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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幸福的萝卜(1)

萝卜的原名叫罗波,谐音念轻声就成了“萝卜”。开始大家叫他萝卜的时候,罗波不同意。后来写自己的名字时就觉得其实叫“萝卜”也没有什么不好,起码,萝卜的笔画要少点。不像叫罗波时,时常把那个“波”字写拉拉胯分了家,三点水与那个“皮”分开了,罗波变成了罗三皮,太麻烦!太容易出笑话!还有,就自己这体形,叫萝卜更形象。

萝卜十二岁,体重一百四十多斤,是标准的小胖墩。还有,萝卜的胖是那种比例失调的胖,上粗下细,正像地里新拔出来的萝卜。萝卜减肥的办法想过不少,奏效的不多。原因是萝卜的毅力不行,拒绝不了食品的诱惑。有一次,萝卜痛下狠心,还吃了巴豆。嘿,这下倒好,肠子差点拉出来,可浑身的肥肉仍然涛声依旧。管他呢?天生我胖必有用,胖子冬天比别人要抗冻呢。

萝卜的身体不冷,可心冷。

妈妈和爸爸在一起总是吵架。爸爸是瓦匠,每年春天进城打工,直到快过年时才回来。妈妈跟爸爸吵架的理由是妈妈嫌爸爸总不在家,扔下他们母子不管。爸爸后来回来得勤了,过年的时候交给妈妈的钱就没有那么多了,妈妈更生气,嫌爸爸挣的钱少。俩人后来就离婚了。妈妈把消息小心翼翼地告诉了萝卜,妈妈怕萝卜承受不住打击。可萝卜说,离了更好,我爸和你都幸福了。妈妈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萝卜。

萝卜说这话的时候,才七岁,刚上小学二年级。

萝卜跟了妈妈,妈妈不久就嫁给了村里开商店的王干巴。王干巴有大号,叫王得水。因为长得干巴瘦,村里人就叫他王干巴。王干巴成了萝卜的后爸,萝卜没有反对。反对有什么用呢?大人的事情有必要跟一个小孩子商量吗?只要妈妈能够开心,能够幸福,萝卜管他是王八,还是干巴呢。

萝卜后来彻底失望了,后爸挣的钱多,整天守着妈妈,可妈妈仍然偷着流眼泪。妈妈总是哭,难道妈妈不幸福吗?大人的事情真是很难懂。萝卜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了幸福的含义。幸福是什么,萝卜的肚子最清楚。肚子饿了,不满意了,就要吃东西。吃了东西,肚子饱了,就满足了,就幸福了。

对,幸福就是满足。

萝卜不是笨孩子,愿意问一些奇怪的问题。萝卜在学校里是体育委员,会喊“向齐看齐,向前看”。可后爸不喜欢他读书,要他看商店。后爸开着“130”车回来,车上装着满满的货,雇人卸车舍不得花钱,就支使萝卜干。更让萝卜伤心的是,有一次,他听见了妈妈和后爸在小声商量事情。他们说,要让萝卜再念两年就下来干活呢。

萝卜从那一刻起,就下定决心到城里找爸爸去。爸爸在城里的建筑队干活,萝卜偷偷打听好了地址。可是后爸对钱看得紧,萝卜没有进城坐客车的车票钱。萝卜就上了心,放学后看见路边有破瓶子废塑料什么的,就捡了起来。攒着卖钱,留着买车票,萝卜有自己的小算盘。

萝卜是在十二岁的那年春天走的,他只背着自己的大书包。妈妈肚子里又有小孩了,萝卜看见妈妈吐了。电视上经常这么演,女人一吐,包准是肚子里有小孩了。小孩一出生,自己就没有人疼了,就念不成书了。萝卜虽然学习不是很好,可萝卜喜欢读书。

后院的石头墙里,有一条两米长,镰刀把粗细的大蛇,跟萝卜是好朋友。大蛇每年的春天夏天和秋天都出来,萝卜跟它就熟了。每年春天,大蛇都要换件衣服,那条蛇皮都被萝卜捡了卖给镇上的中医诊所。今年,萝卜一直在焦急地等着大蛇换衣服。只要春日暖洋洋了,大蛇就会缓缓地爬出来。在阳光下晒够了太阳,在坚硬的石头上使劲磨,从嘴巴那就把衣服磨破了。然后就往前使劲往前爬呀爬,直到脱下一条好看的“衣服”在石头上。

萝卜卖了蛇皮,车票钱就凑够了。萝卜把那条大蛇也塞进了书包里,带着它坐上了通往城市的客车。萝卜舍不得大蛇,那是他在乡下唯一的好朋友。大蛇很懂事,萝卜不开心的时候,它就出来逗萝卜开心。大蛇会的游戏很多,比如爬树,比如游泳,大蛇都不比萝卜的速度慢。

萝卜开始的时候没有到学校去读书,爸爸一直在电话里跟后爸交涉。爸爸对萝卜的突然到来,感到很惊讶。爸爸要把萝卜送回到妈妈那里去,可电话里后爸的态度很坚决。萝卜走时进行了几次破坏,后爸接连遭遇了不测。最惨痛的是后爸上厕所,中了萝卜临走时设下的“埋伏”。萝卜已经观察好了,后爸上厕所要使劲拽面前的一根木棍。那根木棍就栽在厕所的蹲位前面,后爸拉屎用力很夸张,像气功师在发功,嘴里还念念有词。细听没有一句是囫囵句,一个劲地瞎吭哧。厕所是旱厕,粪池很深,上面只搪了两块木板。萝卜就用锯条仔细地把那根木棍锯到三分之二深,还做了伪装,冷眼看,根本发现不了。后爸来解手,习惯性地一拽木棍,结果木棍折断,后爸仰面落入粪池……

仅这一项,后爸就不想饶恕萝卜,不想让萝卜回去了。后爸在电话里喊:你生的好儿子,真是蔫吧萝卜辣子心。再回来,我要把你那个萝卜儿子,泡到粪池子里呆上十天!

萝卜回不去了,就彻底留在了城里。爸爸说了,等几天跟老板要钱,在城里上学得了。

萝卜很长一段时间就成了无业游民。爸爸的老板一直推脱没有钱,爸爸也没有办法。通常的情况是,老板只有到了年终才给开工钱的。萝卜在城里只能跟那条大蛇玩。可是,很多人是害怕大蛇的,他们活动的空间是有限的。还有,大蛇不能总呆在书包里吧,它也要活动,还要吃东西。萝卜就把大蛇放在医院住院处的小花园里玩耍,玩够了才一起回工地。

萝卜跟爸爸的住处是工地的工棚,一个大屋子能容得下七八十人。萝卜感叹着,这才叫大手笔。真是铺着地盖着天睡觉,晚上还能看见天上的星星呢。白天民工们都出去干活了,晚上就热闹了,臭脚丫子味道飘啊飘,多细的鼻子眼也能钻进去。萝卜睡觉时要往鼻子眼里塞块纸,可味道还是能闻到。爸爸说了,忍着吧,想闻不到味也能,除非你的鼻子不长鼻子眼,是实心的。工地的前边是一所医院的住院处,萝卜没事了就去那里的小花园玩,那干净,空气里还飘着一股好闻的来苏水味。

萝卜为了早点上城里的学校上学,就到街上的垃圾箱子里捡破烂。萝卜发现,只要隔上一段距离,路边就会有一个大铁皮箱子。里面什么都有,有些可以捡出来卖钱呢。萝卜很高兴,第一天就捡了十多块钱。没几天,萝卜的行为就惹火了很多同行。萝卜感叹,城里的破烂王比乡下还要多呢。他们欺负萝卜是乡下来的,不让萝卜捡。还说他们是有组织的,街道的垃圾箱是经过统一分配的。萝卜不听那一套,狗屁个组织,难道还有丐帮不成?那些捡破烂的老的老弱的弱,都追不上活蹦乱跳的萝卜。别看萝卜胖,可萝卜一点都不笨。

萝卜就这样成了这座城市里最小的捡破烂的人。

萝卜手巧,他用捡来的易拉罐做各种小工艺品,做什么像什么。他还给爸爸做了烟灰缸,晚上爸爸吸烟就不用总下地弹烟灰了。身子下面铺的是草垫子,很破的那种。烟灰要是落到上面肯定要起火的。爸爸在工棚的一角隔开了两个人睡觉的地方,爸爸的人缘不错,爸爸说我们家萝卜将来还得念书呢。暂时让他在工地自学吧,大家行个方便。萝卜是自来熟,胖乎乎的招人喜欢。民工们来自天南海北,家里大多有孩子,大家对待萝卜好着呢。

萝卜的书包里是六年级的书本,早看完了。萝卜看书,就到住院处的小花园里去。也好偷偷看望一下大蛇,那条大蛇最近在假山上挖了洞,暂时住在那了。大蛇不回来就对了,工棚里的味道确实不怎么样。大蛇爱卫生,受不了臭脚丫子味,也怕旱烟味道。萝卜想,自己要是再瘦点,也搬过去跟大蛇同住了。

萝卜在医院里呆的时间一长,就认识了一个叫苗雪的女孩。

苗雪是个善良的姐姐,别的人见了萝卜的时候,都像躲瘟疫一样离萝卜远远的。嘴里还说,哪来的小要饭花子。苗雪不嫌他,她还把萝卜拉到水管前,监督萝卜把脸洗干净了。苗雪还不让萝卜承认自己叫萝卜,说那个名字不好听。萝卜就嘻嘻笑,说不叫萝卜叫啥?叫辣椒更难听了。苗雪被逗笑了,对萝卜就更好。给萝卜拿好吃的,萝卜第一次吃到了巧克力,觉得不好吃,没有苞米花脆实。苗雪给萝卜泡泡糖,这下惹了祸,萝卜把泡泡糖整个咽下去了。吓得苗雪又拼命地给萝卜吃香蕉,他们都怕泡泡糖把萝卜的肠子粘住了。

苗雪十五岁,得了一种很难治的病,要化疗,头发都掉没了。她不能上学了,要整天住在医院里。苗雪给萝卜看了她没得病时的照片,那时的她,头上有浓密的黑发呢。萝卜为了哄苗雪开心,就给苗雪介绍了大蛇做朋友。萝卜开始怕苗雪害怕,苗雪却说,连死我都不怕,还怕什么呢?

萝卜就问苗雪,姐姐,死是什么啊?苗雪说,可能就是睡着了做梦了,然后飘起来了吧。萝卜说那感觉我知道,我就做过飘起来的梦呢。那么说,我也死过呢。苗雪对死的描述,让萝卜想起了山洼里飘舞的蒲公英。蒲公英开花了,种子就像一朵一朵的白绒球在山间飞啊飞,一直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原来死就是变成了一朵会飞的蒲公英,再也飞不回来了。

苗雪说,萝卜,你不能接着做破烂王了,你还小,一定要读书啊。你看我,想去学校都去不了。苗雪说这番话时,是阳光明媚的午后。萝卜发现她的眼睛里滚出了一大滴晶莹的光亮。萝卜低下头说,我没有钱。苗雪把二百块钱塞到了萝卜的手里,说,萝卜,你就替姐去上学吧。

萝卜晚上就跟爸爸提了上学的事,还拿出了苗雪给的二百块钱。爸爸却皱着眉头说,老板还是不给钱。萝卜想了半晚上,第二天就去工地上干活了。他给新打完的混凝土浇水养生,拽条水管子使劲呲水玩。老板从楼下走,萝卜就瞄准了往下放水。老板被浇成了落汤鸡,喊萝卜下来。看见萝卜是个孩子,老板气急败坏地说,赶紧躲一边去,让劳动局看见,我就惨了,这不是在使用童工吗。萝卜不走,说要钱上学的事。老板想了想,说,叫你爸爸赶快来取钱。你,十分钟以内必须消失,劳动局的车马上就到了。

萝卜很兴奋,他跑去要把好消息告诉苗雪。可医生说,苗雪的病情恶化了,正在隔离病房里……萝卜就蹲在医院的门口,认真地用剪子剪一只易拉罐。萝卜看见过苗雪用彩色的纸叠的纸鹤,苗雪说,要叠够一千只,她的病就会好了,她就能上学了。萝卜不会用纸叠,就用易拉罐剪了一只飞翔的鹤。他决定要剪够一千只飞鹤,要苗雪的病彻底康复……

为了勉励自己好好学习,萝卜想了很多勤奋读书的句子。最后选的这句最好记,萝卜就写在书包里。句子很通俗易懂,是“人要不读书,活着不如猪。”

萝卜就近上了育红小学,插班在四年级(6)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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