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班考试已经开始。
两米高的显示屏上写着战斗科学生和普通学生的实到人数和剩余人数。
“战斗科学生共60人,实到39人,剩余31人。”
“普通学生共1915人,实到1313人,剩余905人。”
在鲁德和蓝凌何两人进入后,数值变为887人。这意味着,不过几秒,十八人退场。
老师迎面走来,见两人迟到许久还磨磨蹭蹭地东瞅西看,不禁皱起眉,露出欲要责备的神色。
“老师呀,我们该怎么办呢?”鲁德惊讶又激动地睁大眼睛看考场中的战斗景象,跃跃欲试地摩拳擦掌,“可以直接进入对打吗?”
老师很少见到如此有精气神的新生,便压着性子道:“我简单说下规则。这次分班对象是普通学生,除了决定下一阶普通生学生会的人选,更会在每个能力类别中选出最优秀的三人组成战斗科备选班。如你所见,所有胸前有金色徽章的就是战斗科学生。如果普通学生仅凭一己之力战胜战斗科学生,便能直接和战斗科学生交换位置,进入战斗科。”
说到此处,考场突然传来一声惨叫。两人齐齐看去,只见一个正面倒地的学员猝然消失在原地,状若人间蒸发。
鲁德的眼睛登时直了,脖筋一抽一抽。
老师满不在乎地接续刚才的话说:“当然,如果你选择正面招惹战斗科,下场大多是这样,直接退场。”
鲁德赶忙问,腔调吓得高了八度:“退场去哪里?为什么消失了啊?”
老师被他的大惊小怪逗得想笑,道:“考场周围设置了十台自动测算仪器,会适时跟踪记录每个人的情况。若被判定为‘危险’,则及时由战斗科学生会纪律部长奚兰用‘定位转移’转送到休息室,那里有治愈能力者进行治疗。所以就算受重伤也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没有性命之忧。”
就在蓝凌何和鲁德听老师说考试规则的这段时间,887人变为了797人。
蓝凌何想问“自动测算仪器”到底如何测量,老师瞥了一眼比赛场面,而后催促道:“快去吧,再不去,测试就要结束了。”
“是!”
蓝凌何随即和鲁德进入场地。
老师咂咂嘴,厚厚眼镜下的目光一晃变得饶有趣味。
“这连续五年的‘其他’怎么这么有干劲?就像换了个人似的。难道是有突破了?”
他记得蓝凌何的名字,随手一查今年的检测结果,她的名字下面仍是“其他”。
“这就怪了。难道是因为……”他眯起眼睛,把注意力挪至鲁德身上,“这看起来傻乎乎的孩子其实很厉害?两人要打配合战?”
鲁德拍着胸脯,摆出责任心爆棚的脸对蓝凌何道:“虽然不会死,受了伤还是会痛的。别担心,我会我挡在你前头。”
蓝凌何笑答:“知道啦,但作为同伴要一起上吧。”
她如此说大半是出于朋友角色,就像“我们一起复习吧”,“有事一起担着”。可事后回想,是她幼稚到把鲁德的话当做儿戏,更无知得把第零宇宙的分班考试当作点到即止的比斗。
鲁德点头,随手绰起半截木棍,腕子松松地掂了掂,俩黑溜溜的眼睛在人群中不停地寻摸。
蓝凌何也在旁边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把长剑,目光扫过人群,很快在角落中看到曲忻璃。
曲忻璃的右臂渗血,她正使劲按住伤口防止仪器判定自己的伤害值到达界限,一边警惕一边担惊受怕。她活像落地的燕子,努力藏住一双几乎萎缩的足,不断因为周围的起伏而一惊一乍。为了保护胸前小金徽章,她的眉头皱出层层叠叠的褶花。
可以想象,她这么个骄傲的人,如果在这里被普通学生战胜,刚刚得到的一切尊严都将不复存在,简直像被打入冷宫。
人群流动太快,眨眼间曲忻璃又被人群阻隔。
蓝凌何无奈地抒了口气,目光移动,却在曲忻璃的身后不远处看到一人。
仅一眼,她前进的脚步顿时收回。
那是个极英俊的少年。
眉如水墨,轻时素色如烟、重处墨渲浓染。如墨的深色眼眸嵌在刀刻般棱角分明的面颊上,黑有重峦叠嶂的崇高,白中透着月霞的清明。那眉目的组合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幅画卷,起伏跌宕,让少女心难以抑制地荡漾。
他琥珀色的短发荡在洁净的前额,淡淡的阴影从白净的皮肤上悄然掠过,她甚至可以看到他睫毛的扇动似雨丝在灿烂晴空中簌簌落下。
他倚着墙,不声不响,柔软的发丝和窗口的光线交织在一起,雪色风衣勾勒出修长身姿。热火朝天的教室中,他身旁空空的,没人来招惹,他也不主动出手。
遗世独立,他是用来被欣赏的。
蓝凌何屏住呼吸,胸口砰砰狂跳。
汐……
暮川汐。
宇宙之隔,天日轮回。
你也在这里。
就在我眼前!
一样的面孔,相仿的神情,你依旧如此光彩照人,分秒动我心魄。
我能将一颗心继续寄在你身上。
真好。
灯光涣上珊瑚色,她纤长的睫毛在眸边投下柔和的阴影,眼角湿润。
而此时的暮川汐见场中争斗不盛,正仰头,透过窗子看天。
今朝醒来,力量容器无声无息地扩张,只有“融合”一个解释。
他虽惊却不喜。
其实他从心底不想接受这种不劳而获的晋级,因为凭借自己的努力迟早能到这一步,这种中奖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欠了谁的。从四级上到五级下是个困了无数人的瓶颈,所以若是欠了,便是个大人情。
不过这些他只能闷在心里,不知道说出去会不会被当作公敌,从人人敬重落得人人喊打。
而昨夜的融合过程就更加捉摸不透,一切尽在梦中发生。他依稀记得梦里有蓝凌何,这很奇怪,因为她虽是他的故人,可两人早就没了交集。
想到此处,暮川汐转过头,目光穿过重重身影,心有灵犀般直达她的面孔。
蓝凌何正半哭半笑,两人视线相触,她真想躲开,可已经来不及了。蓝凌何不知用何表情面对,便匆忙牵扯起嘴角,半边脸动半边脸僵,笑得别提多尴尬。
暮川汐随后瞥向别处,对视的一刹没让他停顿半分。
蓝凌何的心跳被拉停半拍。
“别在这里发呆呀!”鲁德一声喊,蓝凌何这才回过神。
她赶忙正颜,认真道:“没事。我们上吧!”
鲁德素来人畜无害的圆脸上添了些好斗的精气神,短促而坚定地呵道:“走咯!”
话音仍飘在当空,他的行动力给了蓝凌何首次震惊。
不到五秒,鲁德像七扭八歪的风一般跑到离战斗科学生很近的位置,他把短棒一折为二,冲着战斗科之人纵身上跃,挥动手腕,短棒“呼”地旋起风声抡去。
那被攻击对象惊异片刻后猛退一步,但迟了,木棒撞击到他左腿腓骨,长裤下一片淤青。他痛得跳脚,对鲁德低吼道:“你这是用何等低劣的手法小瞧了我!哪有——”
可他的话音被完全无视,另一截木棒即刻飞来,他尽力转身却依旧被划上制服,刺啦一道口子。但此人也是教养深不可测,他依旧没还手,趁机扶正跌下的眼镜,怒视鲁德,非得把话说完不可。
“哪有普通学生单枪匹马敢上门挑战!你疯了吗!你要知道,我不用动手就能立马让你退场!”
鲁德毫不领情,略带婴儿肥的脸颊绷得现出横肉,他攥紧木棒又要往上冲。
有蓝凌何在身后,鲁德说好了要保护她。
用自己的退场能换来蓝凌何的最后一击,并让她获得短暂的胜利。
这是鲁德作为同伴唯一能做的。
那就马不停蹄地去完成!
木棍反转,他一个腾挪,耍了个虚晃一枪的花招从侧面进攻,紧接着在对方做出错误判断后改为当头一棒。可就在木棒下落的时候,鲁德的胳膊突然变沉,不受控制地偏向侧方,棒子落空,偏得南辕北辙。
鲁德随即欲从反方向再攻,可这次沉的不仅是他的胳膊。从头到脚,似乎他的身上坠满无形的沙袋,别说窜跳躲闪,连正常挪动都异常艰难。
面前的少年一推眼镜,这次有空细细打量困兽般的鲁德,目光之审视意味让鲁德背后发麻。他清了清嗓子,口气若谆谆教导,语速快得吓人。
“我是战斗科学习部长霖喻,不是你能单枪匹马对付的。无知者无畏,你的这份勇气和敏捷我领教了,但请你下次和组织一起行动。这可不是英雄逞能的地方,有勇无谋只会当场落败。我不想贸然伤害你,如此无异于以大欺小,哪怕一招制胜也一点都不光彩。这次我不计较,算是让你知难而退。明白了吗?”
霖喻说完便撤去压得鲁德不得不弯腰的大力,摆出尊长般以上视下的姿态。
鲁德眨眨眼睛,对方连弩一样吧啦吧啦瞬间说完的话让他完全摸不到头脑。
明白了吗?
不,不明白。
我连你叫什么都忘了。
鲁德扭扭手腕,转转脚踝,然后用手指着脑袋,眸中黑亮黑亮的。他咧嘴一笑:“你这里,没问题吗?”
“居然把我的好意当作……”霖喻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
“我在别人的追打中长大,如果不去挑战那些看起来打不过的人,可是很难活下去的呀。你不攻击我就算了啦!我找别人去。”
鲁德说完便撅着嘴大摇大摆地走了。
君子气泛滥的霖喻气恼地跺脚,低声道:“孺子不可教。”
一旁火红长发的少女轻笑出声,她玩笑般地看着说教不成而懊丧的霖喻,转目却见鲁德好死不死地向自己走来,一边目光贼贼地观察她。
她嘴角上扬,缓缓抬起右手。随着食指的划过,她身前三米处升起一堵旺盛的火墙。
旋即,温度长脚般飙升,半个教室火光洞天。
普通科学生惊叫一声,距离火墙最近的几人惨遭无妄之灾,刹那间飘摇而逝。
瞧见此幕,鲁德喉咙一卡,干咽了下,悻悻地放弃这个目标。葡萄般黑溜的眼珠又转,他斜睨到受伤而倚在墙壁上的曲忻璃,她胸前的徽章化作鲁德眼中的星星。
他叫道:“蓝凌何!跟着我!”
“好!”蓝凌何也冲上来,随即见鲁德身形急转。
一模一样的战斗方法,他随手捡起三块石头,抄起木棒,瞄准曲忻璃掷出石子。石头围成正三角形一齐飞去,曲忻璃急急避闪,动作幅度很大,颇为力不从心。而鲁德趁机冲上去,大步来个助跑,继而跳起很高。
“看——我——的——”
一股劲风让曲忻璃暗道“不好”。鲁德在她背后落地,接着来个扫腿摔她在地,两个木棒从背后打在双膝背面,曲忻璃不由自主地屈膝前扑。鲁德随即一个转身,在背后用双臂勒起她的手,右腿加一棒卡死她的双膝。
鲁德胳膊不粗却力量极大,曲忻璃完全动弹不得。
曲忻璃无法反击却没有停止反抗。鲁德只觉得触碰她双手的部位越来越烫,几乎要冒出火来。维持住这个姿势变得愈加艰难,他焦急道:“快上!”
只等蓝凌何最后一击,曲忻璃的伤害值定能到达上限。
曲忻璃的肩膀之下都动不了,脖子却能转。她一回头,那个瞬间,恶狠狠的目光猝然撞在猛闯上前的蓝凌何身上。
“蓝凌何,你居然找人对我下手!”
曲忻璃觉得自己要疯了,即将要恶语相向时却及时住嘴。
因为蓝凌何看到是她,同样表情僵住,要挥剑的胳膊也定住。
“怎么是你……”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曲忻璃即刻改变战略,用一种祈求的眼神望着她,疯狂地摇着头。
“不……不!何!你不会的、不会的!”
鲁德紧缚曲忻璃的双手已经烫得快熟了,可他没有丝毫松动。
蓝凌何脸一沉。
曲忻璃……
在跌入谷底的时候你保证会永远支持我,在痛苦的时候的微笑着劝慰我忍受我的无理取闹。我记得你可以等我几个小时和老师谈话,在我出来后绝口不提只陪我回家。
可那是第三宇宙的你。
你是我在第零宇宙见到的第一个人,可你不再是你,我也非我。
进入战斗科的自我膨胀到不可收拾,直到此刻,你褪去狂妄、用乞丐一般的求饶眼神注视着我,我才摸到你的真心。
长剑落下的那一刻,你的尊严变得粉粹,你就会变成原来的那个你了吧。
我的朋友……
是吧?
是吧……
是吧!
蓝凌何面上如覆清霜,她的半边嘴角勾起,浑身上下透发凛冽。
她重心一挪,脚步打开,右臂抬起,右手举剑。万事俱备,只待刺出。
褐色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扬,纯净的半边面庞攀上长剑的阴影,如梦中一半彩霞凌空,一半已成黑夜。
“混蛋!你果真要这么对你唯一的朋友吗!”
曲忻璃双目紧盯泛着银光的剑尖,一点一点接近,狂叫声哪怕在嘈杂的考场也惊了不少人。
蓝凌何手腕绷紧,送剑刺出。
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动作有没有犹豫。
窗外,阳光被乌云遮住,狂风骤雨将至。
窗边,那少年不知何时已离开原处。
“啊!”
曲忻璃用最大的声音尖叫,刺得鲁德耳朵都快聋了。
有剑尖刺破皮肉的阻力和触感传到她的手中,又软又韧。
蓝凌何感到所有神经都酥麻了,赶忙别过头。
自己真的伤了她。
背叛……“朋友”……
鲜血,鲜红色的液体像是涌泉般,一层层冒上来、流下去,画出红色的溪流。
谁嗅到过鲜血的味道,为什么说它象征矢志不渝的忠诚。
明明血腥无比。
“真是不好看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蓝凌何顿时正过头。
然而等正视眼前的一切,她的瞳孔骤然缩紧。
事情和她想的大相径庭。
曲忻璃的确受伤了,不过只是表皮伤。
浓郁的血味来自她身后的鲁德。他的胳膊裂开一条狭长的伤口,像红褐色的峡谷蜿蜒在表皮,鲜血如吐着信的小红蛇。
蓝凌何手中的剑掉在地上,“咣当”一声铮响。只有剑尖上沾着血印,毫不起眼。
鲁德徐徐扭过头,动作很慢,似乎快一点就会崩裂伤口。他用余光扫过后方的人影,认个脸后便不看了。他松开紧抓曲忻璃的手,胳膊上的伤口不停地淌血,一如赤色幕布掩上原本小麦色的皮肤。他的发丝被汗水浸湿,沾成一缕缕,汗液渗入新鲜的伤口,痛上加痛。
曲忻璃赶忙挪开身,用颤抖的胳膊强撑地面站起来,惊魂未定地踉跄到一旁。
鲁德眼睛半睁半闭,身体左右轻晃,勉强昂起头望向蓝凌何。痛苦被他努力藏起来,只露出个不安分的小尾巴。
“我走了哦,留下你一个人,真是对不起呀。但能当你的同伴,真好……”
他一吸气,身上痛得要命,再怎么强振精神也无法笑得对称。
“下次……还能一起吗?嘻,不骗你,你是第一个愿意和我当同伴的呀……以前都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他支持不住,前额“咚”地重重触地。
晕倒,就不会痛了……
他还带着些充满稚气的傻笑。
脑袋上的大包隆起如山丘。
蓝凌何狠抽一口冷气,心口拔凉,仿佛被阴风灌透了心。
她窥见让所有神经都紧绷的事实。
鲁德背上的衣服几乎完全染成赤色,仔细看,血迹似有规律。粘稠的暗红色蜿蜒扭转爬满他的单衣,蔓延出一个意图。
蓝凌何不想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个“汐”字,右臂上狭长的伤口只是一点而已。
鲁德身旁躺着一小节锋利沾血的金属刃,遗留的电荷翻着殷红的赤晕。
暮川汐的出手便是众人的风向标,全场动作停止。突然静下来的房间弥漫着恐怖的气氛,空气湿漉漉的,血腥在温热的气流中飘得很远。
“嗒。”屏幕方向再度响起人数变更的声音。这轻响为蓝凌何带来心脏撕裂的一痛。
她弯下腰,失声道:“鲁德!”
血糊糊的躯体凭空消失,留下地上湿热的血迹触目惊心。蓝凌何的目光上移,视线被泪水柔化变得不再清晰,可不管什么时候,她都能一下分辨出他的身影,挺拔又俊美,高傲、光彩照人,他的雪色长衣竟没染上半点血迹。
暮川汐!
为什么?
过去,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完美的。哪怕有悖她的原则,哪怕与理性逆向而行,她的心中,总是有更为强大的声音强调:他就是他,他有资格做任何事。
可是这次——
蓝凌何垂下头,把手掌抵在眼前,用粗糙的方式遮住侵人眼的血红。
“哈哈……哈哈哈!”
曲忻璃忍不住笑道,笑声极其不合时宜。
暮川汐侧脸问:“怎么?”
曲忻璃单手叉腰,傲气地昂起头:“蓝凌何,没想到吧,被救的是我啊!”
暮川汐略微眯起眼,面露愠色。曲忻璃赶忙闭嘴,乖乖地一声不吭。
“轰隆!”
窗外天雷破空,大雨倾盆。
雨点撞击地面后粉碎,奏出透明的心跳,像亿万鼓手一齐举槌,给在场内的某人助威。
二人转过视线,只见蓝凌何正用手遮着眼睛。
呼吸逐渐平复,思绪在脑中沉淀,她的肩不再颤抖。从露出的唇形判断,她似乎在笑。
曲忻璃颧骨上的肌肉抽了抽,表情极其不自然。
蓝凌何那略微发白的唇勾出流畅的弧度。
——这次啊,不一样了。
以前的老路子该改改了。
喜欢他,不代表要尊崇。敬慕他的实力,不代表要服输。为了离他更进一步,就不该在他面前怯懦。
呵呵,虽然自己是“其他”。
但鲁德说得对,哪怕不自量力,哪怕有勇无谋,哪怕丢尽颜面,也要站到他的面前。
否则就是不战而败!
蓝凌何手落,俯身拾起长剑,继而无顾忌地直直盯着暮川汐。她琥珀色的眼瞳温婉中晕染刚烈,剑光和眼神融为一体,锐得咄咄逼人。
暮川汐的身影如同屹立不倒的绝壁,挺拔、高傲,就像一出生便站在万人堆垒成的高台上俯瞰众生。可她偏要做那个倔强的攀岩者,从底层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哪怕遍体鳞伤也要和他面对面。
蓝凌何冷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暮川汐道:“他有胆识,可惜只是莽夫行径,霖喻已经劝过他。既然他不要这机会,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你下手真狠啊。”蓝凌何咬牙。
“能力的开发需要痛苦和愤怒。”他厉声道,这话是说给所有人的。
蓝凌何厉声道:“你要用他杀一儆百不成?”
暮川汐淡然一笑,眉宇间染上凛然的霸气。
“不。若有必要,我不介意杀百儆我。”
这话太傲了。
不过没有人多吭半声。
因为他有资格这么说。
“谁是下一个?”暮川汐环视四周。
屋外的雨声大了,烈了,一声炸雷喧嚣震碎天空。闪电染上鲜红,降落至地,依旧燃烧。
“我。”
蓝凌何的声音刚烈如雷,沉稳若海。
“是那个在文峪五年的‘其他’能力者!”有人惊呼出声。
“她的成绩好得惊天,怎会不知以卵击石、不自量力的后果!”
“她是受不了,故意找死吧。”
“我可要好好看看她会怎么败。”有人掩嘴冷笑,“一场被虐的好戏呀。”
蓝凌何不理他们,缓缓举剑,脸上的颓然一扫而空。
“暮川汐,我不会手下留情,就这刻而言,你是我的敌人。”
他沉吟片刻,似乎对她口中的“手下留情”一词很不满,于是道:“改改你的遣词造句。”
蓝凌何字字认真:“我会尽全力。”
暮川汐毫不留情道:“好。我会留情,但你胜率为零。”
“无妨,我没傻到相信自己会赢。”
“哦?可我至少要让你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他淡淡的口气就像在想怎样才能让蓝凌何败得有教育意义。
蓝凌何气乐了:“也好,那你好好琢磨。”
暮川汐道:“其实我早就想好了。”
他这人外表正经得不行,但有时候着实气人,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不管你,我要上了!”
用高傲的姿态俯视众生很快活吧?
那不正是自己一直期盼的事吗!
暮川汐身稳不动,下颌不易察觉地收了收。
蓝凌何单手擒剑,脚步疾动,猛地近身,剑从右上方垂直落下,出其不意砍向他的左肩。暮川汐的躲闪极其精准,白衣若惊鸿一闪,偏身便让过剑身。
一剑落空,蓝凌何反手再攻。这柄剑大致有三公斤,以她的臂力若是硬抡,很快便会浑身酸痛。可她借助惯性,颇有借力使力的效果,挥舞起来看似没有分量。
两人身影交织,一进一退,一来一往,皆是极为灵巧。可她打得全神贯注,用尽浑身解数把所有招式连贯涌出。可他避得敷衍,似一个局外人般不咸不淡地品着她的招数,耐心一点一滴地流失。
蓝凌何正手提剑又攻,可这次暮川汐没有躲闪,定身伫立,举起左手冲着尖刃毫不犹豫地抵了过去。
“嘶。”蓝凌何倒抽口冷气,再想收手已经不行,她的胳膊发紧,手一软险些弃剑。
尖刃砍在他手上。
蓝凌何愕然。
剑光与他手心瞬间燃烧的电光合二为一。
长剑一断为二。
剑尖顺着他的左肩飞出很远,“咣”地敲在地上,剑柄仍在蓝凌何手中,半截剑刃在灯光的照耀中显得凄惨。
电火转瞬即逝,人群中欢呼声喝彩声迭起。
“瞬间便用电流产生的热效应融化了剑身,不愧是电的操控者!”
“副主席厉害!”
“帅气啊!”
“瞧瞧,这才是五级的能力者!谁能比?谁敢比!”
剑已两截,蓝凌何一咬牙,小腿往上带动腰部用力,尽全力将半截残刃掷向他的胸膛。
暮川汐眉峰微挑,轻扬半边嘴角,带出一丝嘲讽气,随后侧过身子,斜睨着残刃走了个漂亮的抛物线。
蓝凌何趁机一个箭步上前,腰腹带着肩膀,大臂联动小臂,五指作拳直冲他的胸口。
可暮川汐竟一动不动任她打。
一拳击中,骨节颤响,彷如磕在钢口上的脆玻璃,她的手骨钻心地痛。
暮川汐明晰透彻的双眸闪着疾电的灿光,力量波动缓缓收起,留下浅淡的热流。
蓝凌何保持着出击的姿势愣在原地,关节的隐痛在身上乱窜,她甚至不敢撤手。脑中一片空,燃烧的战火被兀地釜底抽薪,化作意冷的死灰,沉积在艰涩无比的心坎上。
窗外的天空电闪雷鸣、乌云密布,像一张震怒的脸。而怒气之后,惨白的苍穹哽咽着,泪水化为雨落个不停。
暮川汐的声音混合雨声,清清冷冷,是现实对无知者的嘲笑。
“如何?还来吗?”
她无力地放下胳膊,关节“嘎吱吱”地响着,筋骨在哀怨地呻吟,痛得她半边身子都麻木了。这便是以单纯的肉体之力击打能力者的下场,被溢出的能流轻柔地一舔,她的血肉之躯几乎崩垮。
对上他眼神的瞬间,蓝凌何的目光模糊了。泪水狂涌,止也止不住,她无声地陪苍天一起哭泣。
她登时明白。
自己不是浑身是胆站在喜欢之人面前忠实的追求者,而是不自量力大张旗鼓要战斗的小丑。
冲动过去了,现在她是不是该一笑,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而甩手走开呢?
她突然觉得鲁德的生存之道有大学问,多希望他此刻还在身旁,教会她如何付诸一笑。
鲁德啊鲁德……
没有你,根本不行啊!
周围响起一片唏嘘与吵嚷,蓝凌何开始倒退。左脚右脚不断往后出溜,膝盖越来越软。
“喂,考场根本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别瞎掺和了!”
“还不谢过副主席?真是不是好歹。”
“快滚蛋,别在这儿现眼!”
周围传来嬉笑。
“诶别这么说,看她输正好让我歇会儿……啊,心情顿时舒爽了。”
“哈哈是啊,她肯定是学傻了,于是赶着自己上架,然后一头栽泥坑里。”
有人举起胳膊呼道:“再一次!再一次!”
……
讥笑与讽刺借着雨声高涨,所有话音都绕着蓝凌何转,顺便有意无意地巴结暮川汐。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就在这时,显示屏突然不正常地闪烁几下,随后变暗了。
雷鸣隆隆,雨声赫赫。
窗外暗如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