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季节,北方的深山里,风啸雪飞,寒气凌冽。
林双玉费力地抬起手,使劲揉着粘连在一起的眼皮。
良久,慢慢地睁开双眼,迷茫中带着些诧异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一间用石头垒砌的房子,陈旧、破败、凌乱。
几块破木板扎起来的房门摇摇欲坠,木板的缝隙里透进些许的白光。漆黑黑的墙面斑驳脱落,不大的窗户上连窗扇都没有,用破旧塑料布蒙着。身下的土炕上铺着松软的茅草和硬邦邦的毡垫,身上盖的是几乎分辨不出颜色的棉被。炕前的石板地上,是一堆灰烬,几根没有燃烧完全的树枝还在冒着淡淡的青烟。
头痛欲裂。
林双玉慢慢地合上眼睑,又进入了昏沉沉的梦幻世界,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像幻灯片一样,一幕一幕地在脑海中闪过,一下模糊,一下清晰。
林双玉,省城有些名气的青年才俊,风流倜傥,自信张扬。大学毕业后即投身商海,创办了自己的公司,经过十年的打拼,三十岁刚刚出头,便攒下数千万身家。那时的他左右逢源,意气风发,是圈内有名的钻石王老五,也是一众千娇百媚的靓女竞相追逐的目标。
也许是天妒英才,也许是自以为是的毛病积累到爆发的临界点。一个月前,就在林双玉准备抓住难得一遇的商机,挽起袖子大干一场的时候,至亲的骨肉同胞,却利用他的善良本性和对亲情的过于眷顾,瞅准了时机,在他的背后狠狠地捅了一刀。
这一刀捅的很是时候,虽然不至于致命,却正中林双玉的软肋,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他本来就是一个敏感的人。
哀,莫大于心死。
三十多年短暂的生命旅程,林双玉一路走来,顺风顺水。自小家庭条件不错,衣食无忧,从小学到中学,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考上省城的重点大学也没费什么劲。大学的最后一学期,当别的同学都在为工作的事东奔西走殚精竭虑的时候,他却不吭不哈地注册了自己的公司,走上自主创业的的道路。
十年商海,自然有过许多的挫折,好几次都站在了悬崖的边上,但却有惊无险;十年的拼搏,虽然有诸多的苦痛,但他从未有过一点的后悔。
你没有后悔的资格,因为这条路是你自己的选择!
这是林双玉的座右铭。
痛,并快乐着!
这是十年中林双玉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他总是在各种的苦痛中自得其乐,乐观,是他对待生活的态度。
林双玉一直自信。他相信自己能够坦然面对各种各样的挑战,这种自信是他一路走来的最大凭仗。他没有想到,这种引以为傲的自信,最终却成为了摧毁自己事业的致命武器,拿起这个武器的,是他自己认为最不可能的人。
仁宅宽厚的林双玉下意识地选择了退让,虽然当时他有足够的反击能力。但他知道,自己的反击需要付出亲情的代价,自己的反击也许会造成不可逆转的严重后果。
这种后果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顾虑太多的林双玉一步一步后退,当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退路的时候,一切已经无法挽回,除非选择缴械投降,屈膝求饶,唯有这样,才能保全倾注了自己十年全部精力和心血的公司。
这,是向来自信高傲的林双玉最不可能选择的一条路!
林双玉的双眼被愤怒的火焰烧得通红。连续几天,他像困兽一样,整日整夜地在房间里转圈,哆嗦的嘴唇间不时嘣出一两个粗俗的字眼。他翻出了几年前去西藏旅游时当做纪念品买回来的*首,一遍又一遍在磨刀石上磨得锋利锃亮。他晕晕乎乎地开着车,在郊区的乡镇买了许多的烟花爆竹,直到汽车的后备箱实在塞不进去了才停手。他将这些烟花爆竹搬回独自一人居住的家里,一个一个小心翼翼地剥开,倒出了里边的黑火药,攒了差不多有将近一公斤,自制了一个**包。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林双玉很专注,很执着。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站着死,绝不跪着活!
一切准备就绪,林双玉去了郊区的公墓。那天,在瓢泼的大雨中,在凄厉的寒风中,他在母亲的墓碑前长跪了两个小时。
从公墓里出来,林双玉将带在身边,闪烁着炫目寒光的的bi首和捆扎得方方正正的**包扔进公路边的人工湖里。
林双玉走了!
他为自己选择了一条最简单的路。
没有向任何人交代,没有对身后的事情做任何的安排,没有对劫后尚存,仍然属于自己所有的数百万元资产进行任何的处置,砸碎了手机,烧掉了SIM卡、银行卡、驾驶证、身份证和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一切东西。
林双玉毅然决然,毫无留恋地走了!
没给自己留下任何后路!
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丝后悔的机会!
............
林双玉隐约记得自己乘坐着出租车,一路向北,向北。中途换了三四次车,记不清走了多长时间,一直走到茫茫群山中的一个小镇。
越往北气温越低。
瓢泼的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漫天狂舞的雪花,车外的世界已经是一片银白。大雪不仅遮盖了路面,也模糊了视线。出租车司机拒绝了林双玉递过去的一大叠钞票,说什么也不肯往前再走一步。
林双玉下了车,掀开公路边小商店厚重的棉门帘,喊醒了坐在火炉边昏昏欲睡的老板,买了两包香烟和三瓶小店里度数最高的白酒。他提着酒瓶,顶着狂啸的北风,沿着公路步行了半个小时,拐上一条依稀可辨的蜿蜒小路,跌跌撞撞地向着皑皑一片白色的大山深处走去。
积雪早已没过脚踝,身后是一串深深的脚印,呼啸的狂风卷起漫天雪花,很快就将这些脚印抹去,不留下任何的痕迹。
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林双玉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上一顿饭是什么时间吃的,他一手夹着香烟,一手提着酒瓶,抽一口烟,就喝一大口酒,踉踉跄跄,趔趔趄趄,沿着依稀可辩的羊肠小道,向着茫茫大山的深处行进。
向着前方,向着更远的地方!
林双玉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他已经进入了彻底的癫狂状态,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小路,手脚并用,懵懵懂懂地在茂密的丛林中攀爬。林中的荆棘和树木的枝丫挂烂了衣服,在他的手上脸上留下了道道血痕。
终于,两包香烟已经抽完,瓶子里的最后一滴酒倒进了已经没有味觉的嘴里,体内仅剩的一点元气也消耗殆尽。
林双玉停了下来,扔掉手中的酒瓶,用通红的双眼环顾着眼前这块寸草不生的林中空地,嘴里嘟囔着:
“就是这里了,挺好!”
他扯掉了上衣的扣子,裸露出健壮的胸肌,慢慢地仰天倒在松林间厚厚的雪地上,从胸腑深处长长呼出一股浓重的白雾:
“真舒服!比家里的席梦思大床软多了!”
躺在松软的雪地上,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到脸上,很快就变成了串串水珠顺着脸颊溜了下去。
林双玉慢慢地闭上肿胀的眼睛,被酒精麻痹的大脑霎时变得异常的清醒:
终于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了!
终于可以安稳地睡觉了!
林双玉知道,三瓶六十五度的“闷倒驴”,已足以使自己长眠不醒,更何况还有零下二十多度的低温。
漫天的大雪,不出一个时辰,便会将自己的这幅臭皮囊掩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痕迹。
等到明年春天,冰雪融化,万物复苏,百花争艳的时候,自己会变成那些那些娇艳无比的花朵最好的肥料!
一股奇异的香味把林双玉从懵懂中唤醒。他努力地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佝偻的背影在屋角用石板砌成的灶台上忙活着。
炉膛里柴火烧得正旺,那种奇异的香味就是从灶台上的铁锅里逸出,弥散到屋内不大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林双玉使劲地咽了口唾沫,轻轻咳嗽了一声。
佝偻的背影转了过来,映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汉,老汉皱纹纵横的脸被炉火映得通红。他轻轻走到林双玉的面前,声音嘶哑地问道:“醒啦?”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林双玉费了很大的劲,欠起了半边身体问到。
他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架子好像散掉了一样,软绵绵没有一点力气,心慌气短,胃里火烧火燎十分难受。
“这里是李家沟。小伙子可真能睡啊,已经躺了整整两天。醒来就好,喝碗粉粥吧。”
老汉慈眉善目,端来一大碗面糊糊一样的粥递给了林双玉。
热气腾腾的粉粥弥漫着的奇异香味,唤醒了林双玉的食欲。他顾不得烫嘴,坐直了身体,连喝了两大碗粘稠爽滑、有一种怪怪香味的粉粥,胃里的难受劲有了一点缓解,身上也有了好像一些力气。
林双玉缓缓地下得炕来,摇摇晃晃地坐到在火堆旁烤火的老汉旁边,慢慢搞清了事情的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