为了表示对这个机会的重视,我单独约洛熙出来见面。她住魏公村,让我到北京理工南门的雕刻时光等她。推开雕刻时光标志性绿色木头框的玻璃门顺着厚木头板铺的台阶吱吱呀呀地走上二楼,洛熙已经到了。她今天没扎头发,黑头发搭在肩膀上,因为长期在外拍摄,皮肤黑黄黑黄的,颧骨上有几颗小斑点。精瘦精瘦地,穿条洗得发白的宽松牛仔连衣裙,白色飞跃帆布鞋,黑色单肩布袋子搭在旁边的凳子上,坐在窗边低着头表情严肃地盯着手机,手指不时在屏幕上滑动。对我在她对面已经坐了两分钟毫无察觉,还是服务生过来给我端了杯柠檬水,问我要点什么喝的时她才意识到对面多了个人,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真抱歉。”她把手机放在一边充电。
“没事儿,你玩什么呢,那么认真。”
“在兼职的一家网站和一个同事吵了一架,他说现在有个手机就能拍照拍视频,根本不需要另外设一个拍摄记者,文字记者采访的时候随便拍拍就行。我当时就说,即使都是用手机,专业拍摄记者也会比普通人拍得好得多,他不信,我们就比比呗。今天上午一起去拍了个活动,所以用手机剪辑呢。”
洛熙这种看上去内向不爱说话的女孩如果真和人较真起来一定是绝不服输的,难怪她那么投入认真,原来是给人下了战书啊。
她给我看了看她拍的东西,是一个击剑的比赛,她将剑锋的颤抖都拍得清清楚楚,很难想象拿一部苹果X要拍得这么清楚需要站得多近?我问她。
“就很近呗,他们在台上比,我就在台下跟着他们,手机就这样举着。”她举着手机还原了一下当时的动作,形态狼狈,我们都笑了。
“不怕被戳到?”
“戳到就戳到啊,要拍到好东西,有些风险是值得去冒的。”
她笑起来很甜,嘴角一边一个浅浅的梨涡,好好拾掇一下一定是个好看的姑娘。但很明显她没打算在这方面花心思,一丝化妆也没有,一点装饰品也没戴。这个咖啡馆夹在北京理工、北外之间,更像个校外自习室,好几桌都是一个人一杯咖啡,戴着耳机面前铺着厚厚一本书在啃。是个很好的聊天的地方。
“其实我来找你是想了解一下你说的那个BBC的工作机会。”虽然才认识洛熙,但我也知道她不是喜欢客套的人,有什么说什么就行。
“是我在那工作的一个学姐告诉我的,现在开放的职位不太多,工作地在上海,以后有可能可以调回北京。不过记者这个职业也常出差,其实在哪也都差不多。”
“你觉得我能申请上的可能性高吗?”隔行如隔山,BBC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进的吧。
“那天晚上我就帮你问她了,她说助理的工作倒是对专业的要求不算太高,而且你能有Sharron推荐,问题不大。只是刚进去薪水不高,工作强度很大,会经常加班经常出差,你要想清楚。”
如果真的去上海发展,势必和丁毅勇要做个了结,能有一份高强度的工作分散注意力反而更好。
“这点倒是没问题。”我说。
她欣喜地说:“那就好,到了上海我们也可以互相照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继续做室友。”我当然说好,虽然她跟何笑笑风格全然不同,但对人真诚的特质是一样的。在找室友方面,我的运气真是相当不错。
回到家,丁毅勇竟已经下班回家了,他最近的应酬依然不少,但再没喝醉,虽然回家后也总有各种人电话找,但那种“莫名关心”的电话自然是再未发生过。原本我想回家再看些外文媒体新闻稿的风格,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餐桌上摆了一小束花,他开了瓶红酒醒着,正准备煎牛排当晚餐。见我回家,很贴心地从冰箱里拿了瓶苏打水让我缓缓,等会儿开饭。
一旦失去了这种关怀和照料,我真的可以承受得住吗?以前有什么不开心地总喜欢和他诉苦,他总有办法将我安慰好,以后这些都只能自己承受了吧。我低头看着深蓝色的餐垫,配上白色西餐盘,格外好看。他细心地将红酒从醒酒器倒进酒杯,放在我面前时还不忘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才到对面坐下。
这种做事滴水不漏的性格和他看上去四肢发达的样子完全不搭,人不可貌相大概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豆苗最近都瘦了,所以我们今天放开来吃,吃的喝的都管够。”他一脸坏笑,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却再不让我心神荡漾了。
我也笑了笑,开始低头吃东西。
吃了一会儿,大概我并没有表现得如他期望的那么兴致高昂,他可怜兮兮地问:“我……最近太忙,没时间陪你,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你一直都不清闲啊。”我答。
“等这两个项目结束,我们一起出去旅行吧,我一直想去非洲看看,你觉得怎么样?”他满脸都是期待。
“我找到新的工作了,在BBC当制片助理。”
“BBC!这么好的机会?你太厉害了!”他两眼放光,的确像是在为我高兴。
“是Sharron推荐的,所以才能有这个机会。”
“如果你没这个实力,她才不会推荐你,还是你厉害。”他很知道我爱听什么。
可我大概还是没他预计的那么开心。
“怎么了?”
“这份工作要去上海。”我看着他。
他眼里的光瞬间熄灭了,脸上的表情像慢动作一般缓缓地沉了下来。他把刀叉放到餐垫上,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陌生眼神看着我,是结合了震惊、意外和失望之后的复杂神色。
“你也说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我不想错过。”我想缓和下气氛。
“那我们怎么办?”他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再看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我不敢再看他,只得低头死死盯着盘子里那块牛排。
“程晨,抬头看着我,我在问你我们怎么办?”
我抬头看着他,射灯的光从头顶打下,将他睫毛的颤抖都照得一清二楚。
他声音哽咽:“你是故意为了离开我所以才走的吗?”
我挑了挑眉,扁了扁嘴,想尽量显得轻松一点。
“为什么?我们明明……”
“胡文可是谁?”我打断他。
他明显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给惊了一下,深吸了口气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我和你说过,她是……”
我平静地打断他:“她是你之前追的女孩,后来出国了,上个月回的北京。”这么多天,终于说出口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比知道我找的新工作在上海还要显得惊讶。
“有几天,我在网上通过各种途径查这个女孩和你之间的关系,微博、人人网、LinkedIn、facebook、twitter,我找了我能想到的所有社交平台,翻了你和我共同认识的所有朋友的朋友圈。胡文可很优秀,不难查。你之前追求她时很高调,也不难查。”我冷笑了两声。“能够通过有限的资源深入调查是一个记者需要具备的基本素质,我大概会是个很好的调查记者。”
“如果你告诉我你爱上了别的女孩,我会很伤心,但依然会祝福你。如果你告诉我说你在我和另一个女孩之间摇摆不定,我真心爱你,会想尽办法赢回你的心。但是你骗了我,而且明知道骗不了我依然想就这样不了了之,买几件衣服,买点小礼物,做顿晚餐就想把我哄过去。我的确没你那么会掩饰,但我自问还不傻。你让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为什么骗我?”这个问题我在想象中反复质问过他无数次,用各种语气,各种情绪。没想到真正当面问出来时,可以这么心平气和。
“我……”
“我要离开并不是因为你心里有了别人,而是因为对你的在乎和猜忌将我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这段时间,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想趁你洗澡时翻你的衣服口袋,想在你睡着后查你手机记录吗?”
他呆呆地看着我,泪水大滴大滴地掉在那块还剩一大半的牛扒上。
“我爱你,但是我已经不能和你再在一起了。”这几个字一出口,我就像胸口被人猛踹了一脚,闷得喘不过气,忽然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一切都模糊了。“我们分手吧。”这句话到底是在我的脑海里还是真的说出了口,我已经分不太清了。
“不要走,不许走。”他的声音那么近,那么清晰地钻到我的耳朵里。
我感觉到自己被他整个拥进怀里,他抱得那么紧,抱到我都觉得痛,却依然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