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到了周末,北京经历多日的倾盆大雨过后,天空久违地放晴。丁毅勇带着我去跟他几个朋友和他们家眷们一起聚会。我们在京郊野长城边烧烤,旁边是涓涓溪流,清澈冰爽。我们三辆车靠路边一字排开,大家把各种户外用品从车上搬下来,不一会儿就架上了两个烧烤架,好几套桌椅,车载小冰箱,便携咖啡壶等等,他一哥们儿在女友的指挥下甚至还挂了个双人吊床在树上。
我们像是一群学生出来秋游,兴致高昂,几个男孩聚一桌开始打牌,我和桔子还有另外两个女孩则弄弄吃的,拍拍照片。
我哼着小曲儿为了拿烤串在车和烧烤架之间而来来回回走时,忽然有点恍惚,虽然这算是我人生第一次和三五好友外出野餐,但这种单纯轻松的美好感受却让我觉得像是期待已久。在金融街,连蓝天白云都被钢筋水泥切割成块,每个人在这些巨型建筑的印衬下显得负担过重、心事重重。我一直承认自己对于繁华都市无比热爱,而此时此刻,感受着清风拂面、虫鸣鸟啼、水流湍湍,才意识到内心一直渴望着一份宁静与舒畅。
空空空。忙忙忙。空忙。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我到底追求的是一种怎样的生存状态。这些问题总是隔那么一阵子就跳入我的脑海之中,而答案也总因为当时的环境而有所不同。对于这种虚无缥缈的问题,一个人如果总在琢磨,似乎显得有那么点不务正业;可如果人活着从未尝试思考这看似“空泛”的问题,似乎也显得漫无目的了些。
我和桔子忙活着一阵又吃饱喝足之后并排躺在双人吊床上,我盯着湛蓝的天空愣神放空,一旁的桔子东张西望一会后轻声笑着说:“老肖这家伙,又带了个新姑娘来。”
“新姑娘?”我还真没注意,那个穿着白色毛须边超短裤的大长腿,不是上次那个么?好在我哪个的名字都没记住,倒也不担心叫错。老肖是丁毅勇的同事,聚会时常常能见着他,个子瘦瘦小小,打扮得倒是挺利落的,从没单独来过。听桔子这么一说,似乎他每次来带的都是不一样的女孩,真有办法。
“哈,你别多心,你是阿勇给我们见过的唯一一个姑娘。”桔子笑着补充,大概是以为我刚刚的若有所思是在担心这个。
我哪有那么多的心思,不过经她这么一提醒,之前张总说过一嘴他曾经痴迷的那个又优秀又漂亮的女孩又一次钻进了我脑海里,让我心里烧得慌。女人就是这样,即使眼前没有显而易见的情敌,就是强行想象也非得虚构一个出来。丁毅勇没做过什么让我对我们这份感情有危机感的事儿,可是一想到他那么好,而我相对比起来就有些一无是处了。这么好的他,能在我身边多久呢。
“失恋实在太可怕了。”我不由自主地说出来。
“可怕吗?”她不以为然。
“我一个朋友最近失恋了,整个自信心都被摧毁了。”Doris的事儿只能跟像桔子这种不知情的人分享,和Fiona或者Clemence每次一提到这个话题,都只有对着互相叹气的份儿。
“你朋友多大?”桔子问。
“21。”
“那恭喜她,在感情的起步期就交足了学费,早日成长起来就早日脱离苦海,早日游戏人间。”
“啊?”
“女人呢,都希望早日遇见对的人,但事实上,没有为谁量身定做的白马王子。成熟无非是经历过足够多的挫折教训后,懂得在占有与妥协中找到平衡而已。失恋只是由于对方没有达到自己的期望而产生的强烈失望,而这种巨大的失望又激发了愤怒和痛苦而已。在爱情中,与其想方设法将对方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倒不如先将自己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更划算。至少失去爱情以后,还是变得越来越让自己喜欢啊。”桔子轻快地说着,两颊的酒窝时隐时现,好看极了。
还没等我消化完她的话,忽然我们的吊床剧烈地晃动起来,我们赶紧四爪死死抓住吊床的网,四只眼睛到处找原因。
“你幼不幼稚!别摇了,要翻了!”桔子仰头对着站树那使劲晃吊床的丁毅勇大喊,可她越喊他就越来劲,从开始默默地摇到后来还配上音了。
“高尔基在苍茫的大海上!……”
我俩原本就是互相搀扶着爬上的吊床,现在想下来还真没那么容易,只得等这个幼稚鬼玩腻了主动停下来后再好好收拾他。
“别摇了,小橙子要吐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桔子以及其他丁毅勇的朋友都亲切地叫我“小橙子”。
丁毅勇一听马上收住了邪恶的笑容,跑过来看我。
“你个有异性没……”
还没等桔子骂完,他忽然一把把我从吊床上抱起来,桔子那边一下失重,她的骂声也转变为一声尖叫,刚坐起来举手想揍他的姿势也转为趴到吊床上两手紧抓这吊床的网。丁毅勇抱着我往前撒丫子跑得更欢,边跑边喊:“妹妹你大胆滴往前走喔!往前走,莫回啊头!”
背后是桔子艰难地爬下来跑她男友那狠狠告状的声音。
开车回去的路上,我和丁毅勇说了Doris和Nick的事儿,原本是希望他能和我一起批判Nick,没想到他倒并没觉得Nick犯了多大的错误。
“至少他没有一边想着攀龙附凤,另一边还和Doris在那纠缠不清对吧,两个人对于未来的规划不一样,分开是件好事。”车在山路间游移,夏日太阳落山得晚,但此时的阳光已经没了正午时的毒辣猛烈,我把车窗摇下来,想透透气。
他又把窗户摇了起来:“这几天总下雨,小心别被山上滚下来的小石头打到,乖。”他把我的左手拉到嘴边亲了一下作为安慰。
虽然我知道他的话在理,但此时我似乎是代表那些像Doris那样受伤的女孩,而他竟然在为那些坏家伙开脱,让我有点不高兴。
“就为了所谓的前途,好好的一份爱情不要了,真的值得吗?他以后肯定不会遇到像Doris这样的姑娘了。”
“嗯,遇不到了。”他平静的表情仿佛在说:“他也不一定在乎吧。”
我眼前浮现Nick的样子,他当然不在乎,他现在眼里只有争名夺利。
“你呢,如果让你爱情和事业选一个,你选什么?”我带点挑衅地问,内心忐忑。
“为什么要选呢?好的爱情和事业是相辅相成的。我不能失去工作,更不想失去你。你会让我选吗?”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右手搭在我的左手上。
山路盘旋,时高时低,此时我觉得就这样没有终点地开下去也很好。
“不会。”我低声说。因为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我把他手放到回去:“路陡,小心开。”顺手搓了搓他的耳垂。肉呼呼的。
周日,Doris在群里发了条消息,说想通了,让我们陪她回趟“家”,把东西收拾了好正式搬走。我们几个自然纷纷响应,Clemence原本想开车去,但她那小跑塞我们四个都很勉强,再加上Doris这大半年的东西肯定没戏。于是Fiona向她爹借了他的老北京吉普,戴了个大黑墨镜,顶着稻草白,嘚嘚瑟瑟地开过来。
“您这是要走特务路线啊。”我爬上车冲她说。
“你可别刺激我啊,手动档,分分钟熄火我告诉你。”Fiona拽拽地说。
“您可千万别,大热天的,没空调可要命。”
“为了开这车,我大早上还特地去工地捡了几块砖头。”
“干嘛,怕Clemence腿不够长上不了车啊。”我看着Clemence哈哈哈笑,她白我一眼,对我笑她小短腿习以为常。
“那是一方面,主要是怕在坡上熄火溜车,省你们推车了,俩砖头往后轱辘上一垫,齐活!不过就还得劳您二位再把砖头捡回来。咱也不是那么没素质的人,挡人路可不行。”
“您还是好好开吧。”都什么人啊?我不和她搭腔,担心大热天的下车捡砖头。
到了Doris发的定位,找了个停车位左挪右腾地好不容易把车给停好,往她住的那个楼洞走。和我们之前住的地方一样,这老楼也没电梯,但感觉楼龄比我们的还老,楼道比我们的还破。怎么找到的,真不容易。
Doris领我们往里走,我们原来还担心大热天地爬楼梯可费劲,没想到她直接带我们往地下室走。打开门一进去,倒是挺凉爽,就是黑乎乎地啥也看不见。
她把灯打开:“进来吧,快收的差不多了。”
一个局促的一室一厅,客厅也就是个小过道,一边靠墙放着两个铁艺鞋架,现在是空空的。另一边是折叠桌椅,上面铺着碎花桌布,桌子正对着一个古董电视柜,镇着一个庞大的灰色电视。房间门半掩着,白炽灯把室内打得白到发青。露出单薄的黑色铁架床和浅蓝色无纺布简易衣柜。Doris坐在房间的床上折衣服,从侧面看她,瘦弱而憔悴。
“我来帮你。”Fiona往里走:“开服装店以后我都有职业病了,见了衣服就想折。”她一进房间,显得里面的天花板更矮了。
我和Clemence抽开折叠椅,对着坐下。整套房间这会儿出奇地安静,连她们在那个房间叠衣服的声音都一清二楚。这屋子里唯一能晒得到阳光的地方就是厨房,那有个大概五十乘五十方块大小的窗户。阳光照在破损不堪的白瓷砖灶台上,粉色塑料盆里装着碗筷,炒菜锅上扣着个小了不少的锅盖。
这就是Doris眷恋不已的想和Nick长长久久过下去的“家”。虽说北漂们的生活大部分都是这样捉襟见肘,但这种生活的狼狈从未在Doris平时的表现中显现出来,她总是天真快乐无忧无虑的。
我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Doris单纯可爱,她不在意对方能带给她什么样的生活,只在乎对方爱不爱她。在这种世道依然有情饮水饱,Nick失去她,是他的损失。我再也不要为这个人还未意识到的巨大损失而生气了。
Doris走之前仔细检查了一下,用便签写了“谢谢”二字,用钥匙压着,留在客厅的折叠桌上。
我们七手八脚把Doris不算太多的行李搬上车。
“一会儿房东就要带新租客来了。”Doris说。
“爱谁谁吧!”Fiona帅气地一脚油门,我们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