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父无心插柳柳成荫,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半夜的时候口腔里仍然放歌不停,中外名曲皆有,小提琴的,大提琴的,萨克斯风的,吉他的,二胡的,琵琶的,扬琴的,唢呐的乐曲就像全天候待命的“热烈欢迎上级有关领导莅临指导”的横幅一样,每时每刻一个德行。
终于在午夜时分,暗无天月的晚上,雷父吼唱了一首精神抖擞的《月光曲》后,被相继愤怒地打开窗户,更大声怒吼着如雷贯耳的臭骂声给顶了回去。
那些臭骂的段子仿佛都是一个模式出来的批发货,怒吼了许久竟然都是一句神经病。大家在医院里总显得很弱智没创意,哪怕是那些很有名的泼妇,只要是蹚了医院这比流沙河还浑的水,嘴里也干净的只剩下神经病了吧,那种泥沙俱下,十里长街的叫骂本事,应该都是属于有毛病的了。
一句句神经病从几个窗户里断断续续飘出来,仿佛是点名报数,立即招来更精神的神经科患者的不满和抗议,他们齐心协力纷纷表示自己才是最神经的,你们这样无原则地相互评价,是何道理?
于是不满纷纷变成了更大的不耐烦,科室病房动静更大,急得保安陆续小部分出动,纷纷打手电,明灯示警。
精神病人都惧怕光明,那些比他们更具精神意味的白光照射进来,吓的他们脸色苍白,纷纷躲在洁白的床单下面,平白无故地害怕起来,好像是在承认自己的脆弱和白痴,嘴里喃喃着说,好吧,你们是神经病,而我们是精神病这下总可以了吧。
雷父在熙攘混淆中把精神病与神经病这两个概念勉强区分后,思维总算正常恢复过来,觉得还有正事没办,口腔中的摇滚音乐随即也被调成了轻音乐。
并把作为兴趣支点的精神亢奋也关掉,从低音炮状态一下拧灭,只留下轻扬的和弦,继续流淌着自己快乐的心情,雷父忿忿地一小想,这群精神十足的神经病啊。
综合大型医院就是有综合大型医院的特色和特点,病变器官不仅五花八门,病人喜好也种类繁多,有些明显好端端的器官经过那么一折腾,器官去明投暗,就会变质,渐渐的就变成了带贬义性质的形容词来形容病情就可以了。
比如说神经病、尿道炎、十二指肠溃疡等等等,非常直观豪爽地就表示了自己哪个地方不舒服,出了毛病,不像有些房地产广告片一样讳莫如深,搞半天还以为是则哲学式的寓言。
这些情况往往会在速诊大夫高效率的口误、笔误或诊误的时候比较常见,常常是一个患者,多重身份。
病人的喜好则更为奇特,大家伙为了凑热闹也为了例举观点支持自己的这种喜好,纷纷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姿态,据理力争。
雷父记得曾有两位共居一室的老爷爷,自己在阳台马桶阴凉处如厕后,都坚持本着科学的态度和技术,保留观察自己所生产出来的这一些历史痕迹,两者据理力争,各抒己见,从养生学和病理学上推测,似乎都很有道理。
某位说,我肠胃不好,我要观察下我的消化情况;另一位说,我不光肠胃不好,肾脏不好,我的心被你这么一气也不好了。说着就要抡起拳头砸另外老头的头,另外的老头显然病变器官较少,体力上自然就没有问题一些,拳来掌挡,两人隔空营造了一个武侠里后会有期的手势。
两人动手不成转而改动口。男人倘若一动口,就最考验一个人的知识面,倚老卖老的能力,青少年时期互相臭骂的段落,一点一滴隐隐约约会在脑海浮现聚集。
那些夹杂着愤怒的文字,会源源不断地从垂垂老去干瘪如饼的口腔里掷地有声地奔出来,冲杀对垒一番。
于是现场立即噼里啪啦乱作一团,几个有心脏病和脑血栓的受现场激烈气氛一鼓舞,情不自禁地以同盟国的姿态加入了进来,大家热闹的就像早上的菜市场,什么样的营养品都替代不了能焕发如此神采奕奕的功效。
那些心脏病和脑血栓顿时流通了血管,比早晚高峰时的立交桥畅通多了,不光活络了心脏,还疏通了血管。他们吵闹一通后神奇地发现,自己的症状在不知不觉中竟然舒缓了许多,什么药都比不了这几句吵闹有功效。
情况适得其反的是两位吵闹制造的始作俑者,他们争得面红耳赤,最后气急败坏收场,躺在床上休息,愤怒的颜色还是不愿离去,最后第二天检查发现,自己的病历卡上又像编年体史书一样被多记载了一页,是谓高血压并发高血脂。由此,自己的意气风发不经意间给医院心脑血管科室的可持续发展,又做出了一定的贡献。
综合大型医院就是涵盖了从头到脚,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方方面面都能观察发现自己是人无完人的一块巨大的放大镜。
雷父怀揣着字典,正步进入医院大厅的时候,旋即按照指示标示以及一些尿布所散发出来的独特气味,寻觅到了老婆孩子的所在病房。
一看老婆还在,儿子却不见了,这一重大发现让雷父大为紧张,劈头盖脸大声追问产后休眠的老婆。老婆大工作量后身心疲惫,似梦非梦喃喃地答道,婴儿房。
雷父嘴含声波,眼带慌乱,立马飞身返回大厅,在一块形似蛋糕的示意图上寻找婴儿房的痕迹。
婴儿房在医院大厅的示意图上明显还是个受精卵,难觅其踪迹,连B超间谍卫星这样的高科技设备估计都发现不了其具体所在,雷父急得又飞身进产房,把似梦非梦中的老婆再次摇醒追问道,婴儿房怎么走?他老婆答非所问道,放心。
雷父焦急如焚,放心哪里还放的下心,突然间像个更年期的妇女一样不住地幻想猜疑起来,疑云与猜测层层叠叠,重重压境,许是电视剧看多了,后宫戏以及苦情剧里面惯用的狸猫换太子的情节莫名其妙地横亘在了自己的胸口,让他忐忑不安。
雷父恨不能自己是个多拉A梦,口袋里随便一掏,就能掏出个绝世妙招,期冀妙招来平复他此刻惴惴不安的心情。
雷父情不自禁地往自己口袋里一掏,掏出一张电话卡,于是雷父的灵感瞬间被点燃,他要用法律武器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他要打电话报警。
随即他又飞身楼下,急匆匆地赶到电话机旁,正好看到值班护士在打瞌睡,他平地一声惊雷,大吼一声道,喂!
护士小姑娘条件反射着颤抖了一大下,咔嚓着将美梦折断,擦了擦美梦里流下来的口水,然后惊起抬头睁大了双眼,没看见雷公电母看见了雷父这个生物,于是愠怒回击道,神经病啊!
雷父自从深夜踏进医院里来,老是听到神经病这神经病那的,听的多了,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算不算是,于是干脆就变的麻木了,他权当小姑娘只是睡过头了睡昏了脑袋,不跟她一般见识。
于是实事求是地回答她说,我不是。边说边扬起电话卡示意要打电话,小姑娘边整理发型边惯性着嘟哝了几句神经病,把自己心中由惊恐引起的愤懑排泄干净后,面无表情地问道,打给谁啊。雷父热情地回答说,110。小姑娘听了冷笑一声,心想还真是个神经病,他爱理不理地对雷父说,打110不要钱。
雷父听罢激动的眼睛晶莹了一下,心想小姑娘真是好人啊,自己刚才心急还吓着了她,倘若把这么可爱的姑娘吓出点病来,那真是过意不去了。
这是他进医院里来除了厕所之外另一个完全免费的地方,于是开心地收起电话卡。小姑娘见势又追问道,什么事啊,要打110,我们有保安的嘛。
雷父本来想一五一十像虚构长篇小说一样交待情节的,一看时间紧迫,于是只能节省时间,长话短说,三言并作两语道,我儿子被盗了。
小姑娘少年老成,何况她实习就是在手术台前当帮手,见惯了血雨腥风的场面,偶尔听说这种丢丢人的事,比正常人的反应都要小,遇事冷静老练,波澜不惊。
雷父没见着小姑娘惊恐万分地大叫天哪,已经感到惊讶,他觉得他印象中的少女,在听说这么严重的丢人事件之后,一定会花容失色,就像自己不小心走光一样紧张。
雷父见他无动于衷,就断定她还没睡醒,于是他集合声波,雄霸威武的就像上海滩上的闹钟一样,在她耳畔警钟长鸣道,快报警!快报警!快报警!快报警……
雷父像复读机一样叨叨了一阵,小姑娘等他快没电的时候,总算有了一点反应,只听小姑娘语气不详,缓慢无力地说道,你儿子多大了,被盗多久了?
雷父一时紧张过度,数理化分家,连语文常识也悲催的出了家,一时竟弄不明白小姑娘问题的意思什么,于是没有坦白交代,支支吾吾着说不清楚。
小姑娘也没准确判断出雷父是不是来捣乱的那种人,她睡眼朦胧着只顾寻找自己隐了形的眼镜。
雷父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恨不得揪住她的耳朵对她说,你听见老子说的没有。后来一想如此莽撞,要是惹毛了小姑娘,她硬是说揪耳朵影响了她的智商,然后把电话打给119火警去了,或者叫110来直接以耍流氓的名义将自己给拘留了,那不是让自己更加上火么?
于是只好由硬变软,由燥变安,好言好语道,小姑娘护士,你再找什么啊,你听清我讲的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