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长回到房间,没有开灯,身影走进黑暗便模糊了边角。
阳台上正站着一人,将一屋的暗躯走三分。他高贵的身影金光缭绕,似乎隐藏在乌云后的月华被全部吸到他身周似的,代替夜空皎月。
是雪集。
听到声响,雪集转身进入卧室,回手关好门。
“今天有人来过学院了吧?”
“是啊,好好的晚会,被浪费了呢。”会长一边应着,一边掏出那页战书,脱下外衣随手搭在椅背上,然后把一晚波折简单描述一遍。
听过一原祭制定的规则,雪集问:“那你作何安排?”
“六对六,人选已经定好喽!”
“如果你需要我……”
雪集话到一半被会长打断。
“小集啊,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哦!这是学院的顶尖能力者们保卫家园的第一战!”
“听起来你倒是信心十足。不过别大意,一原祭是个很特别的人。”雪集提醒。
会长嘿嘿一笑:“我们六个也没闲着哦,晚宴被迫终止后便围成一圈查南方学院的资料,也算攒了不少情报呢!”
雪集问:“比如?”
“一原祭有个十七八平米的床,而且一抬头就是屏幕,着实达成了躺着办公的需求哦!而且南方学院近几年的蒸蒸日上,便是自他把办公室移到床上之后呢。”
“这样办公也未尝不可。”雪集倒是宽容。
会长大手一摆:“诶诶,岂止。有人说,他不止一次唤来学生会长得漂亮的女生,同床汇报工作哦。”
“不提他的生活作风,还有别的吗?正经的。”雪集一叹。
会长捏着下巴思考,随后表情陡然转冷:”他的确还做过不少事情,你说是别具一格也好,荒诞不羁也罢。不过关键是——他碰了绝对不该碰的东西啊!”
“你指什么?”
“有传言呢,过去东南二校之战,东方学院落败,不得不把三分之一的学生送到南方学院内,当俘虏去了呀。”
“作为南方校园的补充?”雪集问。
“有一个版本的故事是,那些人被丧心病狂地当做祭品哦——被血祭了啊!”
雪集一讷。
会长以为他不解,继续道:“异大陆能将生命力转化为力量的血祭,你肯定知道吧?南方会长的研究就是基于此啊。”
雪集脸色微沉。
会长猜测雪集一定是和他一样被一原祭的所作所为惹恼,于是愤声道:“他是活得长,但那样就可以随便把别人的生命力玩弄于鼓掌之间吗?说什么生命换力量,怎么不研究研究如何把他自己变成祭品呢?牺牲他一个,造福一大家啊!”
雪集没有接话,下颌微敛,陷入沉思。
会长没得到同仇敌忾的回应,不得不把胸口的闷气抚平,捡起另一个问题。
“对了啊,南方学院的‘能力削弱’你可知晓详情吗?”
雪集答:“因为那个人的存在,踏入南方学院方圆三千米,外来者会被取走一部分力量,一级到三级不等,有随机性。就结果而言,只有六级下之上的能力者才能完全摆脱死亡的困扰,保有足够的精神力重塑肉身。换言之,此行六人中只有你能放手拼死一搏。”
“那个人?你是指南方会长?”他好奇道。
雪集沉吟:“南方的初代会长。以后你自然会知晓。只希望无需到他出手的地步。我不想、也无法压制他。”
会长见雪集有难言之隐也不再追问,眸光一勾,另有所指地道:“南方学院的作战可能出现真正的死亡哦,但如今的审议团也不拦着?”
“审议团的宗旨是维持能力者和普通民众的平衡,制约能力者的肆意横行。它并不是合作团,比起养尊处优得活在理论知识和友谊赛中,法官们甚至鼓励四校之间的斗争——乃至战争。西方法官素来以公正闻名,只要认为战书对双方公平便会批准,并监督此战双方依约行事。而为了能力者生存的大计,审议团总部不会因为出现伤亡的可能性而加以干涉,希望你谅解。”
听到他这么替法官说话,会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挑起眉,支起嗓子,一副不服不忿的样子。
“啊啦小集,你也会说官话啊!审议团不一向是‘禁止伤及平民无辜’的吗?什么叫‘认为对双方公平’,他们坐在宿舍里安安心心一个月,我们跨越半个大陆,而且真的有可能死人啊!”
会长斜瞥了一眼战书,随后把那张纸狠狠揉成一团,向地上一摔:“还说什么要全北方信奉他,想得真是美啊!孰高孰低,先打一架再说啊!看我大杀四方,得胜归来,我倒想知道一原祭还会不会如此随便用一张破纸招惹我们啊!”
漆黑的眼眸越发得凛冽,衬得整个人出奇冷峻,甚至隐隐有准备杀戮的跃跃欲试。这种感觉,和他往常圆滑中带些暖意的风格截然不同。
雪集心道:如果不是表面上看得过去,担得起''公平”二字,大法官脸皮薄,他也不会同意。
雪集没有反驳,默默地听会长发牢骚。他知道会长心里极乱,所以语气更加跳脱,带上了些慷慨陈词的脆性。
“算了,我也不计较了啊。小集,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锅,再怎么和你抱怨说也没用吧。你也不用你担心哦,有我们这些人合力还怕一个南方会长不成?如果我们赢,我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啊!他一原祭能收俘虏,我为什么不行呢?反正这一战是审议团批准的,那这样好了哦,我就要他一原祭把南方的所有四级以上能力者都交给我吧!没想到吧,哈哈,此来邀战,他们是引狼入室啊。我们可以毫不留情地在南方的底盘大展身手了,然后还要带走南方学院的尖子,让他们一拍两散啊!”
他说着又想起一茬,几乎眸中喷黑火。
“法庭还公正?一原祭连血祭学员的事情都干出来了,他们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嘁,反正西方法庭归审议团总部管理,都是同流合污的货!”
会长终于抒发完满腔怒气,胸脯一起一伏。
雪集静静地望着他,等了许久,直到会长的呼吸完全调匀。
会长自知自己莫名其妙发了一顿脾气,连带雪集一起骂了。他的脸颊生烫,便一个转身没样没像地糊在软椅上,半闭双眼,双手枕在脑后,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装自己是一卷无害的被子。
窗外,酝酿许久的暴雨终于来了。
一个厉闪,夜空被割成两半,一瞬亮如白昼。紧接着闷雷隆隆,把停歇在树枝上的鸟雀吓地一扑腾。
会长半撩起眼皮,透过窗子望去。
憋了许久的雨滴纷纷坠落,夏夜的雨每一滴都有豆般大小,圆鼓鼓的,粒粒分明,颇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意。刚还风声大作,雨来了,狂风式微。雨滴落得很直,由上到下砸落了繁枝碧叶,让草木伏倒铺平。
地面上很快有了一滩滩积水,被路灯一打,一半地面如同波光粼粼的水潭似的,一些路面的凸起只剩了顶部,仿佛潭中隐藏的鳄鱼露出脊背。
屋外大雨滂沱,屋里却依旧清净。空气潮湿却不黏腻,不管外面的倾盆大雨如何如擂鼓一般在地面敲击,噼里啪啦的嘈杂仿佛被玻璃过滤了一般,波长跨过窗子,便被无形地捋直了。
两人一时静默,都不说话。
雪集负手而立,纤纤长衣皎白清雅。会长藏在软椅中,翻个身,选了最舒服的姿势。可他心里燥得很,耐不住安静,不一会儿便又辗转回来,头一偏,眯着眼看雪集。
等了许久,雪集走向他旁边。会长赶忙闭眼装睡,可怎能瞒过雪集的眼睛。
“你听起来很有底气,但你可知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谁吗?”
雪集的嗓音本就清淡,被雨声一压,更显飘摇不定。
会长半睁眼睛,好声好气地笑答:“当然不是小何就是鲁德啦!你那么照顾小何,鲁德又对你崇拜得五体投地,他俩都是学院的宝贝哦。我还记得……”
他说到一半陡然顿住。
屋内气温骤降,一片雪花沾上他的前额。定睛看去,雪集的眼神愈发冰冷,稀薄得让他觉得哪怕等了几小时,收集到的也只是一口气的热度。
他不敢说下去了,观察他的脸色,心觉不妙。
果然,雪集喝道:“我担心的是你!虽然你一直试图掩饰,但逞强终究不是办法,那三个能力让你不堪重负了吧。当初杰对你恨之入骨,就是因为‘空气操作’这个能力溶中有太多你的人格。而杰把‘空气控制’与‘无效化’相融合,你凑巧将其一并取回。现在原本属于杰的‘无效化’似乎也要脱离你的掌控。想想你刚才说的话,哪些是气话?哪些是玩笑话?哪些是真心话?”
会长愕然。
雪集平常连大声说话都很少,现在语气严厉,那一定是遇到了平心静气难以解决的情况。
……自己的情况,可能真的有些糟糕了啊。
气话?玩笑话?真心话?
杰的“无效化”作用于自身,不就是把人的理智和情感搅成一团,让人随性而为吗?
刚刚自己满脑子都是要以牙还牙,让一原祭自讨苦吃,可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难道,他真的和杰多了几分相似?
不,不能,不要啊……
不不不……
正当脑子里一团乱麻的时候,雪集的话直接响在了他的脑中:“冷静下来。做你该做的事情。”
他的声音似一汪浸着冰凌的静水,清冷中带有让人凝神的奇效。
“抱歉啊。”
会长老老实实地坐起身,乖乖垂下头。
雪集这才缓和道:“我知道,你取回‘空气控制’,又把把杰的‘无效化’收为己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保留杰的最后一点遗物。如果你成功,三个能力在你体内共生,你足以踏上独一无二的强者之路。但若是放松警惕,你可能会重蹈他的覆辙。”
雪集的话很平淡,但温柔似水。他距离又近了些,柔声道。
“——那时候,你让我如何对你?”
会长眼睛一酸,几乎要哭了。他觉得嘴里都是干燥的苦味,毛毛糙糙,舌头一动都不想动,只能一声不吭。
雪集认真道:“另外,别小瞧审议团的眼线,你的变化不止是我知道,有可能会被利用。我可以让爱尔莎帮你,她即便不能让杰的精神力完全消失,也能最小化对你的影响。”
雪集心知这样又会欠爱尔莎一个大人情,不过,为了会长,这完全值得。
“我、知道……不……唉呀。”
会长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也没挤出来一句整话。脑子飞速旋转,终于组建出最好的回答。
“小集,你……叫我名字吧。”
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他又解释了一句:“藏了那么久,被一原祭一下子就说破了呢。也算是天意吧。”
雪集一怔,表情很快柔和下来。他长出口气,再开口时显得神采奕奕。
“碶,我曾告诫你,只有抛下自己的人格,才能在通道中过得长久。所以你为了成为通道管理者,绝口不提名字,也封了你的心。现在,既然解封了,你便努力做回自己吧。今天算是一个新的开始,我也不用为此而内疚了。”
会长笑而不答。雪集就站在他身前,他往雪集的方向倾了倾,犹豫片刻,最终半合双眼,靠在他的身上。
白衣很柔软。
新的开始……
是啊,重新说出自己的名字,被杰从小唤到大的名字,于他而言,与新生无异。
他一直把十年惨死的千条性命归咎于自己。那时天真地以为给了杰力量,便会拯救他于水火之中,一念之差,后果一发不可收拾。没有人指着他骂他是罪魁祸首,可他心里早已经如此认定。
雪集说他的罪已经赎完,可是,赎过的罪,终是罪。
他视自己如一条黑色的巨蛇,刚开始不断摸爬滚打,后来逐渐适应了黑夜,最终在暗处游刃有余。他尽情地滑过不为人知的角落,穿行在生与死的边界。
这样的他,成为了会长。他可以想方设法不计得失地取得常人无法触及的成就,却不知道如何光明正大地付出真心。甚至到现在为止,交心的朋友,也只有面前这个如同流光般风光霁月的少年。
雨声越来越大,雨点子打在玻璃上的撞击声劈啪作响,连绵不绝。
他开始庆幸这暴雨洗干净了一切,下一次沐浴阳光的自己,可以笑得灿烂。
至少,自己的心结,打开了一半。
许久,他仰起头,眼睛噙着微光,轻声道:“把这当作开始也好啊,毕竟,杰已经不在了呢。但我,有你们啊……”
雪集嘴角一弯,二人相视而笑。
他们现在的姿势很微妙,会长像一只乖巧的黑猫依偎着主人,雪集有一刹那想抬手摸摸他的头,不过,还是没有。
安静了三秒,会长马上原形毕露。
“话说,雨这么大,要不要在我这里过夜啊?”
他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偌大的房间,一副天下尽在我手的豪情。
“我这里啥啥都有哦,上天入地的珍奇之物,无所不全哦!”
“哦?”雪集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圈,哪怕周围黑漆漆的,还是能辨认出一些精美绝伦的饰品。若是灯光一打,不知怎样得琳琅满目。
“碶会长,问你个事情。”
“嗯,说呀?”他正兴致勃勃地想去开灯。
“北方学院的支出超过了预算接近三倍。给我解释下可好?”雪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会长脚步一顿,伸出去要摁下开关的手立马就缩了回来。
“轰隆!”
一声震雷惊天响,他全身都炸了毛。
自投罗网再没跑,奇珍异宝全充公。
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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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六人作别,暮川汐送过蓝凌何便独自走向住宅。
赤色的天压着暴雨,不时一阵狂风打得叶片窸窣作响。他一路与风声、脚步声为伴,夜深,孑然独行。
然而走到楼角,他一眼见到一个女孩正站在那里。鹅黄色的路灯染上深色的披肩长发,她柔弱的身子疲惫地依靠墙壁,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洛熙,你在等我?”
夜已寂,暮川汐放低声音。
“副会长,我有必须要告诉你的事情。”
一抬头,她的眸格外晶亮,像沾上了流光的露水。但那是泪,她早已泪痕满面。
“洛熙,发生了什么,谁欺负你了?”
暮川汐赶忙上前,细细打量她。可洛熙除了有些倦怠,没有任何异常。
她赶忙摇头:“不是欺负我,是你们……你们将要去南方会战吧,可是我看到了……你们、你们会死啊!”
“什么?”暮川汐的瞳孔陡然收紧。
“我看到一幅画面,鲁德被高温焚化,莳羽怜被钉在石板上,希尔夫被毒气窒息,蓝凌何被勒死,会长上了断头台,他们任人宰割,毫无还击之力……我极少预见这么清晰的未来,可这画面却是……”
泪水淹没喉咙,她抽泣着。
暮川汐震惊了。
这个场景听起来没有丝毫真实感,可是洛熙看到了——
她的“片段未来”,正确率超过八成。
而她口中的人,不正是他们刚刚商量决定的人选吗?
这消息如同雷轰电掣,迅雷不及掩耳地劈中他燃烧的战意。暮川汐紧紧盯着她,可瞳孔颤抖得看她的脸也在晃。他的呼吸变得短促,强压一口气,努力用正常的声音道:“我呢?我是怎么死的?”
洛熙摇头:“我不知道,不知道啊……场面最初便没有你,之后看到这些画面后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敢找会长,然后就来到这里,一直等你……”
她再无话可说,只是一个劲儿地流眼泪。
暮川汐深呼吸几次,晴天霹雳的感觉这才缓缓褪去。可他的脸色依旧极其难看,白皙的皮肤在不可置信和恍惚的灯光下显得焦黄,眉宇间的两道沟壑抹也抹不平,深得让人心碎。
他礼貌性地挤出一个笑容,缓声道:“我明白了。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洛熙用半湿的袖子不停地抹眼泪,一边挡着脸,一边哽着道:“副会长,一定要考虑我的话啊!”
暮川汐立在原地,没碰一下眼前梨花带雨的可人。
他的两只脚仿佛陷入沼泽,一步也动弹不得。他能做的只有用柔和的嗓音安慰她而已。
“一定。洛熙,别哭了。别忘了未来总是在变化之中的,不管什么样的困难,只要冷静思考都会有解决方案。幸运的是你告诉了我,这样化解难题的可能性又大了几筹。非常感谢。”
她放下抹泪的胳膊,目光越过湿漉漉的睫毛,落在他潇洒俊逸的面庞上。
将死之兆应在他们身上,暮川汐皱眉不展,但他始终沉着冷静地保持理智。刀刻的轮廓在夜色昏黑中深深印入她的心扉,似乎什么大事都无法击垮他,越是迎风而立、灯影斑驳,他便越显得岿然不动。
洛熙咬紧嘴唇,用雪白的牙齿止住不停哆嗦的下唇,深深地点了点头。
暮川汐正声道:“洛熙,这个未来你知我知,相信我,它不会成真。”
“副会长,你……”
她话到一半停住,用力捂了一下脸,即将脱口而出的后半句被生生截住。
……你能不能不要去?
我担心你,担心得快要疯了!
不去、不就好了吗?
可她说不出口。
去的人选不是她决定的,说了只会给暮川汐徒增困扰。
“想说什么?”暮川汐问。
洛熙摇摇头:“你一定会平安。”
“借你吉言,多谢。”
洛熙这才挤出一个告别的笑脸,转身离去。
看她消失在道路的尽头,暮川汐没有动,依旧迎风站在原地,像一根打入地底深处的木桩。
他看似沉着地把洛熙送走,可他后背的衣服全都湿了。
胸口闷着一口气,其中有焦躁,有不甘,有疑虑,有不解,有难以置信,还有很多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感受。
暮川汐缓缓抬起左拳,指尖已然陷入手心之中,掐出四个弧形的印子。他随即一拳锤在身旁的路灯杆子上,金属外壳的杆子被打得凹陷,而这一拳中蓄着的电压瞬间沿着金属壳爬上灯泡,“嘭”地一声爆响,灯灭了。
暮川汐在黑暗中静立。他左拳的关节一片红肿,若是再用些力,估计会直接骨折。但他不在意,反而是一瞬撕心裂肺的痛苦让他终于冷静下来。
他本是个信命的人。如果过去的他听到这个预知,一定会采取最理性的方式规避风险。比如直截了当要求会长避战,甚至不惜奉献信仰也要把死亡的机率彻底抹杀。
但现在的他不一样了。
因为蓝凌何。
她一直在挑战看似不可能的事,只要认定便绝不回头。
太多人踩着别人的尸体逐渐上位,可蓝凌何脚下的却是自己的失败、自己的死亡。
所以这一战,他要接。
哪怕死在南方学院,他也要赌自己还有复生的可能。
命悬一线的拼搏比临阵脱逃的生不知要高贵多少,哪怕空气闻起来漫溢着冥府的味道。
想起会长暗流涌动的谈笑风生,回忆中雪集举世无双的空间之力,眼前又是蓝凌何蔚蓝如空的眼眸。原本自己是文峪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当格局扩张为北方学院后,他不得不退居顶点之下。
说不失落是假的。
一声滚雷,天地变色。他倒是希望一道闪电劈中自己,因为电光坠落的那一刻,他会用更强的电压,把闪电逼回高空。
这才是他的骄傲。
.
南方地界,夜空晴朗。
月色皎皎,群星荟萃,空气清澈地让人想深深呼吸,大口饮下。
值班的学员不时走动,两人正走到南方学院中庭的广场。突然眼前一晃,多了两个身影,把他们吓得一哆嗦。
这两人一个是瞬间出现,另一个是乘着星光缓缓落地。值班的学员对视一眼,恍然意识到什么,赶忙并肩而立,鞠躬道:“副会长!”
来人正是孤雳空和星曜。
他们一摆手让二人继续巡视,随后便走向中庭一侧的四层阁楼。到门口正要敲门,突然传来一个有些慵懒的声音,似乎大梦初醒。
“你们来了啊。”
“会长。”两人齐声,“是否方便让我们进去?”
那声音犹豫了一下,道:“开锁麻烦,就在这儿说吧。”
两人眼神一碰,想吐糟的话都心知肚明。
一原祭含着困意的声音飘来:“孤雳空,宣战如何?”
孤雳空答:“会长,北方学院会长已应战。”
“好。”声音停顿一下,继续问,“星曜,你呢?”
“会长,我已经和法庭的诸位法官说明,他们批准了南北两校之战。”
“哦?”似是没有想到会如此顺利,他继续问,“你如何说明的?”
“我按照您吩咐的,只是说——”星曜迟疑了一下,还是原封不动重复出会长前天交代的理由,“南北对战,是因为北方学院收买我校的学生作为内奸,欲里应外合,偷走南方供奉的神像。”
南北二校相距九千千米,加之学院内部都与外界断绝联系,说是内奸,实属信口开河。
而且偷神像?那的确是个有六百年历史的古董,可北方学院要来作甚?当摆设还是搞收藏?
这理由一听便知道是瞎编的,可星曜仗着自己的演戏天分,硬着头皮作出恳切状,当着三位法官的面说了。
“那他们怎么回答?”一原祭接着问。
星曜答:“刚开始,三位法官直接否决,说这没有证据,空口白话不足以成为我们发动两校战争的理由。充其量可以给我们安排一场擂台赛,较量一番。可就在他们要我离开的时候,大法官来了。”
“他如何说?”
“大法官在听过我的解释后,只留下一句‘不可伤及普通民众’,连证据够没要便诺了。”
星曜现在想来还为这戏剧性的一幕而不可思议。
那时,听到大法官的话,在场的三位法官登时瞠目结舌,眼睛瞪得犹如铜铃。要知道,那三位个个都是头发花白、德高望重的老法官,可偏偏那少年一句话便一锤定音。
三老默不作声地沉吟许久,最后一个捋须、一个嚼着茶叶,还有一个勉强挤出极其难看的笑容,亮出黄牙,道了一声:“大法官必定知道内幕,妥了。”然后用小梆子锤了锤桌面。
那场面一度不忍直视。
一原祭打了个哈欠,满意道:“原来如此,辛苦了。去休息吧。”
两人知道会长的脾气,便告辞离开,各回各处。
一原祭在床上翻覆,嘴里喃喃:“阿伦戴尔啊,这些年你在普通民众心中威望极高,又集结了一群人专门挖走未被发掘的人才收入西方,你想成为审议团中流砥柱的心一看便知。让我替你摸清北方学院的底细,没问题,但任凭你揣测我发起斗争的原因,也不过是瞎猜。”
他噙一抹浅笑,有些期盼地闭上双眸。
——“我只是,必须要会会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