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然不同的双生姐妹,果真是双生姐妹吗?
周南乔只略微想了想,就觉得这想法太荒谬了。
倘若她和二妹妹不是双生姐妹,就意味着其中一个不是母亲所生,若是那般,母亲怎会愿意认下那样一个孩子做嫡女呢?
怎么也说不通。
而且,双生子虽然大多样貌相似,但似她和二妹妹这般,不大相像的双生子也是有的。
周南乔站在衣橱前,佯作在选衣裳,实则平复着心绪。
来来回回就这么几身寡淡的裙袄,有什么可选的。
她觉得,大概是自己死后过于气郁不甘,这会儿心里的怨念仍旧颇深,才会生出这种离谱的想法。
虽然父母在她死后的表现让她有些寒心,可是,他们是她的亲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而且,也许,父母不是不在意她,而是另有隐情。
最后,周南乔选了身杏色夹棉短袄配同色马面裙,收拾妥当后,小苔又给她系了件斗篷,周南乔这才走出闺房。在屋子里的时候尚不觉得,乍一出门,扑面而来的湿冷寒风立刻唤醒了她久远而熟悉的记忆。
世人皆道江南好,可只有呆过的人才知道,江南的冬日是极不好过的,她甚至觉得,华京积雪三寸的时候也比江南的冬日好受。
所幸她已经十四岁了,父亲很快就会带着全家进京,她也就不必再经受这样的天寒地冻了。
周南乔袖着手,慢慢朝母亲的院子走去。
官衙后宅格局简单,隔了这许多年,她也大致记得去母亲的院子怎么走,若换做是那些盐商家里一家比一家曲折迂回、移步换景的后院,她就迈不了步子了。
她边走边打量着四周。
她的生辰是十月初十,而父亲的调令是在她过完十四岁生辰后的次年正月里下来的。
眼下寒意料峭,院心湖边的枯草上还有几蓬小小的未化的积雪,显见得是冬日,那么,这是正统十五年年末的冬日,还是正统十六年年初的冬日呢?
年尾年初,隔着春节。
对汉人来说,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春节都是一年里最隆重的节日,节前节后的氛围、家里的布置都不相同。
周南乔认真打量了几眼湖边亭的廊柱上贴着的红纸春联上墨迹的深浅,心里便隐约有了判断。
她按照自己的判断,问小苔道:“给祖母送年礼的人可回来了?”
父亲是个孝子,他不忍带着祖母辗转各地,故而祖母这些年独自生活在老家,但每逢年节或祖母的生辰,父母都会提前用心备好节礼命人送回去。
在华京安顿好后,父亲就把祖母接进了京。
小苔是笑着答的:“小姐想是牵挂老夫人心切,这才糊涂了,庄管事他们是腊月上旬起身的,今日是正月二十,月余的时间,冬日里沿运河北上又是逆风,休说回来,他们这会儿恐怕将将才到宣化老家!”
周南乔很满意小苔的回答。
今日是正月二十……
原来她恰是在这一日回来的。
她随口回了小苔一句“是我糊涂了”,心里则想着接下来即将要发生的事。
父亲调入华京是件大事,上辈子,在父亲的调令下来后,她这个懂事能干的大小姐十分自觉地帮着母亲收拾行李,再疲累也硬撑着,待一家人三月份风尘仆仆到华京后,她立时便病了一场。
所以,她记得很清楚,父亲是在正统十六年的正月二十告知全家调令一事的。
官场有官场的门道,父亲自然是更早就已大致知晓了。
周家到华京的时候是春光最好的三月,尽管父亲的官职不高,可华京高门或许是有意结识他们这些新面孔,所以那年周家收到了很多春宴拜帖,周南乔至今尤记得二妹妹每次赴宴回府后都会雀跃地对她说起各种见闻轶事。
华京是大梁帝都,盐商们竞相攀比的宴席已经很豪奢了,何况是华京那些有根基又讲究的济济高门,那年一场场的春宴,想来都是极有趣的……
而那个时候,她卧病在床。
后来,她嫁入伯府,还有了诰命,可是,她是一个年轻的望门寡,明媚的春光、热闹的喧嚣依旧与她无关。
其实,上辈子的周南乔从不曾把那场病当回事,若不是这二世为人的机缘,她或许永远也不会想起那场病。
只是,此时回想起来了,她难免有些怅然……
她不是个耐不住枯寂的人,只是,两相对比,自然是温暖宜人、生机勃勃的春日比湿寒阴冷、暮气沉沉的冬日更好。
这回,她想好好地活一回。
在融融春光里,看看这人间的好景象。
周南乔慢悠悠地走着,对着湖边亭,甚至是对着一棵树、一块太湖石也要停驻一会儿,神色也古古怪怪的,她这么一路走过来,小苔心里的疑惑就更深了……
小苔甚至有些害怕……
她总觉得,今天的大小姐太不对劲了……
可是,即便大小姐真的有什么异样,她身为大小姐的大丫鬟,也只能想方设法地帮着遮掩,而绝不能头一个嚷嚷……
于是,小苔只能愁眉苦脸地硬着头皮跟在周南乔身后。
周南乔进了母亲的院子,在主屋门口解下斗篷递给小苔的时候,才注意到小苔的异样。
她略一思忖,就知道了小苔的异样从何而来。
自然是因为她这个奇怪的大小姐……
她很庆幸自己死而复生后,第一个接触的熟人是小苔。
小苔性子实诚,她随意找个由头就能把小苔糊弄过去,可是,如果是父亲或母亲察觉了她的不对劲,就没有那么好糊弄了。
周南乔略一思忖,把斗篷递给小苔的时候,就状似无意地低声嘟囔了一句:“昨夜那个梦境,真真是离奇……”
她说完后,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小苔。
果然,听到“梦境”一词后,小苔立刻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圆圆的脸上只差明晃晃地写着:大小姐今日举止古怪,原来是因为昨夜做了个离奇的梦啊!
真是个傻丫头……
不过,对她来说,前尘种种,的确像是大梦一场。
周南乔这样想着,心里也松快了许多,她试着忘却上辈子死前的寂寥、死后的不甘,回想着自己少女时的心境。
她是十四岁的周南乔,青春少艾,没有踏入无望的婚姻,没有背负沉重的责任。
没有被辜负,没有不甘心。
她轻轻舒了口气,笑着走进主屋花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