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雷子拿着话筒的时候,心和手还是在抖得厉害,没出息的是声音也开始在电话里飘,那个喂字像被人丛山坡上一脚给踹下来的,连翻带滚的,估计让对方听到,已然气若游丝。
雷子本来也使用礼貌用语你好的,后来不知怎么搞的他的这个你好竟被他说成了纳尼,还纳尼个头啊纳尼什么。
雷子一时的紧张造就了突兀,一时的突兀又造成了滑稽,一时的滑稽又造作了自己的油腔滑调,于是进入了恶性循环,于是大为紧张,自己装正经装的不行,这样会不会破坏自己在小芳心目中的光辉形象呢?
小芳那头的动静像一块纱布,细腻温柔,她清澈一笑反而把雷子搞得更加混沌。雷子捂着话筒还在调试自己的声音,心底脑海开始批量唤醒比较有深度,比较有内涵,比较有特点,比较有幽默感的文字,最后深呼吸三口气,和刻意地笑了一下。
小芳说,你好啊,你是谷雷子同学吗?雷子憨憨一笑,挠了挠头,说,嗯。小芳又说,你学日文了啊,你报考日语专业吗?雷子始料不及,没想到小芳问这个,自己懂的一点日文,还是从一休哥里学来的,哥弟哥弟哥弟哥弟哥弟,俺妈是大米,类似的。
自己是个啥专业呢?****,自己都忘了,录取通知书也不在手边,怎么办,于是只好模棱两可地回答道,没,没啊。小芳又清澈一笑,然后说,哦,我还以为你学了日语专业呢,纳尼说的还挺那么回事的,呵呵,如果是的话,我们倒是专业挺像的,我学的是韩语,俺娘哈腮哟,呵呵!
说到这里,雷子突然想到了那个激动大学,激动大学真是太让人激动了,所有专业无所不包,学校有承诺,所学专业百分之百学会,百分之百推荐就业,百分之百名师指导,百分之百……
雷子忘记了那个学校究竟承诺了多少个百分之百,但像韩语日语这样的专业,激动大学是百分之百有的。雷子掐断回忆,回到现实回答着说,哦。小芳接着说,你考的还好吧。
这句话让雷子更加为难,难以回答,他应该把谁当做参照物呢,相对小芳,他肯定不好,相对大傻,他肯定是算好的,思前想后于是他觉得应该使用一个成语来作为回答,这样会显得自己既中肯又有才华,他说,马马虎虎吧。
小芳回应着说,哎,我这次也是马马虎虎,连一本都没考上,我老爸老妈还有我前段时间还在纠结,要不要去复读一年,后来经过宏观层面微观层面以及政策面的综合分析觉得,还是不去复读,去上学。雷子说,哦。然后又说,也还不错了啊。最后说,还是要恭喜啊。
雷子刚说完这些,心里就开始后悔,觉得自己话语中的“也”和“还是”实在是用的多余,不是说女孩子都是很敏感的吗?
于是自己挖空心思拼命想补救,往善解人意里面挖掘,还没等他挖掘出只言片语,小芳又是清澈一笑道,呵呵,谢谢你哦,没事啦,只要抓紧自己不放松,到哪里都能成功啊,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嘛,你说是吧。
雷子本来还试着宽慰几句小芳的,现在反而让小芳给宽慰了,顿时角色进入,觉得自己是块质地不错的金子,于是大言不惭道,呵呵,是啊,你我都是闪闪发光的金子,不历经千锤百炼,不历经种种锻炼,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成功呢?
贵人多磨难嘛,刘禹锡不是说过,**************,千金散尽还复来。李白不是也说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嘛,我想说的是,分不在高,能进则行,是吧。小芳还是清澈一笑道,呵呵,你呀,说反了。
雷子心里回答道,靠,我是故意的,我的无知才能衬托出你的有才华啊。小芳对知识的严谨一点没改,她循循善诱道,你把刘禹锡和李白的诗词说反了,下次可要记住了。
话说到这里,雷子心里的紧张化解了大半,人也就变得矫情和贫嘴起来,他装好正经继续说道,哦哦,记住了啊。小芳那头清澈的笑都快成了一条小溪,她继续流淌着微笑说,那你是考了哪所学校啊?
这个问题让雷子非常汗颜,矫情和装正经是派不上用场了,倔强还是谦虚着都不好意思正面回答,想用艺术手法夸张一下,吹个牛皮,发现自己连张皮革的资格都没有。
于是只能含糊以对,闪烁其词道,哎,怎么回事,你那边的声音顿时变得很轻哦,是不是信号不好了?喂喂喂,小芳,小芳同学,还在吗?你还在吗?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喂喂喂,能不能再说一遍,咦,真奇怪,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一点都听不见了呢?要不这样吧,下次我跟你在网上聊好了,不好意思哦,不好意思哦,祝你学业有成,拜拜……
雷子将小芳那头和风细雨犹如复读机一般的问题用自己所装的没正经和糊涂给搪塞了过去,小芳焦急着重复着最后归于无奈,最后道别还是清澈一笑道,哎,谢谢啊,怎么回事我的电话,那好吧,只能这样了,改天聊啊,祝你也学业有成,呵呵,拜拜。
雷子竖起大拇指来表扬了一下自己,心旷神怡地撂下电话,一转身,发现他爸面无表情地站立在他身后,像个窃听器一样隐蔽乃至悄无声息。雷父问雷子,刚才是谁打来电话,我听怎么是个女的?
雷子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他繁星点点着回答说,你这个那个的,什么什么啊。雷父正颜厉色道,可不许谈恋爱啊,老子财力有限,你要好好读书,努力成才,要有出息,听到没有,别以为到了大学就去放松和轻松,花老子的钱,你不心疼啊。
雷子觉得跟他爸真是越来越有代沟,什么事情最后总能扯到钱上,谈钱伤感情和谈感情伤钱的道理又不是不知道,如果有朝一日自己能追上小芳那种善解人意,温柔乖巧,懂事大方的姑娘,那还指不定谁迁就着谁呢。可是可是,小芳,你此刻是否明白我此刻朦胧的心情呢?
雷子接着朦胧的月光,托着腮帮,眨着眼睛,按言情剧的套路来假设他和小芳之间有了一些美好的事情。
那一刻做了思想的巨人,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能怎么想就怎么想,仿佛思想界多了一个阿基米德,单手,应该是左手托腮,支撑着一个圆圆的脑袋,就可以让自己升华到一个落英缤纷的恋爱的季节。
当晚风吹尽最后一片落叶,当繁星投影下张张顽皮的笑脸,当月光动情地弥漫在他的双眼,啊——多么想牵手起梦中的那个姑娘,穿越繁华胜景,走过人生四季,翻过千山万水,来到海角天涯,共度甜蜜时光……
雷子在一扇小窗户面前,美美地想着心事,任凭蚊虫几多,蟋蟀干扰,还有他爹在楼下喝高了叫嚣着陈百强的《爱拼才会赢》狂轰滥炸于无形……雷子被蚊子叮的难过,总算想起来还有一只没来得及充分陶醉的右手可以不无所事事,于是他盯着一只同样叮他叮陶醉了的蚊子,一巴掌扇过去,蚊子立刻变成了标本悄然落下,背心上啊,一道血染的风采。
雷子的小窗户里除了飞来的蚊子,透进的星光,落进的月色,这时,总算飘来一丝少女的欢唱。“飘”这动词形容此刻女声的状态很贴切,雷子竖起耳朵仔细一听,****,还是个大合唱,按照音色音阶音律分析,最起码有三个女声,按照他对女声的熟悉程度判断,这三个女声的主人应该是六姐七妹和八娣。
雷子面对异性,哪怕是声音,总是莫名其妙的会很敏感,总还是会保留了回光返照的本能的,这是他骨子里还是骨子外的东西,不得而知。他在脑子里关掉了美好的小芳,站起来眺望那不知在何处的三个姑娘,夜色蒙蒙,伊人在何处呢?雷子戴上眼镜了却还是看不清,雷子不由自主自言自语道,****,这时来点红外的设备就好了。
其实不用红外设备,也一样可以解决问题。雷子的脑袋是动的,但同时姑娘们的脚步也是动的。雷子眯着眼睛那么一看,三个姑娘的身影和声音都在自己五官里的两官中清晰了起来,雷子听他们唧唧喳喳,吵吵嚷嚷,嘻嘻哈哈着,由远而近。
然后,唧唧喳喳,吵吵嚷嚷,嘻嘻哈哈消失,她们各自清了清嗓子,开始轻歌飞扬,她们大合唱着王菲的《一个容易受伤的女人》,唱了没几句,唱不下去了,停掉了,估计是忘记歌词了。
不过没多久,轻歌再飞扬,她们这时大合唱着张国荣的《倩女幽魂》,她们广东话飘逸的,女鬼听了都会被她们重新吓死过去,是个鬼见愁的唱法。雷子听了许久不禁暗暗感慨道,****,这也太操蛋了,这也太快了,刚还是一个容易受伤的女人,转眼之间怎么就挂了,变成女鬼,都倩女幽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