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这半年才办的信用卡,五千的额度,对学生时期每月得靠坑蒙拐骗好不容易才能从家里拿不到两千零用钱的我来说,一个月竟然可以透支整整五千块!这幸福简直来得太突然了,导致现在每个月都像是在为银行打工,苦苦还着信用卡分期,精打细算着每一笔消费。
刚进斯尔敦那会儿,有次一个外国客人递我一张金属质地黑金信用卡,我至今还清晰记得它冰凉的手感和沉甸甸的重量,以及用它滑过POS机时干脆的“咔哒”声。当时只是觉得这信用卡好特别,竟然是金属的,放钱包里岂不是很重?当我和Clemence说起时,被她好一阵嘲笑我的土鳖。自那以后我才知道,原来信用卡也是有级别的,对我来说绰绰有余的五千块额度的信用卡,只是在金字塔底端,而这种金属黑金卡,则是在信用卡级别的金字塔顶端,没有限额,分分钟可以在北京二环刷一套四合院。
Clemence还告诉我,手持这种信用卡的人,一般都有些来头。
而此时此刻,我面前这傻叉竟也有一张这该死的信用卡。
艹,要不然我干脆刷他个总统套的钱赚个upsell算了,一个晚上也有个四百多呢……心中那个见利忘义的小我盘算了一下,可抬眼看看面前这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叶子君,再看看她旁边那个一脸猥琐的大叔,如果此时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可真就是羊入虎口了,虽然也可能是各取所需,但毕竟……
“赶紧给我开间房!”
这中老年矮胖子看我盯着他的信用卡出神,以为我有眼识了泰山怂了,还特么来劲了。我看他那颐指气使的嘴脸,忽然自我觉醒,为了这小几百可不能既泯灭良心又蒙蔽自尊心。管他什么来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皇城脚下,谁怕谁?
我清了清嗓子:“身份证”。
“什么?”他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您不是要开总统套吗?住宿登记要身份证。”
这家伙的气焰一下消了一半,原本只想占个便宜,没想到这个便宜没那么好占。毕竟咱们斯尔敦的总统套,平日的前台价,也得两万八加15%的服务费。半桶水叮当响,在前台工作了这么长时间,真正有料道的客人和那种靠着点儿职权狐假虎威的客人我还是分得出来。
“我就是想送她上房间而已,没看她喝多了吗?我又不开房,登记什么身份证?”他收信用卡的动作还挺利索的,这种人,钱还是小事,江湖形象比天大,家里老婆还虎视眈眈的,万一被查出什么蛛丝马迹,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Fiona大概已经通知完该通知的人,从前厅办公室出来很是郑重其事地走到我旁边,。
“叶小姐是我们的客人,一会儿我们可以送她上房间。”我没Clemence那么好的职业操守,这种时候实在挤不出笑容,没对着他翻白眼已经是极限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叫什么?信不信我投诉你?”
“中文名程晨,英文名Nikita。”我指了指工服左胸贴着的名牌,话音刚落,Fiona已将她左胸的名牌拿了下来,放在前台大理石台面上他刚刚扔信用卡的地方:“孟旭璋,Fiona。先生,不知道您怎么称呼?”以Fiona的个子,可以用俯视来形容她看那中年男人的角度。
“呃……”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感似的,醉得七荤八素的叶子君此时不失时机地一口吐了出来。中年男子刚还在因为我们的态度而怒发冲冠,哪想到这出。眼看着浅黄色的呕吐物顺着他黑色的外套淌到卡其色的裤子上,一阵酒精伴随着食物发酵的酸腐味袭来。
他赶紧一把放开了她,少了中年男子的钳制,叶子君又开始左摇右晃,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他以维持平衡,他像是躲瘟神似的,嫌恶地闪开,将一直抓手里她的手提包“咚”地一声扔地下,瞪了我和Fiona一眼,大跨步离开了酒店。叶子君蹲下捡包,一个重心不稳,栽倒在地板上,一半脸贴在大理石地板上,长发散乱。从我们的角度看过去,就像一个破败的玩偶。
好在没有扑在那摊呕吐物上。
Fiona跑过去扶她,我打电话叫大堂保洁来擦地板。挂了电话之后一看,Fiona还没把叶子君给扶起来,她就像是粘到了地板上一样,很难从地板上将她扶起来。我叹了口气,只得绕过那摊呕吐物,去帮她。
我长这么大,就见过一次同宿舍女孩喝多。那次是她生日,被一个男生用激将法对吹了一瓶啤酒,登时就高了,雪白的脸蛋瞬间刷红,说话声音野了,动作幅度也豪迈许多。但即便如此,酒终人散时,她依然能很熟练地自己蹬着自行车并载着不会骑车的我安全地抵达宿舍,把车停好锁好之后,才象征性地在宿舍门口的草丛里吐了那么两下,最后纸巾一抹嘴,清水漱漱口,倒头便睡。这酒品,让人膜拜。
而眼前的叶子君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刚进酒店时还勉强能走,可这么一吐再往地上一栽,像是耗尽了她最后的一丝意志力,她就像摊烂泥般滑手,更别说让她站起来了。除非此时来个壮汉,能一下把她扛到肩上,冒着被吐一头的风险送回房间。否则。就凭我和Fiona这点花拳绣腿,怕是绝不可能将她送回去。
正犯愁呢,我一扭头,看到了礼宾部旁边停着的那辆金光闪闪的行李车,于是计从心来。上次梦想队在的时候,可贝喝多了,不也是被行李车送上去的么?叶子君今晚也可以享受享受国际巨星的待遇。
我们好不容易把她给折腾到房间,我发现她虽然行动不听使唤,但好像还有那么点意识。
“今晚,谢谢你们,改天我一定要请你们吃饭,好好感谢你们。”
她坐在行李车上被我们推着走时,用支离破碎的语句表达了对我们的感激。我和Fiona再傻也不会把醉话当真,到了她房间,我们帮她脱掉外套扶到床上,喂了她两口热茶。在给她盖好被子,调好房间温度准备离开时,听到了她轻轻地啜泣,她蜷在棉被里的身体随着啜泣声不住颤抖。
即将到年关,二十六岁的女孩,在北京的寒冬喝得酩酊大醉,总归不是太好受吧。看着她这副光景,我心中竟替她暗暗觉得有些凄凉。
“你还好吗?”Fiona缓缓走过去,在她床头蹲下,轻轻地问。
她没回答,只是钻在被子里断断续续嘤嘤地哭。Fiona看了看我,我朝她摇了摇头。闷头睡一觉,第二天起来,北京冬日的暖阳会将她今夜的阴霾都驱散开吧。或许她不会完全忘记今晚的事情,但至少她可以假装不再记起。
我们退出了她的房间,将房门带上。
在此之前与在此之后,我和Fiona都时常毒舌地议论工作或生活中所遭遇的人和事,然而关于这个晚上,关于叶子君的狼狈与脆弱,我们在之后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从未再向任何人提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