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和会长的一番对话,很多人不懂,亦有人有切身之感。
月咏翔紧紧攥住拳,柳眉倒竖,仇恨几乎要从杏目中迸射而出。
她是为数不多的真正经历了十年前那场屠杀的人之一。
十一岁的她初入北方学院,入学几天,那生命如麦穗般被齐齐腰斩的事件就无声无息地发生了。一夜之后,大半校园半边城皆是死寂,九死一生的沉寂。
罪魁祸首——
不是杰是谁!
现在他又出手了。
“嘭!”
每隔三秒,便有一个文峪人成为血雾。
无人敢逃、无人惊叫,哪怕两者都没有,依旧会成为靶子。
人,在他眼中,就是被轻易戳破的气球,戳破的次数太多,连听那爆破声的满足感都没了,只是机械地重复,手起手落。
“嘭!”
会长直奔杰冲去,脚步如飞,他要不顾一切杀了杰。
月咏翔忍无可忍,电弧骤然从指尖跃出,一串夹杂着颤音的怒吼随之响彻全场。
“杰!你个这凶手!罪人!不许再伤人了!任何人!”
电光赫赫,比劈上洛伊的粗了数倍。它的速度太快,快到看不清光路的延伸。
见月咏对前来助阵的“自己人”出手,有人不解、有人震惊。刚刚回归的霖喻和凛轩正好目睹这一幕,一身狼狈的两人呆在原地。
但明白一切的人心中大呼解恨。
如果自己够强,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掺一脚。但有一线机会,就加入讨伐杀人魔的队伍。
十年前的凶手再现人间,人人得而诛之!
电的晖芒刺入会长的眼中,白光甚是晕眩。
可会长的脚步没有停,为了不落后,他的奔跑速度更快。
杰的所在便是他和月咏翔攻击路径的交汇点,他注定被月咏翔无差别地劈中。杰会为挡下电击会把无效化用到极致,他也难逃其影响。
电光以黑衣为底,闪得夺目,烈得惊人。
明知一击必死,会长纵身跃出最后一步。
电光抵达。
他和杰的身影几乎重合,黑影光怪陆离,三者的距离以厘米计算。
下个瞬间,眼看着一死两命。
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闪电停滞,会长的身体也兀地顿住。
时间几乎暂停。
二人一电的小区域内,一切以万分之一的速度继续发生。
会长定在原地,速度和加速度同时为零。电火花在他眸中映出小小的白色蒲公英,仅有咫尺之遥。
杰的身体顺着躲避的趋势向另一旁扑倒,身子卡在奇异的角度。
破空的电光熄灭,留下不散的热量和硝烟氤氲。
会长慢得几乎隔了一个世纪的心跳终于响出下一声。
杰的心头忽悠落空,耳畔风声重起。
最终,电路消散,会长站定,杰重重摔倒。
一场乱局迎刃而解。
时间恢复。
站着的会长和坐着的杰目光在半空对撞,杰眼角一耷,撇过头去。
所有视线齐刷刷地望向一人。
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只有模拟空间的缔造者。
雪集自恃迦的队伍前列走出。金发耀眼,明眸流光;风华绝代,胜若天人。
素来平和静默、不掺人事的他,此刻每踏出一步,让人胆寒的气魄便更盛一分。气势拾级而上,节节攀升。
众人心跳加速。
雪集的四周环着光亮的壁垒,冰晶在其内簌簌飘落,一闪而逝,可落在他们眼中,融化成刺目的冷芒。
寒气烈烈,他们全身上下的肌肉不受控制地震颤。光线搅动触感,眼底的脉搏嘣嘣狂跳。
雪集脚步停下,收敛气息。
他们抖成筛子的身体这才消停。
雪集的目光跃过战场中央的杰和会长,落入文峪上空弥漫的血雾。倏忽风声大作,草叶哗哗作响,旋风带走淡粉色的腥味,青草的芬芳扑面而来。
旧场景翻作新篇章。
雪集宣布:“对决到此结束。”
他看向几组对战之人,逐一给予点评。
“希尔夫,你依赖于造火而对手直接取用地下水,你的攻击连续性不足,故此火焰被持续压制。月咏翔,你为求公平只施展电流,但别忘了,你欠缺的是脑电波的读取配合出手攻击。英里,你只图打得畅快,但事实上,晴洌有‘躯体硬化’相佐,受你一击妨害不大,你被击中即失去战力。叶奇,你在作战之前没有思考战术,到目前为止全在做无用功。”
几人被说得面红,不由得低下头。
雪集继而转向刚来不久的凛轩:“凛轩,你和霖喻的一战我看了。你用风的灵活度仍有不足,就这点而言,我要你学习杰对空气的掌控,尤其如何运用气压。”
凛轩半躬身,虚心受教。
雪集最后向杰的方向转去,然而目光一过一回,对他熟视无睹。
这让摔得土头土脸刚刚抬起头的杰心里很不痛快。
雪集一摆手,白衣飘过。
“你们归队吧。”
几人默然回到队列前排,杰也站起身,用力掸掉黑衣上的杂草,单薄的上衣被他拨弄地噗噗作响。他瞥过目光冰寒的会长,一边走一边又开始笑道:“雪集,我有一个法子,如果按我说的做,刚刚的对战会全部胜利哦。”
月咏翔怒目瞪他,毫不掩饰眼中杀意。
杰一挑眉,随后停在半路,似乎是害怕月咏翔,不敢靠近恃迦的队伍。
希尔夫冷笑:“终于撕破脸了,我也不用再迁就他了。真是轻松。”
杰隔着老远可怜兮兮地向雪集诉苦:“恃迦不欢迎我,我无家可归了啊!”
然而这时,他突觉脑后生风。兀地扭头,竟是一支红尾羽箭。
气壁乍现后挡住箭头,羽箭被杰一抬手抓住。他顺着箭来的路径看去,目光锁定在一张清秀的面颊上。
搭弓射箭的正是洛伊。他正第二次拉满弓弦,三支羽箭齐齐瞄向杰。
杰看到这一幕,突然噗地笑了,笑得前仰后合。
“你傻吧!用这种一阵风都能吹跑的兵器偷袭我?脑子被电焦了?”
可距离杰不过二三十米的会长顿时明白了洛伊的用意。
杰拥有“无效化”和“空气控制”两个能力。理论上说能力只能切换使用,并无法共存,只要杰分心抵挡洛伊的弓箭,便无法用“无效化”削弱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会长瞅准机会想从侧方来个出其不意。
可不料杰更先一步出手。
洛伊的三支红缨箭落地,满月的弓弦猝然崩断。
在风的呼啸中,如狼似虎的大力夹杂着杀戮的气息强烈涌出,熟悉的爆破声再次炸响。
“噗!”
洛伊猛地喷出一口血,应声倒下。他的肺被高压挤爆,胸骨尽碎,连痛哼的时间都没有。秀气而刚强的面孔一阵潮红,继而极速地白了下去。
几秒后,洛伊的尸体原地消失。
杰嘴角弯弯,眼神戏谑:“偷袭的人,都要有被偷袭的觉悟哦。”
话音未落,一个女声从恃迦队列的方向飘来。
“这次,你说对了。”
月咏翔右手抬起,打得笔直。
如果第一次出手是得知真相后的一时冲动,那这次她是铁了心要除去杰,了结不死不休的灭校之仇。
指尖闪过电花,光影缭乱,一道璨光奔向杰的心口。
可杰却露出更为诡异的笑容,口中讥讽随叫随到。
“你啊,还读心呢,也太容易被判断了吧!”
说着,他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轻巧地微微侧身。
月咏翔的攻击和暮川汐的不同。暮川汐的电流锁收放自如,可以随时调整方向。但月咏翔的攻击是模仿闪电,速度快得吓人,击出后却覆水难收。
闪电在众目睽睽之下贴着杰的衣袖而过,随后一路势如破竹,直直打向文峪的队列。
而处于路径中央的下一人正是莳羽怜。
月咏翔瞳孔收紧,心中骤然颠倒。
完了。
雪集说的对,自己的力量刚猛霸道,在过去的对战中无往不利。可她始终缺少作战的直觉,甚至打心底反感战斗。她一直觉得“电的控制者”这一身份不符合自己,就像给一个娇滴滴的少女披挂铠甲,把玄铁大刀硬塞到她手里。可没有谁能选择自己的能力,她只得接受,不得不从一个大家闺秀一步一步变为三军主将。
从四级上晋升到五级下之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生物电”,因为只有“读心”与攻击相辅,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这也是雪集之前提醒她的。
可现在想这些……
迟了。
闪电与热流迎面击来,莳羽怜来不及多想,右脚一用力,随即泥土中的液体齐齐上涌。
杰脸上的讥讽突然膈住。
水幕未成形,莳羽怜随即被一股刚猛的力道推开。她猝不及防地向一旁倒去,却并没有跌倒,而是被一只手臂扶住。
来人揽住莳羽怜,动作连贯地伸出手心径直迎上电流,在接触的瞬间爆裂出超越雷鸣的轰响。
“轰隆隆!”
巨响的回音传遍四方,冲击波带动衣角扑扑,电光随之散去。
莳羽怜心有余悸地抬起头。千钧一发之际,是暮川汐挡在莳羽怜身前。
他一手恰到好处地扶着莳羽怜的后背,另一手准确无误地接住闪电,护得怀中少女毫发无伤。
“怎能用水来阻挡电击?溶解土壤中离子的水遇电会发生什么?”
暮川汐的话先是严肃,但立马柔和下来:“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和你并肩作战。”
“是我大意了。”莳羽怜的眼角漫上一缕湿润,轻声道,“谢谢。”
暮川汐一笑,放开她。
“嘁。”目睹此幕,杰冷一声冷哼。
他故意找准方向,设计莳羽怜作为他的替死鬼。此来一箭三雕,本来都在脑中构思好了接下来会长会如何暴怒,双方对干,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谁料最后关头又冒出来一个碍事的。
杰狠狠跺脚,还不忘斜眼看月咏翔作何表情。
月咏翔怔愣的眼神动了动,视线停在突然出现的少年身上。他抬手捏碎闪电的一刹,月咏翔自知对方是谁。
他的到来好比神兵天降,岿然不动便化解让她深悔的一击。
她心中没来由地生出感动,突然想张口对暮川汐说声谢谢。可紧接着她就察觉两道目光向自己投来,一个是文峪会长,另一个来自雪集。
她面颊火烫,垂下头,两眼直直地盯着脚尖前的草地,白皙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
雪集侧脸对月咏翔道:“别忘了这是哪里。”
“即便在模拟空间,杰也不应该滥杀。”月咏翔犹豫片刻,心一横,驳道,“您不该让他来。”
雪集知晓她的感受,于是透露出冰山一角。
“我自有我的初衷。放心,放他进来,便不会再让他出去。”
月咏翔怔住。
杰……
离不开模拟空间?
对面,暮川汐几步来到会长身旁,两人并肩而立。身姿挺拔、黑衣凛然,有他们在,文峪的众人有了翻倍的底气。
“这样一来,人到齐了。”雪集不再和月咏翔多言,他回头唤道,“匡轲、图蕊、普塔尔,轮到你们了。”
听到这三个名字,恃迦数百人脸色陡变。
雪集昂首道:“文峪的诸位,上一轮由你们指定对决人选;这一轮,我们主动。匡轲的能力是悬浮,图蕊的能力是毒,普塔尔的能力是大量制造一种只有自己知道成分的液体。前年的分班考试,他们三人配合作战,在最后关头把考场变成一片毒池。”
听至此,文峪千余人顿时双脚一软。他们的所在地无声地下降,两方的地势出现明显的落差。原本平坦的草原中央,陷下直径四百米的深坑,四壁是光滑的垂直墙,足有两层楼高。
这一场景不由得让人想起“酒池肉林”,还有历史上坑杀数十万人的残酷一战。
很可怕的预感沾染心头。
就像往身体里注水,越来越重、空间越来越少,绝望地等着,直到最终一声被涨破的轻响。
头顶的阳光忽明忽暗,文峪人纷纷抬头。
湛蓝的天空下冒出庞大的暗红漩涡,卷积着波涛般的澎湃。漩涡似乎被无形的屏障裹住,液体在其中卷来卷出却没有溢出,如同一个悬空的暗红色龙卷风。
漩涡缓缓下降,随着距离众人原来越近,它的速度也越转越快。圆形的阴影落在人们头顶,阴影的直径接近五十米。
文峪人察觉到危机临头,在短暂的迟疑后,疯狂向四周散去。
漩涡在触及地面的前一刻,束缚解除。
“哗!”
朱红的巨浪一股脑地砸向场地的中心点,随后一圈一圈扩散至周围。浪潮打着旋跃进,被它浇上的绿草冒出缕缕青烟,随后便化为液体的一部分。这液体原本有色却无味,可掺杂了无数草叶与腐殖质后,散发出腐败的气味,让人连连反胃。
恃迦人看得脑筋抽搐。
说到“毒池”,他们中很多曾亲自经历。
凛轩清楚地记得图蕊三人在那场分班考试上的表现。毒池盖地,叶奇等四级上的能力者如砍瓜切菜般倒下。图蕊不怕自己的毒,两脚淌着粘液来去自如。匡轲背着普塔尔悬浮在半空,两人一会儿瞪目、一会儿又不忍地捂眼睛。那场面简直就是人间炼狱。若不是凛轩练就出“风控飞行”,真不知道还有谁能压制那三人。
而感同身受的叶奇等人一个个后背发麻,不受控制的肌肉抽搐从小腿一直延伸到脖子。
图蕊对文峪逃窜的众人道:“这红色液体是普塔尔制造的,你们中不管是水的能力者还是蒸发的能力者,能力都对它无效。”
她继续解释,沙哑的声音在血浪的背景中显得阴冷瘆人。
“我用上了我最为得意的毒。若被这毒浸泡或者沾上,它的毒性会逐渐侵蚀人的皮肤、肌肉和骨骼。被稀释后,毒发的时间延长到十五至二十秒。”
有个跑得慢的文峪学生手上被溅到一滴朱红。他第一反应是不停地抖手,想就此摆脱这看似不起眼的小红点。
然而甩手反而让液滴成了一片,不到五秒,毒素扩散,他的手呈现出黑紫色。他慌神地向四周求救,可无人为他驻留。
他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十五秒后,尸体横在地上,胳膊黑紫,关节僵直,如同变色的僵尸之臂。
一系列变化正印证了图蕊冷冰冰的话。
见此一幕,文峪人跑得更快,有的含泪尖叫,有的闷头逃窜。
朱红的液体一刻不停地扩张,来不得及跑远的几人双脚被淹没。他们想甩掉鞋子继续跑,可没几步便噗噗倒下,很快,生息皆无。
部分人已然到达深谷的侧壁,一个个想尽办法要爬出这个天井。他们知道,如果出不去,此地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坑。
但也有人没有跑,而是想办法挡住弥漫的毒液。
莳羽怜在之前储存了大量的地下水以备一时只需,此时,她的脚下涌起清泉,在水的流通隔离中保下一方净土。
暮川汐通过电解保全了周围五平方米的学生,他估算着自己可以持续释放电压的时间,同时一点点向莳羽怜靠近,试图把电解生成的水源补充给莳羽怜。
而会长的站位最靠近场地中心。他双脚浸泡在血色液体中,看似不受影响,可细看便会发现他早已大汗淋漓。
会长的能力的作用类型为“点对点”,专注于某个特定对象或某个时刻,所以面临持续的大面积接触他并不轻松。
更何况,杰正站在深坑上方,作壁上观地冲他微笑,“无效化”一刻都没有停止过。
可会长不仅不怒,反而抬头对他笑了笑。他希望杰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不至于之前气爆的惨剧再次发生。
其他人只有极少数仍站立不倒。有的男生直接拦腰抱起两个身材娇小的女生,也有自带工具的搭起荒漠绿洲般的高台。不过都只是个例。
朱红的毒液覆盖上绝大部分地表,虽然蔓延速度减缓,但遍布全场不过是几分钟的事。靠墙的文峪人除了几个如同壁虎般爬上垂直侧壁的,其余人都站不住了。
场地内的安全领域只有两个副会长合力创造的约有四十平米的区域。于是数十上百人想方设法向那里挪动,甚至有人打起了将同伴尸体当垫脚石的主意。
然而,无论设想如何好,绝大多数人还是倒在半途。
如劲风中的芦苇纷纷折断,如睡莲叶子上弹跳的青蛙一时失足,他们没入血色液体之中,挣扎无果,最后被迫离场。叫喊和呻吟连绵成一片阴霾,像杂乱无章的幽怨回荡在深坑之中,挥也挥不去。
而暂时安全的文峪人,除了接受副会长的庇护,除此之外帮不上任何忙。于是一个个把愤怒至极的目光投在高地边缘的恃迦人身上。从最中间的雪集,经过月咏翔、希尔夫、凛轩、图蕊等人,一直到最旁边的杰,狠厉的眼神如同刀子把他们剜了数百上千遍。
哀嚎与谩骂混在一起,飘得满天都是。
“你们看什么看!再看,迟早扣了你们的眼睛。”
“恃迦人,愉快吧,过瘾吧。给我等着。”
“你们这群狗东西,看我以后怎么折磨你们!让你们生不如死的折磨!”
“等我死了,我第一件事就拆了恃迦。”
“你们这么做,和杰有什么区别!”
“人渣!你们有本事就下来啊,我们真刀实枪地干!”
……
文峪人的怒吼接连不断,总有一句能扎到心坎里。
现在的局面完全一边倒,恃迦学员没有任何战胜的乐趣,反而一圈圈后撤,躲到文峪人看不到的地方。他们不由得升起同病相怜的感觉,就像看到另一群“自己”被毫无反手之力地虐杀。
最终仍在原地俯瞰文峪众人受难的,只有寥寥五人。
文峪人的谩骂也变得有针对性。
图蕊被那些字眼扎地难以忍受,她挪到雪集身边,小心翼翼地问:“差不多了吧?他们快不行了……”
另外二人也投来征求,甚至是恳求的目光。
文峪眼看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二的人了,难道要斩尽杀绝不成?
连发明出这个招式的他们都觉得,就这样赢下实在是不光彩!
杰却笑意更深,真的在享受,期盼着此幕戏越长越好。
雪集深深吸气,平静道:“再等一下。”
他立在众人眼前,听哀嚎一片,坦然接受那些怨笃而愤恨的目光。
似乎化身为独善其身的冷血之人、没有感情手握重权的统治者,一个不惜人命、一令屠城的白衣战王。
三人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雪集。
等?
等什么?
等他们都死光吗!
雪集的回答就像往安静的湖面丢入一块沸石,默不作声的恃迦学员登时喧闹起来。
他们的议论和文峪人的高呼此起彼伏。
“根据我的计算,再有个两三分钟毒液铺满全场。周围一圈的几百个死绝,文峪就只剩下中间一群和几个落单的了。”
“你听他们骂的多凶……”
“文峪人虽然讨厌我们,可我忍不住同情他们,真惨。”
“刚被杰炸得七荤八素,半刻都消停不了。”
“雪集太残忍了。因为文峪是敌对学院所以要这样惩罚他们?”
“可是会长特意造出这个战场让大家都不会真正死去,是为我们着想啊!”
“去去去,你还说会长人好?我倒觉他是故意把战争设定在模拟空间,这样便可以放心折磨对手致死!”
“你胡说!会长才不是那样的人!”
“那你怎么解释现在的情况?会长找出了那仨人,现在他们都想撤手,会长却不让。这难道不是随意开杀戒吗!”
“是啊,而且——雪集一直在看不是吗!”
“你瞧啊,他真的一直在看!”
“居然半点都不怜悯!”
尖酸刻薄的字眼逐渐成了评价雪集的主旋律,骂他穷凶极恶的辞藻如雪片翻飞。
希尔夫听不下去了,她站到雪集身边,露出类似的淡漠表情,想为他分担这些指责。
雪集侧过头,轻道:“你不必如此。”
希尔夫挺直腰,火红长发迎风飘散,比腐蚀大地的毒液更为殷红。
她道:“我相信你没有错,不理解的是他们。”
雪集微微颔首,碧眸似翡翠,眼神如极巅上的阳光。他的声音柔和,微微染上温度。
“希尔夫,谢谢。”
希尔夫的身子猛然一颤。
极简单的一句话在她心中却有万钧之重。她抿了抿嘴唇,该说话的时候声音却涩在喉中,最后只发出一个音节:“嗯。”
此时,深坑中一片朱红,只剩下边缘三米宽的一圈。
贴墙而立的几百人面无血色,除了扯着嗓子叫喊和放声哭泣的,其余都在静静等死。
希尔夫一出现,文峪人眼睛都红了,一连串“叛徒”、“无耻小人”的恶言拼命丢出去。如果每一句话就是一支羽箭,希尔夫早已被万箭撺身。
骂她希尔夫不在乎,但在听到背后的恃迦人骂雪集是“杀人魔”之时,她陡然转过头,一声大吼。
“你们一帮叽叽喳喳的,给我住嘴!”
清亮的嗓音力压百人,恃迦人群登时鸦雀无声。
希尔夫的心头火窜起老高。
“你们以为造这个模拟战场是为了什么啊!看你们比来比去过家家吗?这是战争,为了让你们看清战斗的真相,为了检验能力者的水准。学院的实战演练用于提升实力,而战争带来的是精神的蜕变。如果连这点理解不了,还随意诋毁会长的初衷,你们只会在未来的真刀实枪中毫无反击之力。一帮蠢货,你们要是受不了,当场抹脖子得了!”
希尔夫又转向文峪。
“你们也是,除了嘴上功夫就不会想办法吗?不记得你们在演习的时候是如何搭人梯的了吗?使用飞镖的、一击穿石的,难道就不能想想怎么凿出一条出路?霖喻的‘重力’配合艾利克斯的‘反作用力’,如果你们愿意牺牲自己,有这功夫,足够把几十人扔出去了!”
希尔夫一串话不仅让恃迦人闭嘴,连来自文峪的骂声也弱下几分。
恃迦学习部长凯茜并没有被希尔夫镇住,第一个出言反驳。
“希尔夫,先不提你对文峪有没有特殊的感情,就事论事,你什么时候与也学会端着架子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了?看着他们这么死,我们并没有得到什么锻炼吧。说什么精神的蜕变,你莫不是睁着眼胡诌?”
叶奇也附和:“比起不战而胜,还不如我刚才那样一对一打。”
希尔夫斜瞥一眼叶奇:“白痴,你还好意思提,就你的对战最没意思。”
叶奇挂不住脸面,侧过脸不看她。
凯茜冷笑一声,幽幽道:“希尔夫,杀人就是杀人,用白笔描了无数遍也是灰的。你用这种不痛不痒的官话压人,不就是为了给雪集会长打掩护吗?故意给文峪人出谋划策,因为你打心底也不愿意看他们惨死。别装了,其实你和我们一样无法理解。只不过,你在会长面前毛很顺。”
希尔夫立起双眉,眼睛瞪圆,怒火在心头燃烧,口中却难以辩驳。
凯茜蔑着她,继续道:“我有一个解释。会长让我们干看着,这样我们虽然没有出手,却成了见死不救的共犯,文峪人便会把仇恨平摊到所有恃迦学员的身上。”
凯茜明着对希尔夫,矛头实则直指雪集。连叶奇都没想到她居然敢在会长面前说这种话。可雪集始终背对众人,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希尔夫气得浑身发抖。
一向惜言的凛轩走出人群,面向恃迦千人,用平如陡崖的冷峻口气高声道。
“内讧者,我现在就把他送下去,和文峪同甘共苦。”
一句话出,气氛顿时转冷。
凯茜的眼神闪了下,没敢再开口。
见带头的凯茜伏下身子,再无人敢私下里嘀咕。哪怕心中有一百个不忿,一个个都闭着嘴,装出一脸心甘情愿的顺从,因为凛轩从来不是那种会开玩笑吓唬人的类型。
耐不住凝重尴尬的气氛,他们抻着脖子望向深坑内部。
满目朱红。
文峪退场过半,只剩下身影萧瑟的八百人。
他们啖着绝望,尝得久了,已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