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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鹤龄站在那里纹丝不动,身上绣着松鹤延年的松绿圆领袍被溅湿了大半,连窄袖也因压着齐固便随着缸沿沁在水里。缸中的金色鲤鱼被惊得四处游蹿,也不知是鱼尾还是鱼头直直的拍打撞击在齐固的脸上。
“陆鹤龄你不是人!陆鹤龄你放开固儿,陆鹤龄!”
齐颂连滚带爬的想要往前,却被武德卒死死扣住动弹不得半分。
武德司里的人什么样的刑罚没见过,这等不入流的手段即便用在一个孩子身上他们仍旧没有半点反应,只陆观潼一人站在那里手里捧着的茶杯有些微微发抖。
他从来,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父亲。
也直到今天,直到此时,他好像才明白为什么翁翁那么多年都不肯对着陆鹤龄有半点好脸色。齐家世代书香,各个都是读圣贤书有功名的士子,从未有一人能像陆鹤龄这般……
心狠手辣,杀伐决断。
陆鹤龄微微松了手,齐固攀着缸沿跌在了地上剧烈的咳嗽着喘息着,恨不能将肺里的水全都咳出来。
陆鹤龄从窄袖中抽出了一方手帕,微微抖开后一边擦着手一边蹲了下来望着面前那个吓得直往后爬的齐固,那个再不敢放肆只晓得哭喊咳嗽着的齐固。
陆鹤龄歪了歪头,看着那个紧紧贴着影壁背面不住咳嗽流着眼泪满身湿漉的齐固,明明他脸上是一脸温柔的笑容却吓得齐固惊恐的摇着头大喊
“爹,爹……救我,救我!”
“小伯爷,你爹他什么都不是,他救不了你。还有!”陆鹤龄说到这突然站了起来,几乎是压制不住笑意的说道
“你娘她……也要死了。”
“陆鹤龄,你这个禽兽!你这个畜生!不!我是!我是畜生!我是!你放过我儿子,我求你,我求你,求你了!”那发髻凌乱的顾然匍匐在地,一声声闷响磕的让人心烦。
齐贞珍也哭求着:“舅舅,求您了!是贞儿的错!舅舅!舅舅!求您了!”
“什么舅舅?哪来的舅舅?齐二姑娘你的舅舅早就已经关进大牢里被打的不成人样了,我劝你不要乱攀亲事。我陆鹤龄,我陆家只有齐春华这一个异姓的子息。”
陆鹤龄微微叹了口气,仰着头缓缓说道
“你们不也是这么对春华的吗?当春华被按在水中的时候,齐颂,你也有这般对着你宠爱万千的顾氏说她不是人吗?没有吧!没有!你说她是自己掉落下水的!你说她栽赃污蔑你的夫人。齐颂啊!宣平伯啊!那你还记得我妹妹吗?”
陆鹤龄声嘶力竭的吼着:“我的妹妹!陆意卿!卿卿她是被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娘子。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们!把我的妹妹还给我好吗?可以吗?”
陆鹤龄有些趔趄,陆观潼立刻便上前扶住他,也只到此时才发现他已经不再年轻的父亲早便眼含热泪,面红耳赤了。
“爹爹!”
陆鹤龄一把拂开他只是笑着边走边道
“我的妹妹留下这满宅的荣耀,自己和唯一的女儿就像这方影壁一般,即便正大光明的在这宣平伯宅竖着却已经早便满身灰尘视若罔闻了。卿卿,你怎么就瞧上了这么个……”
“是!我就是不喜欢她,我不喜欢陆意卿,我早就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凭什么她喜欢我所有人都说是我的福气,我的爹娘就为了你们陆家这份荣耀架着刀逼我娶她,我不喜欢她!有人问过我吗?”
齐颂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对着陆鹤龄吼着。
“我喜欢然儿,我想要对自己喜欢的人好这有什么错?她嫁给我为妾就是委屈她了,你陆家算什么?对我颐指气使,我活的还不如条狗,我堂堂七尺男儿你叫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动辄便要看你们陆家人的脸色。我就是恨你们!恨你们陆家所有人!”
陆鹤龄微微回头看着已经与他撕破脸皮的的齐颂,很是寡淡的说了句
“别骗自己了,你舍得这满堂富贵吗?你爹娘已经死了十多年了,你还要用什么做借口?你若舍得这满堂富贵,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来陆家求情了。齐颂,你连个真小人还不如,享了这么多年的富贵连面子上装作对她们好,这很难吗?”
陆鹤龄微微不再看他只是撩了袍子笑道
“你以为对她们不好,你便有尊严了吗?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受了的,狼吞虎咽嚼进肚子里的还想当君子,你未免……想得太多了。齐颂,我一定成全你,成全你们齐家满门忠烈,我会让你把吃进肚子里的东西一口一口的吐出来。”
说罢陆鹤龄头也不回的便就踏上台阶往外走去,正走到门口却突然见了风尘仆仆的晏从原,身上还穿着紫衣官袍只摘了帽子,头上的裸髻想是因为一路骑马来的有些松散不堪。
他一把握住陆鹤龄的臂膀,迟疑着问道
“是,是真的,真的吗?卿卿她,她……”
陆鹤龄眼中的泪水悄无声息的就流了下来,他望着晏从原焦急的脸突然不敢开口。两个人在朝堂吵了几十年曾经差那么一点点就成了郎舅,晏从原是陆躬的得意门生,若无齐颂这个意外本该是一桩美满的姻缘才是。
可如今剩下的,只是一地鸡毛。
“我问你话呢?”
晏从原看着陆鹤龄脸颊上的泪其实心里明明早就知道了答案,可他还是不肯相信,不肯相信这最残酷的答案。
从原哥哥是希望你过得好,能和自己喜欢的人白头偕老才放手的。
怎么你……
晏从原微微垂下头,连胡须都在颤抖的他咬着牙撇开陆鹤龄踉踉跄跄的迈进了宣平伯宅大声喊着
“齐颂,齐颂!卿卿是怎么没的?啊?齐颂!”
原先还是浑浑噩噩的齐颂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晏从原一拳打在了脸上,晏从原揪住齐颂的衣领质问道
“你不是答应我要对她好的吗?她那么善良的女子,她那样娇美的女子,你为什么还不满足?她没的时候三十尚且不到,她还那样年轻就被一个妾室毒死了?毒死了?齐颂!你回答我!”
陆鹤龄站在门口看着里头一团慌乱,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老了,那种无能为力的脆弱感几乎要撑不住自己站立。陆观潼急慌慌的跑了出来,小声道
“爹,晏世叔他好歹是个大相公今日这事情……爹,爹您劝劝啊!若传扬出去实在不是好事情啊!”
“你……自己看着办吧!”陆鹤龄微微说了声便不再说话。
陆观潼见状,狠了心便回头喊道
“都给我拉开!齐顾氏及一众贴身心腹仆人奉官家令送武德司详查,阖府其余满门都给我老老实实在这宅子里待着,我劝各位能待一时算一时吧!有没有明天,明天去哪里住,可都说不准了!”
说罢陆观潼扶着晏从原轻声说道
“晏世叔,切莫再动怒了。按罪按律都会惩处的,您且顾着些,这事情若传扬出去莫说姑姑了就是春华的名声也会受影响的。”
那原先早便颓然无力的顾然一听齐春华的名字突然狂笑起来,道
“你们不敢!齐家败了,齐春华和荣王的亲事也不会成,天家的王妃怎么会要出身如此不堪的女儿。齐家的伯爵位你们不敢动,官家也不会动,你们不要脸面官家不会让荣王也没脸面的。”
“只要宣平伯的爵位还在,我儿子就是小伯爷,你们谁也改变不了!陆意卿死了,早死了!她不行,她生不出儿子,生个丫头有什么用?”陆观潼看着这已经如同疯了一般的泼妇,冷冷笑着看向齐颂道
“姑姑没了,想将荣华富贵系在春华的身上了是吗?你们以为官家为何会命武德司来审此案?那是八大王亲自入宫请的旨意,以为荣王妃生母冤死伸冤为名而请旨彻查,还是那句话……”
“不论亲,不论贵,只论公,只论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