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先生的意思是?”
站在陈权和众人面前的,是那位被从他州请来的医仙:“这几味药材,诸位当然见所未见,只有极南之地的南疆人,才会用这些东西。当然,他们用这些东西,可不是为了治病。蛊术,从来就不是为了治病。”
“蛊术!?”
在场之人听到这个词都吃了一惊。
“虎头最近在服的东西,居然是蛊术?”
“哼,家主是在质疑老夫吗?”
“当然不是……”
陈权从药筛里抓起一把长相古怪,好似蛆虫的药草,轻轻一揉,那药草便如同活了过来似的,陈权一惊,手腕一抖,将这些都抖落了回去。
“先前老夫诊断过,那位公子只有不过两年的阳寿,绝不会出错。如今,有人对他下这蛊术,是以他虽然阳寿将尽,气色上却完全看不出来。”
陈权急切问道:“您也说了气色……有没有可能……”
那医仙毫不客气地打断道:“家主到底明不明白何为蛊术?哼,等他阳寿耗尽,他的身体依然能在诸位面前吃饭说话,诸位难道不害怕吗?”
这个世界的人们思想愚昧,行尸走肉恶鬼附身之类的他们还是相信的。此时听闻医仙的叙述,心中先是惧怕,随后这惧意便成了怒意,成了嫌恶与憎恨。
“这所谓的‘药方’,一直以来便只有三个人知道。虎头少爷和姨太太,还有一个入府没多久的丫鬟……”
闻言,众人都将视线投向了莹玉。
“……我有一次想要去问问那药方的事情,没想到那丫鬟压根不愿意说。当时我就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于是,便有人询问:“是不是那个叫诺米的丫头?”
莹玉连忙点头:“就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虎头少爷对她很是信任。你们知道吗,她三天两头就往府外去,也不知鬼鬼祟祟是去做什么。虎头少爷居然对此也不过问,就这么由着她。”
这几句话是她提前在腹中打过草稿,说话时机顺序都设计好了的。如此一来,家中众人便很自然地怀疑起诺米。
陈权拧着眉头思索,沉声道:“这件事需要细查。虎头呢?去把他叫来!”
莹玉又道:“……老爷,就在几分钟前,有人看到少爷偷溜出府了……”
陈权一听,正要发作,便听到远处有人喊道:“爹!我在这里!”
陈延走来时,发现有不少人有意无意地向后退了几步,似是对他有些害怕。他又见到场中那位所谓的医仙,正低垂着双目,似是无关之人。
陈延心中冷笑,却不动声色问向陈权:“爹,咳咳……远远就听到你叫我。”
陈权盯着他仔细打量,缓缓说道:“你最近这咳嗽,似乎好了不少?”
陈延一时还不知道他们先前说了什么,但料那医仙对他病情改善一事一定没说什么好话,便有些踌躇不决。
仅仅犹豫了片刻,陈权便已跳到了下一个问题上:“你身边是不是有一个叫诺米的丫鬟?”
“呃?是的……她……”
“她现在在哪里?”
陈延先是有些茫然,无意间余光扫到面带冷笑的莹玉,心中一动,嘴上便敷衍道:“这会儿吗?早先是去库里领入夏后的丝衣了,至于这会儿,我就不太清楚了。可能已经回去了吧?爹问起她有什么事吗?”
“这丫鬟是哪里人?有谁清楚吗?对了,谁去把丁管事叫来。”
陈权起始第一句问的是他的病情,再加上药坊被砸,这会儿陈延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些。
虽不清楚他们对自己的病情到底做了怎样的解读,但必不会是善意的那种。而因此受到攻击的对象,竟然是诺米。
丁管事来后,诺米来自九龙帮的事实也将呼之欲出。
金风岗谈判那时,无论陈家用了怎样的手段,九龙帮总能棋高一着。这时诺米的身份被坐实后,恐怕便会被怀疑是细作,当初的那些谈判受挫,如今也都会归咎于她的身上。
如此,对诺米不利的种种事情合在一起,她很有可能受到极端的惩罚。
对于陈家来说,处死这样一个不足挂齿的小丫鬟,根本算不得什么。
念及于此,陈延必须做些什么。
他忽然来到医仙的身前,恭恭敬敬地躬身说道:“先生,多日不见,近来安好?”
那医仙呆了一呆,在场众人也都有些奇怪。
陈延又道:“前几年,先生私下给我开的那副药方,我都有按时在吃,如今身体好了许多。这一切,可都是先生的功劳!先生于我,有再生之恩,无以为报。”
此言一出,众人都面面相觑。
坐在上头的陈权问道:“虎头,你在说什么?这药方是医仙先生开的?”
陈延点头道:“是的,爹,先生不好名誉,私下给了我药方,还要我保密。咦?糟了,今日先生来府上,难道不是因为这件事情被大家知道了吗?”
那医仙向来仙风道骨,此时难得的有些窘迫,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求助地望向站在一侧的陈齐。
陈齐脸上阴晴不定。他是知道真相的人,自然清楚陈延是在演戏。他和他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药方,这所有的一切都揭示着这小子比自己曾以为的要有心机得多。
他瞥了眼陈延,眼中阴鸷杀机一闪即使。他干咳一声,问:“医仙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虎头弟弟怎么和你说的完全不一样?这真是有些奇怪。”
那医仙还以为陈齐要舍弃自己这颗棋子,分寸几乎大乱。
但陈齐很快又补上一句:“难道……虎头弟弟现在就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我的意思是……呃……”说到后面,他显得有些为难,似乎对自己想要说的内容难以接受。
而那医仙立时醒悟过来,急切地赞同道:“是、是!听说,有些种类的蛊术,是能在活的人体上发挥作用的。唉,老夫原本也不相信有这种事,可不然的话,他这些莫须有的话,却是从何而起?唉……”
“蛊……术?”
陈延不由张口结舌。连这种鬼话都用出来了?
陈延扫了眼四周,见了大家的神情,内心一沉。
这个世代本就愚昧,人们能够相信这种事情。而陈延刚才那番演戏,又有诸多不合逻辑的地方——且不说自己根本没可能与医仙私下碰面,而医仙当真能够医治自己的话,又何必要有所隐瞒?
陈延叹了口气,心想在这一方面,自己果然远不及赵诺依那样有天赋。
此时,丁管事也已来到。随着他的叙述,事情正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来人,立刻去将那诺米带回来。”陈权的语气中充满了寒意。
陈齐面带怜悯地望着陈延。
莹玉的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
而束手无策的陈延,思前想后也没个翻盘的点子。
他忽然将那还没走完的沙漏一翻,回到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