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九零年左右,刘娃家买了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于世和二宝、刘娃不再在外边疯玩了,开始迷上了看电视。
刘娃家的电视是村里的第一台电视,每天中午播出的86版的《西游记》是于世的最爱。看着一块巨石孕育出了一只明灵石猴,石猴学了七十二变的通天本领,后来大闹天宫,再后来炼成金睛火眼、被镇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后随唐僧西去取经一路除妖战魔,于世羡慕的不得了,硬是让父亲做了一根木头的“金箍棒”,天天带在身上,走路都灵巧了许多。
那段时期,大人小孩都定时定点到刘娃家看电视。于世和二宝一般被刘娃安排在离电视最近的地方,抢占了“黄金地段”。但时间久了,于世觉得电视画面有点模糊,眼睛时不时胀痛,很容易流泪。
“小孩不装病,而且眼睛的事是大事。你赶紧带着娃儿去看看!”母亲催促着父亲。父亲着急忙慌带于世到了窑东县医院五官科检查。当时县医院没有专门的眼科。
经过测试,诊断是远视眼。
这可吓坏了父母。县医院的大夫轻飘飘地说了一个巧方:找一个空的大纸盒子,密封好不能透光,里边挂上灯泡,让于世的头钻进去,然后按开关,灯泡一闪一闪,刺激眼睛,慢慢远视就治好了。父亲很奇怪医生说的这种治疗方法,也有点怀疑县医院的医生水平,最终心一横,凑了点钱到兰州准备找个大医院看看。
于世记得清楚,大清早,天蒙蒙亮,母亲就将烧好的馍馍装好,父亲领着他,提着包包,一起去路边坐最早的一班车到窑东县车站。当时地湾村到窑东县也就是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于世一上车闻到那股汽油味就开始晕车,不停呕吐,吐得头上冒汗,胃里翻江倒海,吐到最后只剩下黄疸水。特别是汽车走走停停或转弯时,车上人又拥挤,胃里更难受,吐得更厉害。
到了窑东县,不能歇息,马上就乘坐到兰州的车,又要折腾两个半小时。父亲总是一边提着包包,一边搂着于世,不停地拍着背安慰,还要一眼不眨,操心着贴身装好的看病的几百元钱。
为了省点钱,父亲没有给于世买座位,于世坐在父亲的大腿上。在售票员不屑的眼神中装聋作哑,紧张地随时准备着塑料袋,还悄声随时提醒于世:“看准袋子,千万别吐到人家身上,不要脚蹬到别人……”
让于世记忆深刻的是车上周围人的表情。看到于世使劲呕吐,一些人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一些人拿出些纸巾递给父亲,一些人好心地建议让于世喝点水等等。但也有例外,总有那么一些人,一脸嫌弃地捂着鼻子,瞪着父亲和于世,像看到了肮脏的东西一样。于世看到这样的眼神,心中胆怯、难过、自责,各类情绪混杂,怕那些衣着整洁的人指责父亲,也怕自己控制不住,不小心溅到他们的衣服,更怕父亲因为自己呕吐而遭人劈头盖脸的喝骂……
大概中午时分车才到兰州,此时于世全身被汗水浸透了,不知醒醒睡睡重复了多少次,脚下已是轻飘飘的。父亲也好不到哪儿去,前胸后背被汗水打湿了,胳膊被压得僵硬。
父亲也很少来省城,第一站俩人先奔着五伯家去。到了五伯家,送上母亲烧好的馍馍。
五伯家并不宽敞,于世和父亲挤在一张小床上,天气闷热,风扇嗡嗡作响。于世在五伯家总是放不开,看着五伯的两个女儿,穿着好看的花裙子,说着标准的“兰州方言”,在那儿和一群城里孩子玩耍,总是躲得远远地,一种难以名状的乡下人的自卑就是在那时候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
不过,于世一直感激五伯和伯母,没有城里人的架子,因为看病,于世和父亲前前后后去过几次,都是一如既往热情招呼,没有给一丁点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