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睁开眼睛才发现昨晚的一切是个梦。我不会游泳，以前在游泳馆打工有过溺水的经历，那种被水淹没，却抓不住任何可以救命稻草的感觉并不好受。
简单的洗漱之后，带上前几天买的书和文具用品，我出了门坐早班车朝孤儿院去。周末的早晨，来往的行人并不多，早班车也不像以往一样要排很长的队，初春的阳光已经有些许暖意，如果没有那一千万违约金的事，我的心情或许可以如同此时的公车一般，轻松飞驰。
我比较喜欢这样的感觉，超越人的速度，看道路两侧风景向后飞驰，仿佛飞起来一样，这样的感觉并不陌生，从小到大，在梦里我一直在飞，如果不是学过地心引力，可能真的会找个高楼试一下会飞起来，还是掉下去。
汽车在仁爱院站停下，仁爱院就是我长大孤儿院的名字，大致是和孔老夫子主张的‘爱人’、‘为仁’有关，又或许可能没有那么高深的学问，可能就是想让我们做人要懂得仁和爱。
看门的是详叔，和苏姨一样，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一直在仁爱院里，听老院长曾说过，他们也是仁爱院长大的孤儿，长大后就没有离开这里，生于此，长于此，贡献于此。
“回来了。”详叔人如其名，对我露出慈祥的微笑，每次回来他都会这么对我打招呼，只是这次，他脸上的笑意明显不同，隐约还有些愁苦之意。
“怎么了详叔？”我不禁有些担忧，从昨晚苏姨没回信息开始，我隐约感觉不安。
“小磊这孩子最近不知怎么了，总是吵着闹着不肯好好吃饭睡觉，把你苏姨折腾够呛，你进去看看吧。”
小磊是前两年院里新来的孤儿，大概是由于两岁多还不会说话，被父母抛弃的，后来经医生诊断是先天失语症，如今四岁多了，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像幼儿，给点吃的就能安分，基本上属于闹腾起来比较难哄的类型。详叔脸上满是倦意，显然为了小磊的事也没少操心。
“别担心，我去看看。”我安慰详叔，朝宿舍方向走去。小磊由于情况特殊，和院长住在一个房间，方便照顾。仁爱院的规模并不大，工作人员除了食堂的孙姨和打扫卫生江姨，就剩院长苏姨和另一个专职照顾孩子们的王姨。仁爱院有十几个小孩，年龄在一到十几岁不等，最大的孩子是嘉敏，如今十三岁，已经懂得帮苏姨和王姨照顾较小的弟弟妹妹。
“沙婳姐姐。”嘉敏见了我小跑过来，她差不多快到一米六，仅比我矮小半头，俨然一个小大人。
“又长高了。”我揉了揉嘉敏的脑袋，她的头发泛黄，脸蛋略显黝黑，在孤儿院这种地方，尤其是仁爱院这种小型孤儿院，条件较差，温饱尚且不易，何况像普通孩子一样营养丰富，穿衣打扮。
“嘿嘿，我现在是大人了。”嘉敏憨笑道，她的脸上带有尚未入世的天真，十分可爱。
“你啊，还早呢。”我捏了一下她的脸蛋，从礼品袋里掏出一套中学生必读名著给她。小姑娘高兴地抱在怀里，如获至宝，格外珍惜，像汪曾琦、何奈那样的人大概不懂得这种情怀吧。
“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像沙婳姐姐一样考上大学，给弟弟妹妹们买好多好吃的和好玩的。”
“好。”我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说话的功夫已到苏姨的寝室，还未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嘉敏扯了扯我的衣袖，站在门口并不进去。
“沙婳姐姐，有一天我看见小磊在对着空气说话。”她大大的眼睛里分明是害怕的情绪，整个人缩到我的身后。
我拉过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小磊不会说话，你一定是看错了。”医生的诊断不会错的，更别提对着空气说话，这听起来不太可能。
“是真的。”见我不信，她握着我的手晃了晃。
“好，那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
“听不太清，但我肯定他开口说话了。”她态度坚定。
嘉敏不是个会撒谎的孩子，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握住她的手给予安慰。
“嘉敏，姐姐现在要去看小磊弟弟，你和姐姐一起进去。”我轻轻敲了敲门，然而，嘉敏却倏地挣开我的手，飞快朝宿舍楼外跑去，这时，苏姨刚巧把门打开。
“小婳回来了，快进来。”苏姨看起来很憔悴，眼眶下是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我随着苏姨进屋，小磊正坐在床上，低头把玩着手里的变形金刚，那是我上周带回来的。床旁边的桌子上很乱，地上有一只碎了的碗，里面的粥还洒在地上。
“小磊不吃饭？”见状，我询问道。
“哎，别提了，每次给盛饭都打翻，一口都不肯吃，晚上也不睡觉，这几天基本是不吃不睡。”苏姨叹了口气。
小磊置若罔闻，依旧沉浸在变形金刚的乐趣当中，他本就营养不良，四岁了还没到一米高，几乎瘦的只剩一副皮包骨，再瞧苏姨，脸上满是疲惫，鬓角似是又增了几根白发。
我将手中的礼品袋递给苏姨道：“苏姨，你先去休息，这里交给我吧。”
“那行，我先去看看其他孩子。”苏姨接过礼品袋，步履蹒跚朝门外走去。算起来她差不多有五十了，由于常年照顾孩子不得休息，身体本就不好，而这个消瘦的背影还要肩负整个仁爱院，真的很辛苦。
我将地上的碎碗一片片捡起，又找来扫帚把地面清理干净，才回到小磊身边，似是察觉有人看他，小磊停下手中的动作，忽然抬起头，对我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我被生生吓得退后了一步，他小小的黑眼睛里掺杂着血丝，而后缓缓开了口：“找到你了。”
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虽说说话的是小磊，可他本是一个四岁多的孩子，又是失语症患者，突然说话可以当做是奇迹，但刚才说话的声音分明是一个成年人。
“怎么了？”王姨忽然进了屋，再看小磊，他正低头摆弄手里的玩具，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没，没事。小磊还没有吃饭，我再去端一份饭菜。”我匆匆出了门，一路跑出宿舍楼，直到院子里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院子里阳光明媚，小朋友们正在苏姨的带领下做游戏，孩子中没有嘉敏的身影。
我平复好一会儿，到食堂问孙姨要了一份饭菜，重新回到寝室，进门前，特意长吁一口气。
“辛苦你了。”王姨对我道，我摇摇头，端着饭菜走到小磊面前，在床边坐下来。
“小磊，我们待会儿再玩，先吃饭好不好？”我舀一勺饭递到他面前，他手中的动作停顿，抬头看看我，又看看饭菜，点点头。此刻他眼里虽然还有血丝，至少没有像刚才一样露出那样的表情，我悬着的心放松下来，喂了他一整碗，这会儿孩子倒是乖巧许多，只是刚吃完便有些犯困，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还是你有办法。”王姨满意地点点头，帮小磊盖好被子，与我一同出了屋。
“最近天回暖了，日子比以前好过些，只是物资有限，孩子们还只是能吃饱而已。”王姨话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
“总会越来越好的。”我看向院子里沉浸在游戏中的孩子们，他们的脸上挂着天真纯朴的微笑，并不懂得大人们的哀愁。天真真好，我希望他们可以永远这样快乐，同时又有些无力，毕竟，仁爱院的能力有限，给不了他们更好的生活。
嘉敏依旧不见踪影，刚才在室内也没看到，这孩子不会以为我不相信她生气藏起来了？想到这里，我朝后院走去，嘉敏一不开心就喜欢在树根下呆着，果然，才到后院，就见她蹲在树下的草地上。
“怎么，生气了？”我过去蹲在她身旁，想到刚才小磊开口说话的那一幕，不禁有些后怕。
“刚有一个哥哥叫我带一句话给你。”嘉敏答非所问，抬头看向我，眼里看不出情绪。
“哥哥？”这后院被院墙围绕，连个门都没有，哪里来的哥哥？她是不是也和小磊一样，开始说胡话了？看出我眼里的疑惑，嘉敏不满地撇嘴道：“沙婳姐姐，你又不相信我。”
她站起身，往前院的走去，似是不准备理我，我忙追了上去。
“是姐姐错了，下次给你带好吃的好不好？”我忙揽住她的肩膀赔罪，嘉敏生性淳朴，是不会说谎的，只是事情有些诡异，让人一时间难以置信。
“那个哥哥说，他在门外等你，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嘉敏指着大门口，说完就加入到孩子们游戏的队伍中。我看向门口，那大门紧闭，看不出有其他什么。同苏姨等人道别后，我朝门外走去，路过大门的时候，详叔对我点点头，同时打开大门。
“详叔，除了我之外，今天上午有人来过么？”
“你也知道咱仁爱院的情况，也就只有你常回来看看，哪里还看到半个人影。”详叔无奈地摇摇头。
“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们。”我心有疑惑地出了大门。难不成，嘉敏口中的哥哥是爬墙进去的？可是，仁爱院后院的院墙外是一条河，还是……这个人也像梦中的我一样，会飞不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