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娅愣在原地,如在最不合时宜的关头听闻天方夜谭。
鲁德那土包子的样态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可菲娅的目光扫过他坚定无比的眼神——
她竟在害怕。
心跳一快再快,恐惧愈演愈烈。
蓝凌何记起鲁德如何一嗓子让雪集重回七级——
蚍蜉也能撼树,只若心志足坚!
她忘记了碎骨之痛,笑得明丽清甜,泪水灿灿落下。
菲娅突觉体内异样。
安定的七级能量开始暴动,洪水猛兽般的奇伟之力,此刻如决堤般奔涌而出,自身体向四方溃散。
心脏似在拼命逃出胸腔,撞得她的心口剧烈起伏。
菲娅清晰地感到那掌控万物的权力一点点从意识中被削弱、断绝、剥离、抽走、清空。
世间万物,无尽无止、无始无终,菲娅眼睁睁看着它们离自己而去。
有的冷漠离去、有的跳跃着逃脱、有的恋恋不舍地转身,更多的是她根本来不及相遇,故无需告别……
留下一片空白。
逼仄的空白。
就像从山巅滚落到山脚,峰顶宽阔的视角一去不复返。在无论再怎么仰头、把脚趾踮出老茧,那辽阔的风景只能归入记忆,永不得再见。
菲娅的恐惧化作麻木。
此前,如果说地球顶尖的七级能力者会败在个二级能力者手中,无论谁都会嗤之以鼻。
但如此荒诞的事真的发生了。
这不是奇迹,奇迹是被人期待着的。
这更像是玩笑,一个天大的戏谑!
“咚!”
眼眸中的浩瀚之蓝渐渐退去,化作蓝宝石般的清透之色。原本悬在半米空中的她突然掉在鲁德身旁,双脚无缓冲触地,脚踝被震得酸麻。长裙飘起,菲娅下意识地上手按下裙摆。
她是祭殿的废墟中,唯一衣冠楚楚的皇女。
但她突然想把长裙撕下。
菲娅眼中闪过前所未有的杀意,她抬起脚,不顾任何形象地向鲁德的脑袋跺去,口中嘶吼:“我杀了你!”
神圣荣光灭了,威严与优雅丢了,皇女的地位像个笑柄,因为能力者的底线在她头顶。
菲娅被从空间中解放的爱尔莎迎面扑倒,脑袋正好撞在地面的碎石上。
痛。
好痛!
她的头皮淌血,全身都要散架了。
她无助地望向爱尔莎,却在她的眼中看到自己。
遥远却真实的记忆,如潮涌来。
.
打记事起,菲娅就被皇室另眼看待。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受宠,但不妨碍享受其中。
六岁那年,她结识了枢纭玖。那时的枢纭玖不过七岁,是个十足的小正经。他一丝不苟地穿戴着骑士铠甲,双手背后,站得笔直,完全是小大人的做派。
二人在皇城一起生活、共同学习,青梅竹马、相知相识。
菲娅无意间得知,皇室有意将她与枢纭玖凑成一对。那天晚上,她兴奋地整夜未眠。
然而待到十一岁时,菲娅开发出了她的力量——
三级的精神系能力,善于控制情绪。
她不知为何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骤然转冷,尤其是她的父亲。
再没人理她了。
菲娅愁得不吃不喝,整天窝在房间哭。她的母亲实在心疼,偷偷告诉她实情:因为她和六百年前的意念控物长得实在太像。皇室以为她是其转世,而将她当作未来的希望——
可她不是。
菲娅泣不成声地问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母亲黯然叹气,道:“你让所有人大失所望。”
菲娅哽咽着问:“可是,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啊……”
“是的。所以你去外岛,说不定是件好事。”母亲摸着她的头,寓意深长地道,“菲娅,去边境之地吧,远离这里,去做个逍遥自在的岛主,做真实的你。”
离去之日,苍穹青白、阴雨绵绵。
她的家底丰厚,行李装了三十几个箱子。但她身边的熟人只剩老管家。菲娅哭了几宿,小脸眼瞅着消瘦了一圈,眼皮肿得像油桃。菲娅把帽子檐拉得低低的,遮住半张脸,不让来来往往的搬行李之人瞧见。
为她送行的,只有枢纭玖。
他拉着她的手,紧紧抱她。菲娅忍不住又一次哭花了脸,于是枢纭玖轻轻吻在她的面颊上,在她耳边低语:“我会去找你,我保证。”
他的话,是她唯一的阳光。
孤岛生活是轻松的,她瞒下自己真实身份,和一众亲切淳朴的人打成一片。岛民当然有感觉,菲娅自带高贵的气质,举手投足尽显优雅,仪容举止得体大方。她的长裙不会有多余的褶皱,微卷的长发从来都搭理得一丝不苟。但菲娅待人极其亲切,能帮就帮,爱心十足。她把很多不需要的家底分给岛民,而且大事小情她都亲自出力。她是众人眼中美丽却毫无架子的大小姐,赢得的溢美之词,足能填满几车的话匣子。
就像母亲说得那般,她活得轻松愉快,活出了自己。
十年转瞬即逝。
二十一岁那年,也就是今年一月,菲娅破天荒地被召入皇城,参加皇室大会。
大皇子不在场,二皇女站在父王面前,腰间佩剑的她英气逼人。四皇子如众星捧月般被众人簇拥来到杰弗帝面前,躬身行礼后回到侧方的席位。他淡淡地望着菲娅,左眼暮红,右眼冰蓝。菲娅被他看得脑中忽冷忽热,眩晕地独自站在一旁,垂头默不作声。
十骑士入场,逐一觐见杰弗帝。
“第十骑士见过陛下。”
洪亮粗重的男声打破大殿的肃静,那是健壮如牛的斯加尔。
“第九骑士见过陛下。”
泷亿嗓音淡淡,她像含苞欲放的花骨朵,浅色的双马尾娇柔清雅。
“第八骑士见过陛下。”
泷零长得俊美雍容,明黄的眸子透着活力,焕发着轻快的少年气。
“第七骑士见过陛下。”
芷泠躬身施礼,声音清灵、表情冷然,从里到外毫无温度。
“第六骑士见过陛下。”
曼斯皓齿明眸、短发清爽,紧身战裙勾勒出绝好身材。
“第五骑士见过陛下。”
烈明全剑眉朗目、英姿勃然,腰间佩剑、战甲齐备,一派大将之风。
“第四骑士见过陛下。”
杰卡尔身上无甲,着一袭灰色风衣。他带着半边面具,狭长而上挑的眼总是半眯着,似在沉思,神秘而阴柔,无人捉摸得透。
“第三骑士见过陛下。”
琰绝颧骨下方明蓝的刻印尽显妖异,他的薄唇总是勾着,笑意邪魅。
“第二骑士见过陛下。”
耶奇罗群青色的眸仅在陛下面前才露出一丝屈服,仿佛世人皆为过客,只有强者留其名。
“第一骑士见过陛下。”
枢纭玖没有下跪,仅躬身一礼,披风随之旋起。若细看,他并非站在地面,身体始终悬浮半空。
菲娅偷眼瞧他,枢纭玖那清俊的面孔、高彻的神情,琼枝一树的身姿、风度翩翩的举止,无一不叫她心花怒放。而枢纭玖也心有灵犀地给她递去眼神,两人目光一碰,都带上绯色的笑意。
十骑士全部就位后,从正门走进面容阴沉,无一丝笑纹的中年男人。他眸如鹰隼,尖锐而直刺心魄,瘦削而棱角分明的脸颊严肃得让人不敢直视。
那正是大祭司,他的身旁跟着一身净白、银发翩跹的银玉。
大祭司面向杰弗帝颔首为礼,杰弗帝同样点头致意。
银玉深鞠一躬:“见过陛下。”
杰弗帝竟起座离席,伸手相搀:“快免礼,来,一旁入坐。”
菲娅一愣。她当即认出杰弗帝的表情——
那是她小时候,父亲抱着她时,露出的期待与慈爱。
菲娅看得眼直,眼底湿润。天知道她有多羡慕银玉,满腹嫉妒搅得肠子痛。
这场皇室大会,菲娅只是背景。她一言不发,整个上午都是煎熬。散会后,各自离开,菲娅迫不及待地去找枢纭玖,却被一人拦住。
“菲娅,稍等。”
她抬起头,正却对上一双深邃到极致的墨色眼眸。她不禁全身打了个寒颤,强迫自己冷静道:“大祭司,请问找我何事?”
杰弗帝目光瞥去。
大祭司道:“我要带她去冰棺。”
杰弗帝等旁人都离开,这才眯着眼瞅着大祭司:“怎么?你还没放弃?”
大祭司用没有情绪的语气道:“死马当活马医。”
菲娅不知道他们说的“马”到底是不是自己,心中倏地紧张起来。
杰弗帝似笑非笑道:“因为我要带走银玉,你不甘示弱,对吧?”
大祭司凌厉的面孔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一丝笑意:“我们比比看好了。”
杰弗帝几步来到菲娅面前,张开双臂抱了抱菲娅,随即拍着她的后背道:“加把劲儿,别再让我失望。若成了,你便不用回去了。”
菲娅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弄懵,又被莫名其妙的话唬得一愣一愣,呆站着像个秀美精致的布娃娃。她随后跟着大祭司来到法殿地下。
球形的房间,墙面和地面皆是纯白的曲面,洁净如玉砌。屋内放置白色棺椁,其上有一金色椭圆。
“菲娅,我问你。你愿意成为下一个造物主吗?”
这问题十分突兀,她毫无头绪,愣磕地抬起头。
大祭司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少了几分凌厉,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兴奋。她从没想过那如铮铮铁杆的面孔上还能流露出雀跃,不由得心头发颤,脉搏跳得厉害。
大祭司又问:“你想做真正的三皇女吗?”
菲娅垂眼沉思。
得到造物主的容器意味着什么,她想不出。但她记得方才父亲的拥抱,也记得在大殿上,枢纭玖是何等受尽瞩目。
或许得到了——
便能与这两人更靠近。
与此同时,杰弗帝点手叫来在侍立在主殿门口的银玉。
“银玉,我今夜便带你去异大陆边境的岛屿。在那里,我会助你突破第三阶‘混沌之力’。”杰弗帝昂着头,信誓旦旦。
银玉纯净如玉的目光在皇帝的面上迅速扫过,随后俯颈颔首,恭敬施礼。
杰弗帝用什么办法助他突破,他问与不问,没有任何差别。
命运的转折让人期待亦令人彷徨,但两人别无选择,唯有道声——
“遵命。”
杰弗帝和大祭司的较量很快有了结果。
银玉一蹶不振,菲娅成为第二个七级能力者,站上异大陆的巅峰。
她这辈子第一次如此顺风顺水,无论如何爬坡都像顺水行舟。她在空间通道的建设上天赋极佳,一次次让杰弗帝笑不拢嘴。杰弗帝为喜滋滋地为菲娅与枢纭玖定下婚约,二人心悦承应。
菲娅曾不止一次地问过枢纭玖:“七级和三级,你更喜欢哪个?”
枢纭玖的答案始终不变:“都喜欢。”
她依在他的肩上,笑得幸福,满足得好似拥有整个世界。
但那种感觉,现在的菲娅怎么都记不清了。
她被爱尔莎压在身下,脑后的伤口不断渗血,将长发浸得湿漉漉。她的瞳孔无神,眼神聚焦在过去的片段中,两颊尽是泪痕。爱尔莎指尖再她前额一点,菲娅便沉沉睡去。
湫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阿伦戴尔和一原祭两人从后偷袭,七手八脚将其以武力制服,砸晕过去。
爱尔莎治好蓝凌何的断臂与腿伤,随后蹲下身,在鲁德的双腿摸了一遍。所过之处,伤势复原。
蓝凌何一把抱起鲁德。两人的满身血污与地面的灰烬和成泥,邋遢得五彩斑斓。可他们开心地笑成一团,若是不知情的外人见了,妥妥觉得俩疯子共舞。
爱尔莎当然不会加入他们乱糟糟的拥抱,继而来到碶会长身旁,用足尖踢了踢碶会长的小腿肚。
“醒没醒?该起来了吧?”
阿伦戴尔蹙眉,刚想说什么,却听会长的黑衣发出窸窣轻响。他一惊,下意识用手抹去前额的汗水,在两边额角各画上三道斜插入鬓角的泥印子。
碶会长先把搭在燃望脚踝的手拿开。
一原祭赶忙迎上去。
他继而翻了个身,露出沾些脏灰但没半点伤痕的脸孔。
一原祭的眼神愈发古怪,就像见到与自己一般无二的不死之怪。
碶会长睁开双眸,漆黑如夜、幽深似渊,见光吸光、有进无出。
阿伦戴尔乍着胆子凑上去,问道:“你……复原了?”
碶会长瞅着他前额的花纹,“噗”地笑了,调侃道:“阿伦啊,新刘海不错哦!配你的方脸正合适!”
阿伦戴尔破天荒地没有生气,镇定地望着他道:“你记不记得方才做了什么?”
会长眨眨眼,微微点头:“我记得哦。”
阿伦戴尔嘴角翘起,一副等着坐看好戏的落井下石:“好,那你莫忘去和蓝凌何道个歉。这样我和雪集告状之后,他一怒之下把你在空间夹缝里涮,蓝凌何说不定还会心软地拉你出来。”
会长的嘴角有节奏地抽动数下。
一原祭俯下身子,调整出颇有妖娆风情的坐姿,双腿微曲,两膝并拢,随后将燃望抱起,让他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爱尔莎忍着尴尬凑过去,伸手便想探查燃望的身体状况。可一原祭极其护犊子地把她的手拦截在半路,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一原祭嗔道:“哎呦,我的。别碰坏了。”
爱尔莎甩脸即走。
一原祭的手落下,挽起一缕燃望的墨色长发,将其一圈一圈又一圈地勾在手上,直到手指贴上他的鬓角,顺势轻轻柔柔地搔了几下。
燃望睫毛颤动,睁眼的瞬间弦音再起,光线尽断,那是方才缔结“灵魂附属”未尽的余波。
一原祭笑得慵懒惬意,戳了戳他的脸:“我就知道你没死。”
变幻莫测的多色眸光染上两点鲜红,燃望望着一原祭,低声道:“为何?”
“傻,一是因为你的手始终是热的。二是因为——”一原祭修长的手指在他脸上拧了一下,“你肯定不舍得离开我哟。”
燃望嘴角带笑:“这次,算万幸。”
碶会长爬起身,燃望也被一原祭搀扶着坐起,颔首对他道:“多谢。”
会长摸着头笑道:“也有爱尔莎的功劳哦!”
阿鲁戴尔看三人谈笑风生,满脸都是观众懵,脑袋里好似和着一团五颜六色的浆糊。
究竟发生什么了啊!
他双手抱胸,气势凌厉地扫过他们,用目光示意来个人解释解释。
可他们都继续相视而笑,保持口径地沉默。
还是爱尔莎好心道:“碶会长是个奇人,连我都看不透。他不仅识破了灵魂扭曲,还凭一己之力将其恢复,只是花了些时间。而我在他脑中添入一道指令,让他将能动用的全部力量倾囊转给燃望。”她面有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于是他就从一原祭胯下钻去,用那羞耻得不忍直视的姿势给了。”
碶会长鼓着脸,极其不满爱尔莎的用词:“喂,我随机应变、机智如斯,你真是不懂得欣赏啊!若是大大方方地走过去给,那皇女早就识破了。越是不招人待见的姿势,她那正经得要命的人越不会多看半眼哦!喏,这才大功告成!”
爱尔莎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转身便去看银玉的状况。
蓝凌何和鲁德相伴走来,会长转过身,漆黑的眸中神情有些复杂。阿伦戴尔说的对,他的确应该道歉。
会长仰起头,可上下唇如同被沾上般死活打不开。不是他不好意思说些软乎话,而是——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如何将蓝凌何步步逼入死境,用那样残忍至极的方式。
道歉,真的够吗?
他没脸面对蓝凌何遍布血迹的脸孔。下垂的右手动了动,随后五指绷紧,小臂抬起,就要狠狠地掴自己一个大巴掌!
但蓝凌何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笑盈盈道:“会长,咱们扯平。”
他一愣,不解道:“什么扯平?”
“你可记得我第一次去高塔找你,找你会谈之时?你吧啦吧啦一群不着边际的话,但在临走前,一声不吭地把所有能量都转给我。我开开心心地回去,你却一人在高塔上孤零零地躺尸。我啊,从那时起就欠你的。到后来,越欠越多,积成土堆,累成山……”蓝凌何声音越来越轻,鼻翼泛红。
会长的表情逐渐柔和,不温不火的笑意重新回到脸上:“小何啊,那你肯定不会和阿伦戴尔那吃里扒外的家伙一样,去雪集面前告我一状,对吧?”
蓝凌何笑得清朗:“谁知道呢。我发现我还挺擅长添油加醋的。”
会长的嘴角抽搐又起。
另一旁,爱尔莎坐在银玉旁边,银玉还在昏厥,如玉的面孔清净安详,眉宇完全舒展开。爱尔莎用目光细致地勾着他的脸型,让这清净的睡颜住进自己的心房。
之前的几天,她被困在冰棺内,仿佛三春的桃花沉在深谷幽潭。
她的身体被凝滞,动不了丝毫,甚至闭不上睁着的眼睛。不过眼前尽是漆黑,眼帘合着或拉开似乎没有区别。她的精神力不增不减,长存却无法运转半分。她渐渐感觉不到四肢,甚至不确定自己是梦是醒。但即便是梦境也不沾半点光亮。
爱尔莎想尽办法消磨时间。
她忆起很久之前,自己力量发觉的那天——五级上的“生命体全控制”,读心催眠、更改记忆、精神控制、意识引导、救死扶伤、起死回生,这都是她的禀赋。
测试场中的几千人吓得鸦雀无声,仿佛一池塘呱呱乱叫的青蛙瞬间成了哑巴蛙。
两年后,爱尔莎顺理成章成了东方会长,十六岁便担起审议团的东方负责人。她可以轻而易举得到所有想要的,无论是人心还是权力、金钱还是地位。
可她偏偏想要那最得不到的。
她无可救药地迷恋上雪集。
雪集如遥远的光芒,她便作趋光的昆虫、向阳的葵。五年,目中只有他。
她全心全意地支持他、明里暗里地帮助他、死皮赖脸地缠住他、巧笑嫣然地逗乐他。偷瞧他、跟踪他,和别人打听,拐弯抹角地套话,夜晚闯他的门,甚至听着关于他们的流言蜚语傻乐……
她乐在其中。直到她发现,雪集的心思全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蓝凌何勾走。她知道的越多,越是一步步走向初恋的山穷水尽。
但世界就是如此奇妙。
蓝凌何误打误撞地让她结识银玉,银玉和雪集是如此相像。雪集直言,爱尔莎是银玉的天选之人,将其托付于她。爱尔莎在冰棺中恍恍惚惚、浑浑噩噩,于希望与绝望间飘荡,是银玉为她带来无边寂暗中的一束光。
棺盖开启,光子跃入舒张的瞳孔,她看到银玉的面孔。五官清雅似月下幽潭、肤色白皙如莲瓣初绽,纯粹到能映出熹光的银眸,为她保留着最后的清明。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二话不说便坐起身,和树袋熊抱树一般搂住他的脖子,把银玉吓了一跳。银玉把持着最后的意识想带她逃出去,可没走多远爱尔莎便被湫白偷袭,刀架脖子。这才有了与蓝凌何等人的相遇。
此时坐在银玉身侧,爱尔莎抿唇浅笑,不由自主地将纤纤指尖在他的嘴唇上一点。弹暖的触碰如雨滴扑向莲瓣,继而落在她心中,荡起圈圈涟漪。她的手指又不听话地拨弄他的睫毛,上翘翘、下压压,直到把他弄得睁开眼睛。
朱唇微启,她轻唤:“银玉。”
银玉有些迷糊地应了一声:“嗯。”
爱尔莎笑得调皮,俯下身子,在他的鼻尖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
银玉的脸倏地红了。
但爱尔莎一抬头,面色顿时晴转阴。
好嘛,在场醒着的六人不知何时围成圈,六双眼睛晶亮地盯着他们!
阿伦戴尔压低声音问燃望:“我们初次见你时,你故意说爱尔莎要缔结的是‘灵魂附属’,莫非这都是你安排好的?”
燃望点头,看向银玉的目光中满是欣慰。
碶会长抬了抬下颌,洋洋自得地对身旁的一原祭说道:“还记得我说什么来着?”
一原祭抖了抖衣不遮体的破烂黑袍,背着双手,故作不知地问:“哎呦,你说的话之多都成灾了,我哪里记得是哪句?”
蓝凌何有些想制止会长重复他的妙语,因为爱尔莎的脾气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好。
可正当她犹豫之时,碶会长嘴皮子利索地重复了一遍:“银玉啊,你绝对是究极的妻管严哦,至少被压十五年啊!”
爱尔莎瞪起眼睛,猛地站起,一爪子就要挠他的脸。
会长直往鲁德背后钻。
然而就在这时,大厅的过道处突然传来“咚咚咚”雄浑有力的脚步声。
众人警惕地注目看去,只见一体状如熊的圆滚身影缓步而来,每走一步便碾碎脚下的残渣。
原来是莱贝尔。
碶会长赶忙热情地迎上去,摸着脑袋:“诶啊,实在不好意思哦!我把你忘了。”
莱贝尔狠狠抽了抽鼻子,眼巴巴地看向围成圈的其余人,眼神明显在说:他忘了就忘了,那你们呢?
蓝凌何和阿伦戴尔低下头,一原祭噘着嘴左顾右盼,鲁德呵呵傻笑,开始摸肚子。
莱贝尔气得肺鼓鼓的,他再也不想和这帮人做朋友了!
爱尔莎笑脸问:“莱贝尔,受伤了吗?我给你瞧瞧?”
莱贝尔见到她感动地眼泪哗啦,“咚咚咚咚”湿漉漉地小跑过来。
走近了众人这才发现,莱贝尔身后还背着个人。
这少年生得瘦小,被莱贝尔严丝合缝地挡在身后。他微卷的短发是纯粹的白色,胜过空中云,好似山上雪。他软软地勾着莱贝尔的脖子,两腿耷拉下垂,侧脸枕着他肩胛骨后面的囔囔肉。他似乎睡得很是舒服,脸颊红扑扑的。看其侧颜与湫白有几分相似,想必便是她的弟弟,湫灵。
众人的目光变得极其古怪。
阿伦戴尔指了指湫灵熟睡的小圆脸,问碶会长:“他就是控制你的元凶?”
会长点头:“正是啊。”
爱尔莎细细打量湫灵:“他应该还不到十五岁吧?”
银玉接话:“十三。”
一原祭看着碶会长心有余悸的样子,轻笑道:“你栽跟头栽大喽!”
碶会长看似不经意地拉了下一原祭,把他的袍子“嘶啦”扯出个贯穿后背的大口子。
蓝凌何问莱贝尔:“你为何背着他?他是被你打晕的?”
莱贝尔摇头,讲道:“这孩子和碶会长随便说了几句话,然后会长就开始不分敌我地见谁打谁。咱的分身被他一拳干掉,然后他直接跑没影了。咱躲了好一阵子,之后没动静了才敢出去看个究竟,却发现这孩子直接倒在地上,大概是晕倒了。而咱有他做人质,万一遇上强敌也有了回旋的余地,这才顺声音来找你们。”
数人听之,面面相觑。
银玉解释道:“湫灵可以颠覆人的灵魂,让好人变作坏人、同伴成为敌人。他的能力发动没有任何征兆,让人不知不觉间便改头换面。但他年纪尚幼,每次动用力量都会力竭而晕倒,大约要休整两周才能完全恢复,这期间他没有任何威胁。”
阿伦戴尔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他也能让罪大恶极的犯人幡然醒悟,扭转为一心向善的良民?”
银玉点头。
阿伦戴尔的金眸顿时明亮。
人满为患的监狱终于有了裁员之法!
他阔步上前,满身正气地对众人道:“这孩子,我收下了。”说着摸了摸他云彩般的卷发。
爱尔莎一叹:“好吧,以后他就是你的跟班了。不过你小心些,灵魂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回来的。若是乱来,有你受的。”
阿伦戴尔自信道:“有我教他善恶,定成为正直之人。我会为他铺就光明正道,前途无量。”
会长叹道:“可惜这长得贼水灵的傻孩子哦,迟早和你一样方。”
一原祭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可叹你这被傻孩子耍得团团转的傻会长哟,比大法官的小跟班还矮一头。”
会长瞥他一眼:“话说啊,你这袍子当啷着不漏风吗?”
一原祭笑道:“无碍无碍。衣不在多,精就好。”
燃望随之面色发红。
安下心来,鲁德的腹中发出滚雷般的响动,他羞答答地看向众人,唯独避开了给他投过毒的蓝凌何。
大家一起笑起来。
大功告成,真是好久都没有如此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