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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男孩与海狸

上部

夜色宁静,茫茫的荒原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中,人烟杳然。

突然,一阵沉闷的爆裂声从远方传来,随后,夜晚的荒原便又恢复了寂静。男孩抬起头,目光从篝火堆上升起的缕缕薄烟中穿过,望着樵夫杰伯·史密斯。杰伯正对着篝火吸烟,好像在思索什么。他瞥了男孩一眼,小声嘟哝了一句:“那是老树倒下发出的声音!”说完,他继续呆呆地看着篝火,看得出了神。树枝闪着火光,在火里烧得很旺。

男孩站起身,一声不吭地看着少言寡语的杰伯。然后,他离开了篝火堆。

荒原广袤无垠,死一般的寂静,让人不免怀疑几秒钟前那个奇怪的声音是否真的存在过。一条泛着微光的小溪在棚屋门前宽敞的地上轻轻淌过,发出汩汩的流水声,使夜更显寂静了。杰伯和男孩慢慢地不说话了,因为他们正在吃晚餐。当低矮的杉木林上缓缓地爬上一轮月亮,他俩看着渐渐暗淡的篝火,都陷入了遐想。

最后,一根燃烧着的树枝从中间断裂开来,发出清脆的响声,一束红色火焰一闪一闪地跳跃着。杰伯敲了敲烟斗,慢慢地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疲惫的身体,喃喃自语道:“我看呀,咱们还是先进屋吧。”

“好的,你先进去吧。”男孩也站起来,他紧了紧皮带,伸出手去拿他的步枪,“我想出去看看,夜幕降临时是最适合观察森林的时候了。”

杰伯并未反对,尽管他并不是很赞同,他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屋。他一边铺毯子,一边嘱咐男孩:“不要忘了回来吃早餐!”杰伯觉得这个男孩应该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猎人,只是男孩常常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男孩对所有和木工有关的东西都非常感兴趣,而且他认为自己兴趣广泛,和杰伯相比更富有同情心。其实,杰伯对那个声音的解释——只是老树倒下发生的声音——并不能让他满意。男孩知道,方圆几百里的村子里的樵夫就没有比杰伯更全能的。不过,他明白,杰伯是因为他猎人、捕手和伐木工人的工作需要才对木工感兴趣的。

是的,杰伯是个全职的伐木工人,他工作时就像人们口中的“木材巡洋舰”,到更远、更偏僻的荒原地区“巡航”[1],以找到长得最好的云杉和松树,为冬季的伐木工作做准备。现在,他会留心观察树木的生长情况、水道状况以及地形地势,这也是为了给冬天的砍伐工作做准备。

这是一次特别的巡航,这次巡航的地区是他们以前从来没有探寻过的。虽然他们有年龄差距,意见也常常相左,但男孩却仍然是杰伯最重要的同伴。而这次男孩是带着一个特殊的目的来的。人们都说,这个地区是个无名之地,这里的湖泊和溪流在地图上都找不到。以前,印第安人曾在这儿大肆捕猎过海狸。

其实,当老树倒下的声音从静谧的夜空划过时,男孩马上反应过来:“哇!海狸的工作又开始啦!”他的声音非常小,只是自言自语而已。因为他知道,作为一个捕手,杰伯对海狸也一定非常感兴趣。他早就有了要赢杰伯一次的计划,因此这次要最先找到海狸的位置。

此刻,他穿着软底鞋,就像猞猁一样无声无息地前进着。小溪的两边都特别地陡峭,水面在这里急剧缩减,水流冲刷着各种乱石和板岩,他沿着处于半干涸状态的溪边往上走。水道弯弯曲曲的,但是很平稳,顺势环抱着山脊。他感觉自己走了还不到半英里[2],就看到了一块沼泽地。一个低矮的大坝在沼泽地的尽头,月光下的池塘水面在大坝下静静地闪耀着光芒,像是一面美丽的镜子。

男孩马上停下脚步,他既激动又兴奋,心怦怦直跳,因为他走了很远才找到这儿,看到这儿的一切。他从书中和无数的猎人、捕手的谈话中已经知道,垒起的大坝和波光粼粼的池塘都是海狸的杰作。随后,他发现在发光的水面上有一个长满草的小岛,一个低矮的、圆顶的、被树枝覆盖的土墩子位于小岛的一端。

这显然是海狸的房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高兴得双眼发亮,觉得这是他见过的最好的房子。他见过麝鼠大气、豪华的房子,就像宫殿一般气派,但是同海狸的房子相比,他还是觉得海狸的房子更好。他发现还有一座圆顶形的建筑坐落在离他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这座建筑虽然更宽一些,但是没有第一座房子那样显眼,看上去好似一大堆乱木棍子。这个池塘尽管只有几英亩[3],但在他眼中,却是这两个海狸家庭的巨型领地。

他注意到一个黑影出现在水面中间,正从池塘的上方向下方移动。显然,这个踪迹属于一些“游泳健将”,不过这个黑影好像过于宽了,不太可能是海狸,毕竟海狸非常小,这让他感到很困惑。他急切地想弄清楚这个黑影到底是什么,于是他悄悄地接着向前移动,希望找到一个更合适的观察点。

走到离大坝大概三十英尺的地方时,他终于将前面的小黑点儿看清楚了。很明显,那是海狸的脑袋。最终他发现,原来这个小小的“游泳健将”正在搬运一根叶子繁茂的树枝,树枝的一端在它嘴里衔着,另一端则斜挂在它肩上,怪不得黑影会那么宽呢!男孩仿若一只猫一般向前攀爬,灰色的双眼微微闪烁着期望的光芒。他理想的观察点是一个可以蹲在大坝后面,能看到这些“湖居者”真实工作状态的地方。

他在离大坝约有六英尺的地方蹲下,一阵温柔的旋涡声传进他训练有素的耳朵,那是有东西在水中打转,就在大坝的另一侧。他不敢动了,就如一尊雕像一样上身直直地立着,大气都不敢出。很快,一只海狸在大坝的边缘露出头来,距离他十英尺不到,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

海狸的嘴里衔着一根树枝,这无疑是用来修复大坝的。而男孩,因为穿的衣服都是灰色的,加上他纹丝不动,海狸误把他看成一个生长在大坝下面的开阔地里的粗糙的灰色树桩。男孩曾在一本书中看到过——海狸高度近视——他希望自己能放心地同海狸对视而不被发现。

月光极为明亮,书中关于海狸高度近视的说法并没有夸大其辞。他注意到,渐渐地,海狸眼睛里的怀疑变成了自信,因为这个小家伙确信,那个奇怪的灰色影子真的只是一个树桩。然后,勤劳的大坝建造者拖着自己巨大而光滑的尾巴爬上坝顶,扫视一圈,似乎是在确定将自己搬来的树枝插在哪里才最合适。男孩觉得自己马上就能学到这些野外建筑师的奇妙建筑法了,然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这个急切的观众将自己脚下的一根陷在泥浆里的木棍踩断了。

木棍断裂的声音非常轻微,男孩几乎没什么感觉。但是海狸的耳朵极其敏感,这个声音在它耳朵里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转眼间,海狸已迅速将树枝扔掉,一头扎进了池塘。男孩马上站起来,恰好看见它消失的样子。它消失时,扁平的尾巴拍打了一下水面,声音清脆而响亮,如同开了一枪。

池塘上空回响着水花四溅的声音,然后,一切又恢复了安静。男孩意识到,他今晚是不会再有继续欣赏小家伙在水中建造房子的机会了。他爬到坚固的大坝上,放眼整个池塘,他坚信池塘里的房子只有自己发现的这两座。他本想马上开始对池塘的探寻,不过他抑制住了内心的冲动,毅然决然地转过头,踏上返回营地的路,然而心里却满是关于明天的各种心惊肉跳的计划。

早晨,空气非常清新,薄雾在小溪上缠绕,篝火温暖吸引人,一切都是那么令人愉悦。男孩在吃早餐时讲述了他昨天晚上的发现。不过杰伯并没有提问,在他的字典里,似乎根本没有“好奇”这个词。这样的沉默让男孩觉得有质疑的意味。男孩边吃油炸鳟鱼玉米饼边说:“杰伯,那个声音并非老树倒下的声音,不是!”

“哦。”杰伯依旧不以为意。

男孩顿时失去了再继续分享他的秘密的兴趣。他将一块粉红色的鳟鱼片拿在手里,假装聚精会神地看着它。此前杰伯一直在沉思,这时他才意识到男孩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

“当然啦,”杰伯连忙说,“那个声音并非老树倒下的声音。我开玩笑说那是……是因为我那时太困了,我始终都知道那是海狸干的!”

男孩说:“是的,杰伯,就是海狸。我沿着小溪走,发现了一个大池塘,里面有两座海狸的房子。我宣布,那个池塘是属于我的,因为那是我发现的,而且池塘里不能有任何陷阱。那些海狸都属于我,杰伯,每一只海狸都属于我,别人不能捕捉或猎杀它们!”

“我不知道法律何时才会保护你的禁令。”杰伯说着从煎锅里叉出一块厚厚的培根放到自己的餐盘里,“我觉得吧,法律肯定会支持你的。而且,我认为营地里的那些小伙子在这个冬天也都会遵守你的禁令,因为我会告诉他们——那是你一个人的池塘——海狸池塘。”

“上天保佑你,好心的杰伯!”男孩说,“真希望事情如你所说。反正一定还有很多海狸生活在这片地区的其他地方呢,足够你们去捕猎啦!”

“也是,”杰伯站起来收拾桌子,“我昨天在营地西边勘查时,发现了三个和你那个大小相仿的池塘呢。我们一定能将你的池塘里那十六只或二十只海狸宝贝保住!”

男孩会心地笑了,这个池塘会以自己的名字来命名,多光荣啊!

男孩心里喜滋滋的,脸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他知道,这个名字会固定下来,并最终在地图上标记出来。他也知道伐木工人都谨守传统,不会随意更改这个名字。

“杰伯,谢谢你!”男孩假装镇定,简单道谢,“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的池塘里有十六只或二十只海狸呢?”

“你不是说有两座房子嘛,”杰伯说,“那好,我们假设一座房子里有八到十只常住的海狸,分别是老海狸夫妇,三四只年轻海狸,它们还没离开家自立门户,另外还有三四只小海狸。海狸父母非常称职——除非孩子不需要它们了,否则它们是不会分家的。好啦好啦,我要走了。中午见,记得回来吃饭啊!”说完,杰伯将斧头扛在肩头,大步向营地的西南方向走去,他要去对前天标记过的一条峡谷进行勘查。

男孩急急忙忙将营地收拾干净——卷毛毯、洗餐具、扑灭余火。然后,他将步枪拿起来。最近一段时间他常常随身携带着它——尽管他从没用过,甚至没用它打开过一个瓶子或锡罐头。男孩又一次踏上昨晚的征程,溯溪流而上,直奔海狸池塘。

他知道海狸很多工作都是在晚上,在水面上进行的,所以,他并不奢求能在白天见到它们。他慢慢地接近大坝,小心地不发出任何声音,这是他在森林里的习惯——这种习惯让他更加认识到森林的多姿多彩,妙趣横生。但在嘈杂的旅行者看来,森林却极度无聊。通过对荒原的研究他明白了一件事——野生动物们非常乐于和你对着干,它们是绝对不会遂你的愿的。

他来到开阔地的边缘,看向大坝外面,心想,没有什么能够打破这清晨的宁静。阳光明媚,大坝和两座海狸的房子看起来比昨晚看见的大了些,令人钦佩不已。此时,看不到任何可以表明池塘底下有生命存在的迹象——除了在水面上盘旋觅食的鱼鹰。鱼鹰的视觉非常敏锐,它的头伸得极低,在搜寻一些鳟鱼或鲢鱼。

男孩顺时随俗,依据野生家族的习性,在稀疏的灌木丛后一动不动地躲着,以免自己暴露在这片开阔地上。然而这样的耐心观察,根本没有丝毫收获。他想去外面看看,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有什么东西在小溪浅滩上移动,他马上躲了起来。他害怕得都不敢伸头看。没一会儿,一个棕色的波状身影一扭一扭地出现在他的视野。原来是一只水獭,它正在沿着溪流向上爬呢。

水獭一边小心翼翼地移动,一边异常谨慎地东张西望,认真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到了大坝脚下,水獭才停了下来。它好奇地看着大坝,就好像第一次看到一样,研究着它的构造。因此,男孩断定,水獭是一个外来者,它或许是一个来自奥塔努恩斯山的流浪汉。伐木工人正在距那座山大约十五英里的地方,建造一个大型的木材营地,或许水獭就是从那里被赶走的。不管是不是这样,很明显,这个棕色的“旅行者”一定是个外来者。它看起来毫无自信,完全没有野生动物在自己的领地内活动时的轻松惬意。

水獭鬼鬼祟祟地沿着整个大坝来回查看,并仔细地嗅着。它好像对这个地方非常满意,确实,这里非常适合做水獭的大坝。它爬上坝顶,想再深入地调查一下这宽阔的水域。看到没有任何异样,水獭熟练地潜到池塘里。男孩猜想,这里应该是池塘最深处。

水獭显然是奔着池塘的入口去的,它从这里游了不到九十英尺,就发现了海狸的房子。水獭立刻消失在了水面上。男孩爬上坝顶,藏在暗处,紧盯着水獭,看自己能否将水獭的“作案过程”记录下来。

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分钟,水面仍旧平静,男孩不知道水獭到底游到了哪儿。没一会儿,就在正对着海狸房子的水中,突然起了一阵骚动——水面荡开层层的波纹,水獭浮出了水面,显得极为兴奋。然后,它又立刻潜入水中。突然,一个海狸脑袋从它身边冒出来,水獭深吸一口气,两个脑袋同时潜入水下,池塘的水面凶猛地翻腾着。而男孩呢,他正在坝顶观看这场既新奇又神秘的斗争。看到这个情景,他显得极为兴奋,险些从坝顶上摔下去。

又过了几分钟,水獭和海狸都来到了水面上,双方紧咬不放,战斗愈加激烈。很快,第二只海狸——和第一只相比略小一些——出现在了水面上,它疯狂地扑到水獭身上。这场战斗,受侵略的对象显然是海狸,不过男孩却很是同情水獭,水獭一直企图逃离战场,都没成功。男孩一度将步枪举起想帮水獭,但他最终还是将步枪放下了,因为无论水獭有什么意图,它毕竟是一个入侵者,海狸当然有权守护自己的家园。一个老印第安人曾告诉过男孩,海狸和水獭是天生的宿敌,他又怎么知道争端的起因或问题的关键是什么呢?于是,男孩将步枪放下,屏气凝神地观看这场战斗。

水獭用行动证明了它可以很好地保护自己。它突然将光滑的身体半伸出水面,飞快地将小海狸压倒,然后用它的长牙紧咬住小海狸的耳朵不放——这牙齿是专门用来制服光滑、剧烈摆动的大鲑鱼的,因此极其锋利。小海狸疯了似地挣扎着,想摆脱这致命的一咬。水獭却一点儿不松口,跟咬着一只老鼠一样来回地甩着,根本不理会另一只海狸的猛烈攻击。水中的骚乱使得水波荡漾,遍布整个池塘,拍打着大坝底部,岛上房子周围的铜绿色小草也随之摇动着。

池塘里的其他居民无疑也在观看这场战斗,它们聚精会神地观看着,或许比男孩还要专心。但男孩却看不到它们的影子,这些观众应该是在隐蔽的草丛里和百合花附近躲着。

突然,小海狸浮出了水面,它的身体僵硬,肚子朝上抽搐着,随后开始下沉。这下,水獭终于松了口,将这个难缠的对手放开,拼命地向最近的岸边游动。幸存的那只大海狸自然也受了很重的伤,它没有费力去追击,而是慢慢地向岛上的房子游去,随后便消失了。

水獭到了岸边,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岸。它的棕色皮肤原本泛光现在已满是划伤,四处淌血,男孩却觉得,它的伤不足以致命。水獭转回身,一动不动地盯着海狸的房子,好像并不想认输,然后,它悄悄地穿过森林,寻找更合适的水域去了。看着水獭被粗暴地对待,被击退,最后被迫离开,男孩首次感受到古朴荒原对陌生动物的敌意。无论是野生动物之间,还是人类之间,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先到先得,抢占先机。

男孩观战的兴奋渐渐平静下来,又开始兴致勃勃地研究起大坝来。他知道,现在他已引起了池塘里的海狸的注意,所以它们会将自己隐藏起来不被他看到。因此,即便男孩仍然躲藏着,也不会有任何新的发现。他在坝顶上从一头走到另一头,步测了一下,这座大坝长约一百英尺。大坝的中心大概高三英尺,大坝两端逐渐延伸至岸边,与水岸融为一体。

据他目测,坝基大约厚十二英尺,坝基上游那一侧要比下游那一侧稍微倾斜一些。虽然建造大坝的材料是树干、灌木、石头和泥土,但大坝的整体结构非常结实,就像一件牢固且耐用的工艺品。坝顶的宽度不超过一英尺,却非常松动,还带着些弹性,男孩看不懂这样的坝顶构造。他注意到,水并未从这座大坝顶上溢出,池塘水位离坝顶还有三四英寸的样子。男孩站在现在的高度,看到木棍与树枝交错的缝隙中有水渗出,水流由此才得以平静地流走,因为那些扎在一起的木条虽坚固但结构松散。水流渗出使其冲力得以分散,所以对大坝几乎不具破坏性;水静静向下流淌,经过坝基再重汇合在一起,再次踏上奔向大海的旅程。

坝基上游那一面的长斜坡上有黏土覆盖,很光滑,无法看出其内部结构,这样可以给各处的小树桩以保护。树桩的直径达三四英寸,是坝基坚实的基础。坝基下游的一面是参差错落的树枝和木杆,乍一看只是随意地堆在一起。然而,经过仔细查看,男孩发现每一处的堆积都是那样牢固,想将其中一根抽出还真得费些力气。他在研究大坝的构造过程中不禁心生敬佩,更加赞赏大坝建造者的理性和智慧了。想到这儿,他无奈地笑了笑,这样的杰作常常被人类归结为野生动物的本能,多么可笑!

给他留下最为深刻印象的,是大坝的修建方向。合理的修建方向,标志着池塘居民具备高超的建造技术以及正确计算的能力。大坝的两头都是浅滩,就算河水暴涨,浅滩也会相对平稳。大坝位于池塘两岸相距最近的地方,这里是池塘的主水道,水流量大且湍急,为了抵抗水流巨大的压力,大坝有一个明显向上的弧线设计。他看着这个强大的弧线设计,久久不能回神。太阳的高度提醒他,此时快要到中午了。于是,男孩把帽子摘下来,向水中的圆顶形建筑致意,然后匆匆忙忙赶回营地吃饭去了。

这在那座水中的房子的昏暗房间以及长廊里都引起了巨大的骚动。与水獭的战斗可以说是海狸平淡无奇的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事实上,对于这次战斗,它们觉得非常兴奋。对海狸而言,现在除了呵护那只受伤的大海狸,还需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对一个出现在它们领地的人类进行仔细观察——在此之前,对于它们来说,人类只是一个传说,一个模糊的却让人恐惧的传说。

那个男孩的出现,让它们满心恐惧。他长得很高,站在大坝上,时而前进,时而后退,来回踱步,很明显,他是想将大坝摧毁。等他彻底消失后,无论是大房子里的,还是河岸上的、窝穴里的,池塘里的每一只海狸都游到水中,开始七手八脚地检查大坝的情况。它们的脑袋始终浸在水里,并且绝不冒出来,它们在检查男孩有没有将大坝的什么地方弄坏。它们一个又一个地潜到水下检查,然后再检查水面上。当它们一个个地游回来时,多多少少算是松了口气。

除了刚战斗过的那只大海狸,差不多所有的海狸都在检查大坝。假如那个男孩未曾在这里出现,受伤的大海狸原本可以爬到小岛的干草地上,在舒适的阳光下躺着舔舐自己的伤口。可是,现在它没有享受那种安逸的胆量。海狸非常爱干净,执意不愿带着流血的伤口走进房间,但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大海狸是家中的老大,不会有谁阻止它回家。于是,它从一个较近的入口潜入,沿着弯曲陡峭的通道向上爬,走进黑暗角落里的一个隐蔽的房间,然后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干草上。它身上的伤口很疼,而且非常丑陋,不过都不致命,它知道自己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它从不预知死亡,很多虚弱的动物会因这种预知而坐以待毙,放弃一场伟大的生命竞赛,但它是个例外。

大海狸所在的这个房间有些狭小,通风也不是很好,不过在别的方面,房间很巧妙地满足了居住者的需求。这个房间的面积大概有五到六平方英尺[4],高不到十八英寸。天花板上有很多孔,一些空气可以从三个手掌厚的草垫和树枝间透进来,不过光透不进来。海狸的视力并不好,相对来说,耳朵和鼻子对它更为重要,因此没有光对它来说并不是问题。这个房间的地板比通道高,虽不过五英寸,然而构造不错,完全不受潮,因此极为舒适,并且非常干净;房间里的干草床干爽、清新。

海狸家的客厅、卧室和餐厅分别连接着两条通向外界的通道。两条通道恰好与房间的外墙相连,通道的入口位于池塘底部,那儿的水很深,超过了三英尺。一条通道位于长长的缓坡上,宽敞笔直。这座房子里的海狸运送食物时都习惯选择这条通道,如运送柳树、桦树和杨树的枝条。海狸会将这些树枝的树皮剥干净,再将树枝拖出去用来修复大坝。而剥下来的树皮则是海狸最好的营养品,它们会留着慢慢食用。

另一条通道的宽度和第一条差不多,不过要短些、陡些,而且是弯曲的,非常适合用来防患未然。一旦危险发生,海狸就能紧急地从屋顶撤离。这群建筑师建起房子来有自己的分寸,但却让纯粹是观察员的人类难以理解。两条通道的入口处都是活水,不管冬天多么寒冷刺骨,不管池塘表面的冰结得有多厚,这儿的水却始终是流动的。池塘的水温在整个冬天都是均匀的,就算是在冬天最冷的时候,池塘表面结的冰也从没达到过一英尺半厚,因为房子的底部有温泉。

受伤的大海狸在巢穴里躺着,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家族中的两只海狸来看望它,它言简意赅地表示自己不需要陪伴。于是,那两只海狸离开了,不过却是通过不同的出口。一只海狸游到小岛的草地边,将身体隐蔽在杂草下,只把头探出水面,一动不动地听着。发现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它才小心翼翼地爬到草地上,躺下来晒太阳。鱼鹰在头上盘旋,如果将它忽略掉,那这里就是个世外桃源。另外一只海狸可以说是劳模,它径直向池塘的上端游去,它知道那儿还有工作要做。

池塘一如往日地平静,水下的生物仍然在游动。水面的平静时而被轻轻地打破——一个小黑鼻子向上拱一下,便泛起一个小小的涟漪,一圈圈向岸边慢慢地推去。如果有人偶然见到,或许会说这是鱼捕食苍蝇弄起的波浪;实际上,这是海狸在呼吸。它们怕男孩还在,怕暴露自己的位置,所以它们在水面呼吸时只将鼻子露出来——海狸以为男孩并未离开,而是在池塘边的某个地方躲藏着,随时待机而动。

现在,在池塘里来回游动的海狸都是住在水中那座房子里的。住在岸边那座房子的居民,尽管对早上发生的那件奇怪的事情非常感兴趣,却也只是在远处观望,并没有参与。现在,它们都在隐蔽而舒适的地方休息,等没有危险了,再起身去干活。

此时,有些海狸在宽敞的房间里,或是睡觉,或是啃食多汁的树枝,其他的海狸则在一个更加隐秘的地方休息,这儿的两间屋子都在河岸上高挂着,通过宽敞的隧道(部分位于水下)和主屋相连。池塘的这两户海狸家庭是彼此独立的,互不干涉,只有修复大坝是它们共同的兴趣。所有的海狸都勤于工作,而且非常警惕。它们在工作中并不谦虚退让,而是保持着一种友好的竞争关系。

秋日天高气爽,晴空万里,阳光进入池塘的水下世界后变为金褐色的。水面静止时,阳光就如水晶般明亮耀眼;水面抖动时,池塘底部的光线飞舞,有微弱的气流扑到水面。海狸最初建造这座大坝时,池塘只有三四英尺深,修建大坝是较为适宜的。除小溪外的水道都又浅又旧,岸边的沼泽或许还没有十二或十五英寸深。渐渐地,这些浅滩被勤劳的大坝建造者挖掉了,它们用以扩大和巩固大坝的材料有草、树根、黏土,还有石头等。地基则是坚韧的草,上面再覆以黏土,这样的坝基牢不可破。海狸工作时就喜欢用这些材料,因为它们知道——无米难为炊。现在的池塘底部大多是干净的泥沙,海狸无论是向房子还是向大坝运送树枝都没有问题。

海狸在闪耀着金褐色光芒的水底世界四处穿梭,它们游动时只划动自己强壮的后腿,灵活的小前腿则缩在胸前,紧贴着下巴。它们那没有毛的尾巴巨大而扁平,此时贴在身后,准备应对一切突发情况。

有两只海狸偶然游到了先前被水獭杀掉的那只海狸的尸体旁。它们知道,如果任凭死去的生物在水里腐烂,池塘的水质就会被破坏,并最终影响到它们的生活。什么仪式也没有,也不带丝毫情绪,它们拖着同伴的尸体向岸边游去——也可以说是将它向前推,只有在石头或树根将它卡住的时候,它们才会拖一把。池塘边缘的水,深度还不到十英寸,两只海狸将它推上岸就离开了。它们知道,天黑以后,它会得到那些饥饿的夜间觅食者很好的“照顾”。

与此同时,一只勤劳的海狸经过长途跋涉,到达池塘的源头。它游进了这里的一条小小的沟渠,沟渠里的水径直从野草地穿过,向树木繁茂的斜坡流去,这个斜坡和池塘相距约五十码[5]。这条沟渠的长和宽相同,都只有两英尺半,看似是人用双手挖出来的小沟。沟渠边扔着挖出来的泥土。这条沟渠有些年头了,野草已经将水道隆起的两侧覆盖了,如今,水里杂草丛生。海狸浮出水面,头高高地抬起,无声无息地游着。

水道在斜坡的边缘向左急转,流过弯道,从高地边绕过。这里的工作是新开展的,水道原始而泥泞,两侧垒起了小土坡,新鲜的泥土和树根成堆。海狸十分谨慎地嗅探着空气中有没有危险的信号。曲折前行二三十码后,新水道变浅了,渐渐消失在一排桤木前。海狸的一个同伴正在这里,在一团糟的泥水里努力地工作着,这只海狸也加入到工作中。冬天马上就要到了,新水道里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海狸之所以挖这条新水道,是为了开辟新的食物供应运输通道。池塘周围的可食树木,距离较近且方便,可以直接将其推倒在池塘里或是滚进池塘,不过非常遗憾,这些可食树木已被吃得一干二净。因此,假如将这条从草地穿过一直延伸到丘陵脚下的运河打通,便可以开发一个新的食物群——这里的柳树、桦树、杨树丰富而繁茂,可以轻易地将它们滚下山,但是很难将其拖上崎岖的山坡。因此,延长水道,使其同斜坡底部平行,是一项十分重要的工作。海狸干得很卖力,它们新挖的每一英尺水道,都能带来新的食物供应。

运河的尽头位于一个斜面上,在这里挖,扔掉废土并非难事。两只海狸辛勤地劳动着,它们的牙齿像挖掘机一样,将坚韧的草皮清除干净,用前爪将软软的泥土刨开,再将泥团紧贴下巴抱住带上斜坡,扔在草边。

每隔一分钟,其中一只海狸就会停下工作,将棕色的脑袋抬起,靠着岸边的草地,吃力地环顾四周,听一听,嗅一嗅,然后再回去接着努力地工作,好像整个池塘的未来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半个小时后,它们的工作取得了显著成效——水道显然已延长了六到八英寸。于是,这两位棕色的“小挖掘机”一致决定,停下来啃食一些多汁的树根,休息一会儿。就在它们吃着美食,完全沉浸其中时,一个微弱的树枝折断的声音从白桦树林里传来。一秒钟不到,海狸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水下,顺着运河游走了,水面上出现的旋涡正是它们离去的标志。

男孩从山坡上走下来,看见沟里的水还冒着泡,就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观察海狸挖沟的机会。他不禁感到失望,但他又发现这条运河还未完工,应该还有机会。他觉得自己应该和海狸一样保持警惕和警觉,才能看到海狸是如何辛勤工作的。因此,他下定决心,今晚就在山坡附近睡觉——他会极为耐心地躺着,纹丝不动,绝不让海狸产生怀疑或发现有一双渴望的眼睛正在不远处盯着它们。

通过斜坡周围的一切就可看出勤劳的海狸修建这条运河的目的,它们正在努力储存过冬的食物。才进入秋季,它们就如此勤劳了,因此男孩推测,今年的冬季会提早到来,而且会特别寒冷。他发现倒下的那些树每一棵的直径都有两英尺,而且树枝都被切掉了,只有两三棵例外——或许是年轻的海狸不熟练,未能掌握窍门。因为树倒下时,需无比精确地倒向水那一方,这样能减少将树拖入水中的工作。

他靠近运河新开挖的部分,发现了那棵树——昨晚,他和杰伯都听到了它倒下的声音。这是一棵高大的桦树,切口依然新鲜,树的汁液流淌着。这棵树上一多半的树枝都已经被修剪好了,这充分说明,男孩的来访曾打扰了海狸,它们只好趁着夜色再来接着工作。树顶很大一部分小枝条已经被打理干净,拖到运河边上。猎人和樵夫都曾告诉过他,树顶和刷子似的枝条,都会被海狸锚定在运河的中间,堆成一个比大坝还高的巨大的桩,为的是抗洪以及在冬季供应食物。

在桦树旁边还发现了另一棵大树,砍伐工作大约已完成了一半。他暗暗发誓,今天晚上一定要看到海狸是怎样完成这项工作的,就在今天晚上。他发现树干上的一圈切割痕迹非常均匀,向着水那边的位置低一些,切得更深一些,切口要比杰伯的斧头窄——因为作为切割工具,相比杰伯的斧头,海狸的牙齿要更省力。海狸用牙齿切割时每一下都到位,不像斧头常常乱砍——那很多时候是在浪费力气。男孩捡起树下的一片足有八英寸长的木屑,费尽心思地想象着海狸是怎样让这些碎木屑迅速飞出的。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男孩快乐地忙碌着。他欣赏着这些灵巧的小伐木工人牙齿的杰作,观察枝条被拖入水中的长长的痕迹,研究运河的挖掘工作。男孩站了很久,突然非常担心池塘里的居民会害怕,以至于晚上不再出来工作。于是,他从斜坡上下来,回了营地。下午,他要好好休息一下,为夜里的观察做好充分的准备。

夜幕降临时,沐浴在白色月光下的静谧的森林显得非常迷人。篝火旁,杰伯和男孩正坐着吃晚饭。杰伯渐渐被男孩的热情所感染。男孩描述的一切——运河的挖掘工作、大坝的构造,还有水獭和海狸之间的战斗——让杰伯充满了新的渴望,他渴望用不同的视角来观察这些神奇的小工程师,而不仅仅是用猎人的视角。杰伯恭恭敬敬地听着男孩描述这些细节,将平时一贯冷漠和嘲笑的姿态完全放下了。今晚,他没有立即起身去睡觉,而是在烟斗里填满烟丝,耐心地听着男孩描述,看着他那双明亮的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和那张青春洋溢的脸。

为杰伯讲完后,男孩起身,将步枪拿起来。

“我必须赶紧到那儿去,找个地方藏起来,”他说,“否则,我今晚什么也看不到啦。晚安,杰伯,我今晚不回来了,或许明天早上回来。”

一般情况下,杰伯是不准男孩这样做的,而这次,他用手指摩挲着粗糙的下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站起身说:“池塘里的这些海狸确实非常有趣啊!嗯,今天晚上,假如我不跟着你亲眼去看看这些海狸,该有多么遗憾啊!”杰伯尽管说得非常漫不经心,但言辞之间却隐藏着一丝尴尬。

对于杰伯的突然转变,男孩暗自高兴,但他仍旧怀疑地看着杰伯。因为他不知道,杰伯是否有足够的耐心长时间地隐藏而不被海狸注意,这些要求可是这次冒险必须要遵守的。

“杰伯,”他支支吾吾地说,“你知道,如果你能陪我去,我会非常高兴的。假如你确实有兴趣,倒是可以跟着,不过,你能确保长时间一动不动吗?”

杰伯如若不是从心底里知道,这是他自找苦吃的结果,这含糊的回答早引起他的不满了。而且,男孩竟然怀疑自己在森林里赖以维生的娴熟技巧,这更增加了他的不快。

“哎,我以前在沼泽地里趴着等天鹅,手指都不动一下,不是吗?”他问道,从那声音中可以听出来他很受伤,“我如果不是偷偷摸摸地守着笼子,一直一动不动,能捉到一头熊吗?”

男孩轻声笑着,一向沉默又傲慢的杰伯,这次终于爆发了,真是没想到。

“你最棒,杰伯!”男孩说,“我知道你能保持不动,但你得让我当队长,就今晚!这是我的游戏。”

“当然,”杰伯爽快地表示同意,“你如果让我去,我保证听你的话。不过我还是想带一块冷熏肉,假如你没有意见的话。”月光下,杰伯乖乖地在男孩的后面跟着,在幽深的森林小路上走着。在夜色中悄悄地移动着的除了他们的身影,还有猞猁、驼鹿、黄鼠狼,他们轻轻地从灌木丛中穿过。男孩这次走的路离小溪有段距离,为的就是避免引起海狸“哨兵”的警惕。马上就要靠近运河尽头了,他们变得愈加谨慎。他们弯着身子,走得非常慢,为的是不被月光照到。草地上吹来的微风,轻得让人几乎没有感觉,却带着新挖的泥土的清新气息。男孩趴下,开始匍匐前进,杰伯也跟着趴下,虔诚地效仿。他们一英寸一英寸地往前爬,爬了大约五十码后就到了小冷杉树丛的中间。在这里,透过树枝能够看到运河的尽头,也能看到海狸刚刚切割的树。

秋月朦胧,月色下的一切都是静止的,看上去那样神秘。在这样的光线中,任何东西看起来都是脆弱的、虚幻的,好像一个呼吸就能将一切都融化。等了大概十分钟,杰伯正想嘲笑说“什么也没有嘛”,话都到了嘴边,他突然想起男孩的“禁令”和对自己的质疑,就硬是忍住,没开口。

过了一会儿,微弱的水声传到了他们的耳边,那是一个旋涡。杰伯高兴地想,幸亏自己刚才保持了沉默。一个灰色的海狸轮廓瞬间出现在了月光下,马上又窜到了运河边。在接下来的几分钟时间里,海狸就后腿直立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用眼睛、耳朵和鼻子质疑那份寂静。然后,它确信附近什么危险也没有,便稍稍放松了一下身体,爬向那棵切割了一半的树。

这只海狸是先锋,还有三只海狸紧跟在它后面,它们不愿意浪费丝毫工作时间。三只海狸中的一只去帮海狸先锋的忙,而其他两只则开始修剪前晚推倒的桦树。男孩不知道池塘里其他的海狸都在什么地方,本想问问杰伯,但想起海狸的耳朵是那么敏锐,也只能保持沉默。他觉得,它们极有可能仍在池塘里,在修复房屋、整理树桩、修建大坝。现在,又有一只海狸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水花又开始飞溅,将观察者的注意力从切割树木这边转向了运河那边——他们看到一个“智能挖掘机”正在埋头工作,将水沟的沟头向前推进。

杰伯现在根本没有离开的想法了,他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也没有觉得坐立难安。他观察着在月光下劳作的海狸,它们的忙碌、勤奋和不懈,多么不可思议啊!海狸勤劳而有序,几乎具有只有人类才有的智慧。他第一次明白了男孩为何如此热衷这场“不流血的狩猎”。海狸是很聪明、灵巧的动物,这一点他始终都知道,也完全相信,不过直到现在他才算是真正地体会到。

只见两只海狸用尾巴支撑着臀部,身体直立着,专注而孜孜不倦地在树上切割着。它们在树两边分别切割出两个深槽,一个比另一个高六到八英寸,然后,它们用牙齿和前爪弄干净木屑片,它们的脖子猛烈地运动着,带有一种愤怒的急躁。他注意到,海狸始终在切割树一边的深槽,以使它略深于、低于另一边,如此一来,这棵树就会向它们所希望的那边倒下。杰伯高兴极了,好在他发过誓不再捕杀海狸。此刻他觉得,捕杀海狸差不多就是在杀害自己的兄弟。

同样令人兴奋的还有海狸修剪树枝的工作。它们会根据树枝的大小,将其长度切割到整齐而可控的程度,六英尺到七英尺之间,或七英尺多——直径越小就会越长,每一根的尺寸都能让一只海狸在水里自由掌控。根据情况,沿着拖着树顶走过后变得光滑的小道,或卷,或拉,或推,最终这些木条被倒进运河里。

木条一进入运河,其他的海狸就马上出现了。它们沿着运河将木条和树顶拖回池塘。因为灌木丛的遮挡,躲藏的观察者虽渴望看清楚这个过程,却无法看到;男孩根据自己以往在水里推木头的经验推测,海狸应该也会用这种方法搬木条。在运河中拖运树顶时,每只海狸都用牙齿咬住一端,将树枝绕在自己的肩膀上,整个树顶就在身后拖着。进入池塘后,它们仍然这样拖,对于这样的木头材料,此种处理方式可以说是最方便的——海狸才不会做徒劳无功的事呢!

切割和搬运的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运河尽头的那只大海狸也始终在尽责地完成着自己的任务,它挖草皮、刨泥土,再将草皮和泥土运到坡上,倒在沟的两侧。男孩和杰伯的藏身地距它不到十步远,因此整个过程他们都看得非常清楚。

他们此时此刻已完全沉浸在观察这个小小运河建造者的工作当中,突然,他们的视线被一阵断裂声吸引了。原来,一棵树正慢慢倒下。海狸们争先恐后地跳到水中朝运河游去,对自己弄出了这么大的响动毫不在意。高高的桦树非常不情愿地摆动着,慢慢地、庄严地、直直地向斜坡倒去,树顶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巨大的弧形,空气穿过树枝发出低沉而吓人的咆哮声。最后断裂的声音却意想不到的温柔——那棵树缓缓地倒下,枝折叶落,空气里弥漫着骇人的混乱。几秒钟后,一切又平静下来。

现在,看不到一只海狸。杰伯怀疑这些海狸是被它们的工作成果给吓到了,也或许一只海狸哨兵在后面的灌木丛里发现了他们。时间一点点过去了,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因为身体长久地被束缚,杰伯感到肌肉酸痛,有些坚持不了了,他想低声问问男孩,海狸这样做代表着什么。男孩也看出了杰伯的不安,他悄悄地将一只手放在杰伯的手臂上,示意他不要动。男孩猜测,海狸正处于高度戒备中——它们之所以躲起来,是为了观察那噪声是否引来了敌人。

还没到五秒钟,杰伯便不记得疼痛了,他突然觉得难以想象,因为那只海狸先锋又出现了。它坐在运河边,和之前一样静静地不动,持续了一两分钟,它嗅一嗅,听一听,然后再次确信一切如常,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它懒散地爬上斜坡,去查看那棵树;过了半分钟,海狸们又出来工作了。这次,它们主要的工作是切割树顶,而不再是切割树。

这两个观察者长时间地一动不动,留心观察着海狸工作的每一个细节。终于,男孩觉得是将杰伯从这长久的束缚中释放出来的时候了。他刚做好决定,将疲惫的眼睛睁开时,正好看见斜坡上有一根灰色原木,有三英尺长。他不禁想,这样又短又厚的原木是用来做什么的呢?海狸才不会浪费时间切割出这样长度的木材,而且这附近也没有伐木工人。瞬间,他便从幻想中清醒过来,那原木竟然在动。原木确实动了,即便动作非常轻,男孩依旧能看到它在动。原来,那是一只灰色的猞猁,而不是一根木头!猞猁缓缓前进,无情地向还不知情的池塘居民爬去。

男孩盯着猞猁看了大约十秒钟,仍无法确定它的意图。随后,他看到猞猁集聚全身的力量,准备做最后致命的一击。男孩马上举起步枪,没来得及提醒杰伯就开了一枪。

尖厉的枪声将整个画面震碎了。空气里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受到惊吓的海狸四散奔逃,匆忙跳入水中的声音;猞猁弹到空中,又落到地上,尖叫的声音;杰伯被吓呆,发出一声惊呼;灌木丛后面那些树枝飒飒作响。男孩十分得意,环视四周才发现,杰伯惊呼并不是因为他开枪——杰伯转回身,用手支撑单膝跪在地上,正盯着灌木丛后一头黑熊的身影,黑熊显然也受到了惊吓——和不幸的猞猁一样,黑熊原本也在无声无息地跟踪海狸,而且几乎马上就要踩到灌木丛里那两位一动不动的观察者身上了。

男孩将软绵绵、毛茸茸的猞猁扛起,托着它的后腿将它挂在肩上,然后越过隆起的土堆,眉飞色舞地大步向营地走去。他感觉自己在杰伯心中的地位必定有所上升!然而,杰伯仍然沉默,如荒原一样安静。直到他们走下斜坡,营地出现在视线中,杰伯说:“你那一枪打得可真是利索漂亮,简直疾如闪电,而且一击即中!”

“我是运气好罢了,杰伯!”男孩满不在乎地说,他想让自己看起来更谦虚一点儿。

杰伯并未反驳男孩,他知道男孩说的并非真心话。

“我还以为你不杀生呢?”杰伯开着玩笑。

“没办法!”男孩继续说道,“我那是正当防卫!那些海狸都是我的,我要好好保护它们。反正,我也始终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想得到一张好一些的猞猁皮呢!”

“我又不会怪你,”杰伯继续说,“海狸没事就行啦!任何一个马戏团的表演都没有它们的表演精彩,这真是最令人享受的表演。”

“杰伯,那你至少要保证,你不再捕捉海狸了!”男孩快速地说。

此时,他们已进了房间,开始铺毯子,杰伯点点头说:“我尽力吧!我保证不捕捉你的海狸,也不会破坏那个池塘。”

第二天早晨,杰伯马上要开始新一天的巡航,男孩对他说:“杰伯,如果你还想再玩‘夜间观看海狸’的游戏,今晚我会带你去看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我尽量!”杰伯回答。

“那你要早些回来,”男孩说,“因为我们需要找一个新的观察点,得早些藏好才行。”

“太阳下山前,我肯定会回来的。”杰伯像头驯鹿似的大步离开了。

继续追问男孩到底准备带他看什么,可不是他一贯粗犷的作风,因此他没问,不过他那被激发的渴望,能够陪伴他熬过这孤独的一天。

杰伯走后,男孩就奔向大坝,一点儿也不遮掩自己的到来。他对自己今天的计划——在大坝上搞点破坏,看看海狸是怎样修复大坝的——感到有点儿愧疚不安。他只能自我安慰,不管自己对池塘的居民做了什么,他都会始终保护它们,用以补偿。

登上大坝后,他想,假如现在就将大坝弄坏,海狸必定会紧急出动,马上着手修复大坝,可能不会等到傍晚。他知道,海狸会把大坝被弄坏视为生活中最大的威胁,并用最完备的措施应对。所以,他决定将计划推迟到下午实施,那样海狸就不会太早地来修复大坝。在此之前,他想去探索池塘上游的小溪,看看那儿是否还有其他的海狸群。

男孩越过池塘的另一边,从草甸穿过,跨过运河,来到距池塘五十码开外的小溪。他发现,这里的水面急剧缩减,水流经过岩石底部,于高高的两岸间穿行;他据此推断,后面将近半英里的溪流都应该是这样。他从一块低地越过,又发现了一个小一些的大坝——高度还不及十八英寸,上面的池塘不仅小还浅,没有丝毫被占领的迹象。他看了看水里以及岸边,都没看到海狸的房子。这里的水非常浅,还不到一英尺半深,所以,他推断海狸不可能在这里建造大坝。他正困惑时,忽然在池塘的另一边发现了一个大一点的大坝。

他连急忙跑过去,发现这个大坝足足有三英尺高,而且很大。大坝上面的池塘尽管非常窄却极深,沿岸比较陡峭;池塘中央没有房子,他沿着岸边发现了三座低屋顶的房子。于是,他得出了结论——这里的河岸较陡峭,汛期时水流一定非常湍急。很明显,下面那个小一些的大坝为的是将一英尺半的水拦住,为上面的大坝减轻一些压力。男孩认为,海狸的三座房子之所以都沿岸修建,是因为陡峭的河岸给岸上的房间提供了便利。

此时,流淌在男孩身上的探险家的热血开始沸腾,他急切地想仔细研究一下眼前的池塘。他踩着溪水向前走,激动得几乎无法呼吸,兴奋地期待拐过下一个弯就会出现令自己震惊的景象。然而,事实却是他没有发现任何特别的景象——再下一个弯,再下一个弯,仍旧什么也没有。不过,沿着小溪走过的这段行程,还真是曲折有趣,不至于让他太失望。

这位热情的探险家前进了四分之一英里左右后,在狭窄的池塘顶部发现了一湾稀疏的桤木沼泽。在这里,他发现水漫出了较低的岸,原因是水道中间有一部分被堵住了。那东西乍一看就像是堆积的树枝、石头和泥浆。不过,再一看,他不禁喜出望外,心也怦怦直跳。这里竟然是一个新池塘的开始,也是建造一个新大坝的基础。即便专业研究荒原的学生也很少有机会能看到这些伟大的野外工程师是怎样完成它们的杰作的,而这样的机会,他即将得到。

池塘周围的桤木长得既直又茂盛,高度在十到十二英尺的桤木都被切割倒了。很多桤木依然在它们最初倒下的地方躺着,有一些已经被拖进了小溪,横跨在河床上,用石头、草皮、黏土牢牢地固定住,男孩衷心底佩服这些海狸。这些树的放置同水流的方向平行,树根朝着上游,茂密的树顶朝着下游,排列得非常整齐。如此一来,水流就会将这些树冲走,然后不知不觉地被这些树拦阻,树与水流的冲力并不会产生直接的对抗。此时,水流会产生混乱,不断地徘徊、回旋,然后悄悄地从桤木的枝丫间流走。

男孩听说,海狸刚开始建造大坝时,会任意切割下一棵树,将其横放在河道中央,然后将它们要用的材料都堆在上面,这就是建造大坝的基础。但是,如今摆在他面前的难题是,和那些粗糙的临时建筑相比,这件作品显然更为系统、周密,更优越也更持久。一棵高大的黑蜡树靠在河边,好像在乞求海狸,它也希望像桤木一样。无奈,海狸从它身边走过时,看都不看它。

男孩一整天都在这个地方探索,他为自己和杰伯选择了一处隐蔽的灌木丛作为晚上隐藏的地点。灌木丛紧靠杉树林,他知道,海狸短时间内是不会来切割这片杉树林的。然后,他急忙赶回营地,一路上将所有的大池塘都避开了。回到营地,男孩生起一小堆篝火,煮了一壶茶,煎了几片培根,很快便吃完了午餐。然后,他在棚屋里躺下,在灿烂的阳光下沉沉地睡去。

连着几天熬夜,让他年轻的神经和肌肉都备感疲惫。一个小时后,他醒了过来,时间已是午后,他吓了一跳,可仍困得睁不开眼睛。于是,他来到小溪边,将脸伸进冰冷的水中醒了醒神。他没有再带步枪,而是挑了一把斧头,然后便返回了大坝。

他走近大坝时,瞥见一只海狸肩膀上扛着一根大树枝,正在池塘里游泳。一想到自己将给这位勤劳的池塘居民造成困扰和麻烦,他心里就很不安。可是,他已下定决心——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看到海狸得精湛技艺。于是,他拿起斧头使劲地砍了起来。几分钟后,他终于在大坝框架上砍出了个窟窿,泥泞的水流冲了出去。他知道,下降的池塘水面很快就会令池塘居民警觉起来,将它们引出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到黑夜来临,两个海狸家庭就会倾巢而出,对破损的大坝进行修复。

他找了一处灌木丛藏身,看到水面渐渐下降,半小时后,海狸却依旧寂然不动。过了很久,一个大家伙从裂口旁边爬上坝坡,认真检查破损处。然后,它不见了,另一只海狸又浮了上来,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很快也不见了。又过了几分钟,几根树枝在池塘远处浮出水面,向大坝漂了过来。树枝到了大坝下后,几个海狸的脑袋冒出水面,将树枝牢固地固定在裂口处。树枝并没能起到大量减少水流的作用,却将水流对大坝的破坏控制住了。很明显,这只是个临时的应对方法。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海狸不再有新动作。男孩感到累了,只好回了营地等杰伯。

到了晚上,杰伯回来了。池塘里海狸的故事引起了他强烈的兴趣,以至于他连跋涉了一天的疲惫都忘了——他的渴望和期待甚至比男孩还多。两个人匆匆吃完晚餐,日近黄昏时,他们离开营地去了池塘。当他们来到位于大坝后面的藏身处时,浅绿色的天空中刚出现第一颗星星,池塘的表面就像一面钢制的镜子,倒映着黑色的、模糊的影子。除了大坝裂缝处那哗哗的流水声,周遭并没有别的声音。

男孩的时间掐得很准,时间刚刚好。池塘水面已经下降了近一英尺,而海狸迫切地想出来阻止水面继续下降。天还没有黑透,突然,在池塘低处的水面上出现了旋涡,十几个海狸的脑袋冒出了水面。然后,更多的树枝出现在水面上——无论是岛上的还是房子里的海狸都出动了,它们纷纷将树枝拖到大坝中间。

那根下午时被塞在裂口处的树枝被海狸拉出来后,又纵向铺设,枝丫一端向着下游。一些海狸高举树枝,让树枝的位置保持不变,而其他的海狸则将草皮和黏土从最近的岸边带回来,并用它们固定树枝。与此同时,它们又在相同的位置放了更多的树枝,且让它们同水流保持平行。过了没一会儿,水流的溢出声就明显减弱了。随后,它们把许多混着短枝丫的土坯塞了进去,流水声马上停止了,甚至连水滴的滴答声都消失了,因为池塘水面现在过低,根本都没到大坝,水丝毫流不出去。

男孩看见,海狸用细小的棍棒、更多的黏土和众多小石块完成了一件异常坚固的作品。最后,大坝顶被修复到原来的高度,除了水位略低外,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样。此时,除了一只始终在检查大坝的大海狸外,其余的海狸都消失了。过了大约两分钟,它终于确定大坝修复完善了。当大海狸滑落到水中时,杰伯和男孩一起站起身来,他们伸了伸快要抽筋的腿,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杰伯热情地喊着:“我发誓!这绝对是最纯熟、最灵巧的工作,我见所未见!走,我们去检查一下它们的作品!”检查的结果是,刚刚修好的那个地方确实可以说是整个结构中最结实的部分,而其他的地方水仍然可以渗出去。很明显,海狸不想让更多的池塘水外泄。

男孩带着杰伯从修好的大坝下来,又急忙赶到上游,希望能看到海狸在桤木上建造新大坝。在经过池塘时,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俩非常小心,悄悄地到了沼泽地。然后,他们毫不在意地上的渗水和冰冷的泥浆,匍匐着一直向前爬去,就像貂悄悄逼近猎物一样。最后,他们安全地到达了杉木丛,趴在针叶堆里歇息了一会儿。

他们刚刚躺下来,就听到了一阵嘈杂的水花四溅的声音,这使他们立刻忘记了疲劳。他们缓缓地转过身——四周寂然无声,他们埋伏的地方的确很好——在这里,他们既可以将自己完美地隐藏,又可以完美地观察新大坝的进展,附近的情况一览无余。

他们看到两只海狸在大坝的地基上晃晃悠悠地忙碌着,海狸的脚被池塘里溢出的水覆盖了。此时,大多数的水都从下面流过,因为大坝的结构还不太坚实,大坝上面部分的工作仍未完成。两只海狸拖来了一棵桦树树苗,大概有十一英尺长,树顶极为厚实茂密。它们将树苗放在了自己满意的位置。树根自然是笔直地指向上游的,树干则坚实地卡在那些已经安置好的树枝中间。它们将那些凌乱的树枝咬下来,编织成紧扣的一团——那奇妙的编织方法杰伯与男孩都没看懂。然后,海狸在那团东西上铺好泥土、木棍,还有小石块——聪明的它们好像是为了填补其间的缝隙,而并非是为了固定位置。

大坝上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树枝的沙沙声、水的飞溅声吸引着两位观察者。他们向上游望去,看到了一只拖着桦树树苗的海狸。接着,又出来一只海狸,它也像第一只海狸那样拖着桦树树苗。看来,大坝的建造者们并不想都用歪斜、蓬乱的桤木来建造大坝,它们希望用匀称的、真正的木材来建造大坝。更让人敬佩的是,它们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怎样做到最好。

建造工作持续进行,这时,又出现了一对海狸。这项工作真是有满满的狂热的能量,其产生的效果惊人。男孩想到一位印第安老人说过,在一对年轻的海狸夫妇准备建造一个新的池塘时,一些老海狸会施以援手,帮助建造新大坝。男孩猜想,此时他所看到的就跟老人讲的一样。这些海狸工作起来都异常迅速,男孩觉得让它们急急完工的理由只有一个——大部分“工人”都是老海狸,它们还得回家去忙自家的事。

水量终于能控制了,池塘也深到可以躲避敌人了,这对年轻海狸就会松一口气,它们剩下的任务就非常简单了,那就是将房子修建好,储藏好过冬的食物。眼前的一切让男孩感到非常满意——海狸像蜜蜂一样勤劳,一直过着这种互相帮助的生活。男孩想,在人们定居时,这样的状况也曾出现过吧,比如,左邻右舍会帮助一对新婚夫妇将新房子的框架搭好。在男孩心中,海狸似乎比人类还严肃、还清醒。

这场荒原探秘之旅不知不觉已进行了一个小时,杰伯有些累了,他的身体僵硬,没了继续观看的兴趣。他开始觉得,建造大坝的所有事情自己都已经了解了,已经没有再欣赏眼前景象的必要了,此时此刻,他只想回营地。杰伯不安地瞟了身边的男孩一眼,男孩依然满怀热情。他的双眼紧盯着那些奇妙的、毛茸茸的建筑师们,像是忘记了一切。看到它们这样勤奋、技能这样高超,它们的合作精神,以及新池塘的迅速扩张,男孩不禁惊叹了一声。

此时,池塘已比他们刚来时拓宽了两倍,大坝的高超过了八英寸,水流的喧闹也停止了。男孩的脸上充满了热切,杰伯看不到他有丝毫疲惫之色,所以,他实在不好意思提出离开。而且,他必须遵守承诺,那就是听从男孩的安排——说到底,在这次行动中男孩才是队长。

杰伯强忍住叹息,悄悄地、慢慢地调整了一个稍微放松些的姿势,男孩在他身边竟然不知道他动了。然后,杰伯又把目光聚焦到海狸身上,希望能再次产生兴趣。他看着眼前的一切,海狸们竟成功了。真是叫人难以想——不仅因为海狸做了一件让人惊奇的事情,他甚至听到它们在发布命令,听上去好像是米克马克地区的口音,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后,他看见海狸用大石头,而不再用黏土和草皮来建造大坝。更令他惊讶的是,大石头竟然漂浮在池塘上,就像软木塞一样,这可真是旷世奇闻!这样的事情他简直闻所未闻。他刚要对男孩恭维海狸这种工程技术无与伦比时,一只非常大的海狸扛着一块几乎和它自己一样大的石头走上大坝。突然,石头掉落,骨碌碌地向往前滚去,海狸连忙去追,响亮地喘息着,它的同伴不禁停下来看着石头越滚越远、越滚越快,石头竟然径直向他们的藏身之处滚来,眼看着就要砸到他的手臂了!触目惊心的场景瞬间改变,杰伯感觉到男孩在摇他。

“你真是一个出色的海狸观察家!”男孩吼叫着,声音中满含着愤怒和失望。

“为什么?咦,海狸都去哪儿了?”杰伯揉着蒙眬的双眼问,“它们可是我此生见过的最有意思的动物!”

“有意思?”男孩不屑地说,“这么有意思,那你还好意思睡觉!刚才你还打着鼾,那鼾声如雷,海狸肯定以为地震了。反正今晚再也看不到海狸了,我们回家吧!”

杰伯拘谨不安地笑了笑,并没有接话。男孩打头,他紧随其后,他们沿着小路回了营地。

第二天吃早饭时,男孩的心情已经彻底恢复了,甚至还用杰伯前一晚打鼾的事情开起玩笑来。杰伯显得又无助又羞愧,赶紧转移话题,想转换男孩的关注点。

“听我说句话!”杰伯突然喊道,男孩转回身看着他,暂时停下嘲笑。

“假如你不再提我昨晚打鼾的事情,不再开我的玩笑了,我今天就带你一起出去,让你看看我的新发现。”

“好呀!”男孩说,“这就算是个交易吧,你要带我去看些什么呢?”

“带你去看看我的池塘呀,就在下一个山谷,我会教你怎样捕捉海狸。”

男孩的脸猛地沉下来,吼道:“可是,我并不关心这些,你知道我什么东西都不会捕捉。如果我必须要杀死什么,我会向它开枪,快速地结束它的痛苦,而且越快越好!”

“我知道,”杰伯说,“可是你了解的并不是捕猎的全部。如果你不精通捕猎,那你就算不上一个全能的樵夫。关于野生动物,你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你可以换种学习的方式。”

“好吧,或许你是对的!”男孩慢条斯理地回答。当然,他需要学习知识,只是某些获取知识的方式他不见得喜欢。幸好,杰伯接下来的一句话给了他些许安慰。

“我只是想让你看看真正的猎人是怎样捕猎的,仅此而已!”杰伯说,“现在这个时候,想得到动物的毛皮,时间还太早。再说这可是违法的,且违背常识。现在这个时候,动物的毛皮不好,如果想要好毛皮,最少也得再等一个月。走吧!”

杰伯拿起斧头,径直从森林中穿过,向着与小溪垂直的方向前行。在外行人的眼里,这里根本无路可走,但在杰伯和男孩看来,这条路和普通的公路并无二致。杰伯的步子迈得非常大,散散漫漫、松松垮垮,丝毫也不灵活。男孩虽然瘦弱却很结实,他像印第安人那样绷直脚尖,步伐矫健地走着。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一前一后地穿过高耸的古老森林。

整座森林密不透风,整个夏天都这样阴沉。此时,秋天已经到来,有时会有几束耀眼的红光或金光照射进来。他们从一块白色大花岗岩旁经过时,花岗岩上金黄色树叶的影子反射着微弱的粉色和金色的光芒。一绕过岩石,他们就同一头高大的公驼鹿打了个照面。那是一头黑色公驼鹿,看上去非常可怕,像远古时期的怪兽。这头怪物并不想攻击他们,它只是满脸疑虑地同他们对视了几秒钟,便突然冲过灌木丛,跳进了小溪里。

两位观察者开始了漫漫三英里的旅程,他们爬上一个缓坡,走进山谷,又爬上一个更长更缓的坡。男孩发现,这个地区的地势较平缓,有很多条小溪流过,小山上树木繁茂,周围散布着被海狸抛弃的、荒废已久的草甸。然而,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男孩并未在这儿发现海狸居住过的痕迹,他赶忙问杰伯是怎么回事。

杰伯说:“其实,猎人都已将海狸捕捉完了,这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海狸毛皮的价格还非常高,他们残忍地将一切都毁掉了,大坝被拆了,房子被毁了,幸好现在小动物们都回来了。现在,山谷的上面倒是有一些好的池塘!”

“只是,我害怕它们会被彻底毁灭!”男孩叫道,声音中带着对海狸的同情。

杰伯说:“不会的!现在我们不会那么做了,我们已经认识到,绝对不可以再那么残忍了,不该将一个完整的海狸之家毁掉。不过,我们仍会定期从每座房子里抓出几只海狸,然后马上离开,两三年以内不再打扰它们,让它们在这段时间里好好休养生息!”杰伯说完,一个很长却有些低的大坝环抱着一个巨大的池塘远远地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更确切地说,那是一个湖泊,而不是池塘。男孩敏锐的眼睛告诉他,这个大坝应该是最近建成的,一些被切割过的树仍不时地从池塘里冒出来。

“哎呀!”男孩低声喊道,“杰伯,这真是一个大池塘!”“这样大的池塘,往少了说也得有四座海狸房子吧!”杰伯说,“我推断,这个地方得有三十到三十六只海狸。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能知道确切的数量了!”

男孩站上大坝的顶端,远远地看过去,能看到四座海狸房子——一座离岸边较远,三座在岸边。假如是一个对海狸之家并不熟悉的人,极有可能会将这些当成洪水反复冲击的沉淀物。善良的男孩每每想到那些独具匠心的建筑师被迫从平静而有趣的生活中离开,心里就会非常难过。然而,保护海狸并非他的义务,他无法阻止人类对毛皮的欲望。因此,他不允许自己在这个问题上这样感性。海狸也罢,人类也罢,都要认命。想到这儿,他伤感地转过身,倾听杰伯传授知识。

杰伯继续说道:“你知道的,我们往往会使用钢制的捕兽夹。其实,印第安人的技巧我们也可以学习一下,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我就将所有的方法教给你。当然,新的工具并不一定能吸引我,但是,那光滑的钢铁架子能把猎物抓住,还不会破坏猎物的皮毛,可是非常好用呢!”

“是的,我知道你的那些捕兽夹,什么尺寸的都有——从捕麝鼠的到捕熊的!”男孩打断杰伯的话,“我非常好奇,你常用哪个尺寸的捕兽夹来捕海狸呢?”

杰伯坦诚地回答道:“四号夹,夹片的长和宽大约都是六英寸多。当然,捕猎的关键还是在于陷阱设置在哪儿,以及怎样设置陷阱!”

男孩说:“这正是我想知道的!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开枪呢?一枪把这些可怜的家伙打死,这样你们都省事,对你来说也非常容易,不是吗?”

杰伯回答道:“对海狸开枪一点儿用也没有,更不用说是在水里了!它会沉到水底,就像石头一样,我们根本打不到它。所以,你只有设置陷阱才能捕到海狸。假设你要设置陷阱,你会将陷阱设在哪儿呢?”

“我会将捕兽夹放在它们房子的入口。”男孩快速地回答道,“或者在它们挖好运河后,沿着运河放置,或者围绕它们储藏的树枝堆放几个。还有,假如我能找到一棵被海狸切割掉一些的树,并且仍未完工,我就会在树干周边设置几个陷阱,把树叶覆盖在上面,只要它们上前继续对树进行切割,就会踩到捕兽夹。”

“好样的!”杰伯亲切地称赞道,“你已经算是一流的猎人了,因为你已经有了正确的捕猎概念。你方才说到的各种方法,老猎人都曾用过。不过,我这儿还有几个巧妙的方法。如果你的陷阱设在陆地上,你或许无法抓住完整的海狸。海狸在陆地上有太多可以利用的东西用来抵住捕兽夹,它就能逃脱而无须拧断自己的腿。如果被夹住的是前腿,你也知道,它的前腿不仅小还细,它必定会拧断,然后逃掉。有时候,甚至被夹住后腿它也这样干。我抓到过很多海狸,前腿基本上都断了一条,不过看上去也不算太糟糕。后来,它新长出的光滑浓密的毛皮将伤口盖住。我也捕到过后腿断了的海狸,竟然还活着——海狸坚强着呢!不过,如果你抓到了海狸,在它还没挣脱时,野猫、猞猁或狐狸,甚至可能是一头熊就会马上出现,赶在你之前把它抓走,帮助海狸先生‘离开’。你想要抓它,它也想要摆脱你,对捕猎来说,各方机会均等。”

男孩大声地说:“很好!”当然,他并非真的觉得捕猎很好,只是想显示自己是在认真倾听。

“但是,”杰伯继续说,“你觉得最能扰乱海狸生活,并且它们不会警惕,容易上当的是什么事?”

男孩想了想,回答道:“破坏它们的大坝!”

“就是这样!”杰伯回答道,“要想成功地捕获海狸,必须在大坝上凿两三个窟窿,将陷阱设置在窟窿上或上坡面,它们必定会从上坡面爬过来,慌慌张张地来修补破损处。于是,海狸立刻会被捕兽夹夹住,这一招百试百灵。你不妨用链条将每个陷阱都分别拴在一根木桩上,打到水下三四英尺的地方。然后,你在距第一根木桩一英尺远的地方再拴一根。海狸在发现自己被抓住后,会径直向深水里潜去——它摆脱大部分麻烦都是用的这种方式,但这一次它发现这招没用了。捕兽夹又紧又硬,非常尖利,受伤的地方刺痛,它拼命挣扎时,又将两个木桩间的链条混乱地搅在一起,纠缠不清,最后将自己困在其中。”

“那,一只海狸就这样可怕地死在所有海狸的眼前,”男孩说,“我觉得其他海狸会逃走,不再管大坝了!它们一定也害怕死亡啊!”

“不,它们不会!”杰伯回答道,“海狸最关心的就是大坝了,它们会接着在大坝上忙碌,就算池塘里一半的海狸都牺牲了,它们也仍旧会坚持修复大坝。凡是和守护大坝有关的事海狸都勇敢至极,让人敬佩。”

“用这样的方式去捕捉它们,岂不是有失公平?”男孩若有所思地说。他对海狸的遭遇深感同情。

“但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办法,不仅快捷还保险!”杰伯自信地说,“除了这个方法,到了冬天,还有一个非常棒且可靠的方法。你无须毁掉整座房子,也不必像猎人那样杀鸡取卵!你只要在河岸附近的冰面上凿一个洞,再找一大捆郁郁葱葱的桦树枝,将小的一端插到池塘的冰下,然后削尖大的一端深深插入岸边的泥浆里,这样的话,海狸根本无法拔动它。海狸在水下游动,看到这个新鲜的树枝,它还觉得自己捡到宝了呢。当它发现在水里无法将树枝拔出来时,就会靠近岸边开始啃树枝。等它啃完树枝,会将剩下的拖回家,让家人也高兴一下。不过,它的愿望是无法实现的,因为它会掉进陷阱,一切也就结束了。其他的海狸仍旧会来拔树枝,它们的下场都是相同的!”

“你说的方法太血腥了,难道他们想将整个海狸之家都毁掉?”男孩吃惊地问道。此时,杰伯沉默了,不是累了,就是他无言以对了。

“是的,猎人的方法可以说非常完美。他们觉得,不管怎样去屠杀海狸,它们都是杀不尽的。有时,他们会先找到位于河边的海狸窝,将海狸的房子全毁掉,这个你一定明白吧。冬天时,池塘里都是冰,海狸从被毁掉的房子里逃离,径直从水下游向岸边的洞穴,只有在这里,它们才能将头伸到水面上呼吸。猎人会用木桩直接将洞口给堵上,这样他们就把海狸一网打尽了——他们会将洞穴挖开,敲打海狸先生一家人的脑袋。”

“简单,快捷!”男孩讽刺地说道。

“这些人的做法分明是要斩草除根,”杰伯接着说,“比如,将陷阱设在树枝堆旁。你知道,在冬天,海狸会将食物——比如树干、树苗还有树枝什么的堆成一堆,并同它们的房子保持一定的距离。猎人将这个冰下的食物堆找到,然后在冰上相应的位置打孔,插入密集的木桩,将食物储备堆围起来,以确保没有一只海狸能钻过去。然后,他们会将这个包围圈中最靠近海狸房子的一根木桩拔掉,插上一根杉树枝。你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房子里的海狸饿了,一只海狸就准备去食物储备堆取些树枝给大家吃,结果它发现食物都被木桩围起来了,但它是一定要取回几根树枝的啊!它唯一能钻进去的地方就是插着杉树枝的地方。看到杉树枝动了,在冰上等待的猎人就知道海狸进去了,他们会将杉树枝扯回来,再把木桩插进去。然后,海狸无路可走,只能溺水而亡,可怜的海狸就在自己进来的那个地方被淹死了,猎人会把死掉的海狸捞上来。最后,猎人换上杉树枝,等着另一只海狸上钩。他们好像也等不了很久,因为这是稳操胜券的事情,他们几乎次次都能抓到海狸——因为海狸必定要来这儿取食物啊!”

“杰伯,我非常高兴你不用这种方法抓它们!”男孩说,“现在请你告诉我,你为何要带我来这么远的池塘,并告诉我这一切,你原本在我的池塘就能将这一切传授给我的。”

“我只是找个借口,”杰伯答道,“找个借口休息一天。现在,走吧!我带你再看几个类似的池塘。”

接下来的三天,男孩和杰伯一直在海狸的世界中游荡。在这里,除了睡觉,男孩每时每刻都满心兴奋。白天,他无时无刻不在观察这些池塘和大坝,他不住地测量、绘图、比较。晚上,他会隐藏在不同的池塘边。这些小小野外工程师的生活习惯和工作方法他都已经学会了,每天都有满满的收获。他用原木做了个简陋的木筏,放进自己的池塘里。借助木筏,他去参观考察了岛上的海狸房子。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和测量,他那本记录海狸夏秋两季生活的笔记里的内容已经非常完备了。

杰伯的巡航也已经完成了,做好了标记。他们整理好行李,结束了三天的流浪,回到了营地。

秋风萧瑟,夜晚再次降临,平静的海狸池塘里,浅浅的溪水缓缓地流过,和水中低矮的圆顶房子相互映衬着。

天气渐渐变冷了。早上,池塘表面会被一层薄冰覆盖,到了中午才会融化;树叶从红色变成金色,再变成棕色,枫叶落下时,会从灰色的树枝中穿过,发出飒飒声。在男孩的池塘里,这群海狸工作得更加积极、热情。它们预料到冬季马上要提前来临,因此它们必须要迅速地将存储食物的工作完成。此前加固并延长的新运河业已完工,它们的觅食变得更加容易了。每晚都会有一些树倒下,它们不断地搬运树枝,想储存得更多,以确保春季到来之前不被饥饿困扰。

此时,大坝已经加固,完全可以抵挡近期的洪水。过了没多久,这里飘起了雪花,有一半的池塘都结了冰。此时,海狸匆匆忙忙地抱来大量的泥和草根,在它们的圆顶房子上涂抹着,足足涂了好几层,直到房子看上去像是一个巨大的蚂蚁山,而不再只是一堆棍子。这个任务刚完成,海狸就察觉到真正的寒冬已经到来,只过了一个晚上,池塘就结了厚达几英寸的冰,水中的屋顶坚硬如石。

一连几天的霜冻,让屋顶变得如石头一样冰冷坚硬;池塘表面的冰的厚度也达到了一英尺。之后,鹅毛般的大雪从空中飘落,并持续了一天一夜,给坚硬刺骨的冰面铺上了一条厚实的毛毯。海狸住在温暖的房间里,身边有充足的食物,将除人类以外的一切敌人阻挡在外。在这间与外界隔绝的、白色的、闪光的房间里,海狸开始了漫长的隐居生活。

冬天寒气逼人,外面的世界危机四伏,只留下了深陷饥饿中的狐狸和被樵夫们称为“渔夫”的黑色山猫在寂静苍白的森林小路上穿行,挖空心思地猎取食物。它们更希望吃上一顿热乎乎的、肥美的海狸肉,它们也非常明白这些白雪覆盖下的低丘意味着什么。

精明的建造者会在每个房子的屋顶上留下几个小小的、弯曲的通气口,这些通气口如小烟囱般将温暖的空气蒸发出去。那些被饥饿折磨着的山猫或狐狸,也会偶尔过来,贪婪地嗅着海狸的身体所散发的诱人香气。痛苦和绝望会与日俱增,驱使着觅食者往下挖掘,将三英尺厚的雪挖开,直到挖到房子那如石头般坚硬的屋顶。然后,觅食者会疯狂地撕扯,但一切都是徒劳。除了斧头,没有什么东西能将这个石头般的防御工程攻破。在房间里安然生活的海狸可能模糊地感应到了觅食者在屋顶上的徒劳攻击,但它们仍旧在安全而温暖的黑暗居所中待着,静静地啃着桦树枝。

房间里整洁、干燥,海狸非常爱干净,它们在就餐时保持环境洁净,所有的垃圾都被小心翼翼地送出,甚至远在池塘的入口处也没有一点儿垃圾。一旦需要食物,海狸就会滑进黑暗的隧道,游过微光闪烁的池塘,径直走到树枝堆里,选择一根合适的拖回来,沿着主入口爬到干燥的暗室里。当把所有的嫩树皮都吃光后,海狸会带走光杆枝条,再堆进大坝。这种生活简单、安逸,海狸都长胖了。

而在这个时节,除了豪猪,差不多所有的野生动物都在冬眠,但是,豪猪也因饥饿越来越瘦。只有海狸不是吃饭就是睡觉,要不就是在冰雪覆盖的水下飞快地游走,终日无所事事。

一天夜里,狼獾慢慢地靠近了池塘,这是一个海狸从未交过手的敌人。狼獾临时起意,想要迁徙,他来自西北边,一路上不断徘徊,四处寻觅着新的住所。这是一头行动迟缓、皮毛黝黑、长相凶恶的野兽,它发现了海狸藏在白丘下的房子,凶猛而狡猾的双眼霎时燃起了一团火焰。狼獾根本无须看到从通气口中冒出的隐约的蒸汽就知道下面有海狸。

狼獾还是比较了解海狸的,它的四肢有力,用不了几秒钟就可以将冰雪刨到底。以前也有别的饥饿的觅食者这样做过,不过最后它们悲哀地发现,目的根本是不可能达成的。狼獾不会轻易放弃,它看到了海狸之家那个小小的通气口,于是,它用爪子在这个通气口上起劲地挖了起来。然而,它拼尽了全气,也只是扯掉了一些微小的冻泥碎片。

狼獾是可以将这个艰苦的任务完成的,只要至少坚持二十四小时,它甚至能成功地进入海狸的房间里。然而,它并没有这样的耐心。没一会儿,它就暂时停止了挖掘,它知道这都是白费力气,就算成功地将洞穴挖开了,在抓到海狸之前,海狸一定早已逃得远远的去岸边的洞穴避难了。虽然已经清楚了这一点,但它仍未放弃,依然而不舍地挖着,权当消遣。

此时,一只巨大的猞猁恰好悄悄地沿着树影爬了进来,它的身体在白色月光下发着蓝光。猞猁看到一只不知是什么的动物四肢在卖力地工作着,而那个工作是它拼尽全力也无法完成的。这个奇怪的动物的体形显然要比自己小很多,并且自己正身处一个有利的位置。经过权衡,猞猁被激怒了,想要猎杀这只小动物。猞猁腹部贴着雪地,偷偷地靠近,眼睛里燃烧着怒火。突然,它一跃而起,四爪张开,向狼獾的后肢扑去。

可怕的尖叫声随即响起,接着,是咆哮声、噼啪声和嗥叫声,声音响彻云霄,每一声都传进海狸的耳朵里,提醒它们赶快逃到岸边的洞穴中。一般情况下,无畏的勇气和强大的力量能让狼獾在与猞猁交战后迅速逃走。然而这一次,狼獾只顾低头忙碌,心不在焉,眼前这位对手不仅强大,而且攻势凶猛,疾如闪电,狼獾逃生的可能性极小。没用几分钟,猞猁尖利的爪子已经几乎将狼獾撕成了碎片,它对狼獾的进攻突然结束了。

与此同时,危险正从山的另一边的海边低地而来,这是个海狸做梦也想不到的危险,所以此前它们也没有设想过任何逃跑妙计。原来,两位来自半岛北部的非法狩猎者正在寻找新的狩猎场,他们悄然接近了这片拥有丰富的池塘和大坝的地区。

初冬时节,伐木工人来到了森林,到了杰伯早已勘查过的林区。营地就位于小溪的下游,距男孩和杰伯的棚屋大概两英里。杰伯也同他们一起来了,他是这批伐木工人的头儿。现在的皮毛行情不好,所以此时的他早已没有心情捕猎了。因此看来,冬季做伐木工作才更挣钱。杰伯很受其他伐木工人的欢迎,大多数伐木工人都知道他和男孩的“奇特”想法。杰伯保证,他们都会尊重“男孩的池塘”和池塘中的居民。每天晚上,杰伯都会坐在炽热的火炉旁,将他和男孩在前几个月共同经历的趣事讲给伐木工人听。伐木工人们虽然粗糙、世故,但也大方、重感情,超过半数的伐木工人都自愿地宣布——“男孩的池塘”会受到营地的特别保护,他们要保护那个池塘的安全,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

圣诞节过后,男孩也来到了营地,他是跟随为营地提供新鲜食物的队伍来的。男孩的父亲同拥有这片森林的木材厂的老板是好朋友,因此,无论男孩到哪一个营地都非常受欢迎。他这次专程前来,就是要看看自己的海狸在冬天过得如何,好让自己安心。

他早早地到了营地,然后马上出发去了池塘。他脚穿雪地鞋,手拿步枪,他在森林里习惯这样装备。他之所以带着步枪,是因为他固执地认为真正爱好和平的人应该做好随时投入战斗的准备。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照向森林,伐木工人要出发去工作了。他隐约听到斧头砍树的清脆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回荡在早晨刺骨的寒冷中。他在雪地里找到了唯一的一条雪地鞋走出来的痕迹,并沿着它走了半英里——他知道那是杰伯的雪地鞋留下的,因为他认识杰伯独有的宽脚趾、长后跟的脚形。

他非常好奇,想知道他的朋友来这儿干什么,这里离其他伐木工人实在太远了。杰伯的足迹突然向左转,从小溪穿过,于是,男孩也跟着那串足迹踏入了绵绵的雪地里。

没一会儿,远处的砍树声就消失了,唯有男孩在神秘的寂静中行走着。此时,太阳还没完全从山那边升起来,它将带着淡淡粉色的光芒洒在铁皮树间的小径上。男孩的雪地鞋踩在松软的雪里,咯吱作响,他专注地听着,在他看来,这可以算得上是公然的喧哗了。虽然路上只有他自己,但他仍旧悄然前行,好像那些幽灵般的敌人会被脚步声从这白茫茫的世界中引出来一样。

突然,从正前方传来一声斧头的响声,他知道,那里并没有伐木工人在工作。于是,他马上停下了脚步,那斧头是在破冰,而不是在砍树。是谁正在劈“男孩的池塘”的冰呢?他究竟想要干什么?那池塘里根本就没有鱼啊!

男孩猛地醒悟过来,有人正准备猎杀他的海狸,他气得满脸通红,马上向前跑去。他很清楚,那个人肯定是陌生人,并不是他们营地的,所以不知道这个池塘是受到保护的。他一边跑一边将这些事情想清楚了,于是,他的怒气逐渐平息下来。猎人都是宽宏大量、通情达理的,只要解释清楚,问题就都解决了。这个地区,其他的海狸池塘还有很多呢!

男孩踩着被白雪覆盖的杉树苗,穿过了几列树苗,就到达了池塘的边缘。此时,男孩看到了两个黑面的男人,他有些迟疑不决,于是停下了脚步。男孩看了一眼就知道他们是混血儿,他们正在雪地里忙碌着,离小土丘只有大约二十步远,那座小土丘代表海狸的房子就在下面。他们带着很多木桩,正绕着一个圆圈在打孔。看到这里,男孩瞬间就明白了。这两个人使用的正是杰伯告诉过自己的猎人常用的捕猎方法。于是,他马上明白了一件事情——这两个人并非普通的猎人,而是货真价实的偷猎者!

他们违反了狩猎原则,使用的方法也太过残忍——他们企图将海狸围困在树枝堆里,任其溺毙,想一举消灭所有的海狸。

男孩意识到,现在他正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瞬间,他想到可以回营地寻求帮助,然而其中一个男人已经跪下开始固定木桩了,另一个男人也已经在打最后一个孔。再耽搁一会儿,或许就意味着他要失去好几只宝贵的海狸了。男孩站在那儿,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愤慨和同情,他年轻的脸上有一丝异乎寻常的坚毅。

他继续在雪地里向前走了一小段距离,然后停了下来。此时,男孩站在了离偷猎者不到三十步远的地方。听见雪地鞋的声音,两个男人抬起头,气愤地皱起眉头,跪着的那个人一下站起身,他们不希望有人看到他们的非法勾当。

男孩礼貌地打着招呼:“早上好!”

听到这个年轻的声音,看到男孩精瘦的身体以及那张充满稚气的脸,两个男人的恐惧马上消失了,但仍带着怒气。

“早上好!”其中一个人粗暴无礼地咆哮了一声,而另一个人根本连嘴都没张。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用眼神交流着一个问题——怎样才能不让这个讨厌的来客告发他们呢?“我想求你们件事,”男孩诚恳地说,“请你们发发善心,别在这个池塘里捕猎。你们可能不知道,这是我的池塘,这里禁绝一切捕猎行为。这个池塘是受保护的,我不希望这里有任何一只海狸遇害。”

拿着斧头的人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却并未说话。固定木桩的人鄙夷地嘲笑道:“你的池塘?小家伙,好!非常好!”他停顿了一下,继续不屑地说:“那好,你就等着瞧吧,让我来告诉你,这些海狸到底是谁的!”他嘲笑完男孩,就转过身跪下,接着打木桩。拿着斧头的男人站着,虽一言未发,却用一个丑陋的表情看着男孩,以示威胁。

男孩因愤怒而气血上涌。他警觉的眼睛已将整个情形都观察清楚了,他注意到,这两个人的武器只有步枪,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而他们的步枪现在正挂在一棵树上,距他们有五十码远。

“都给我住手!”男孩喊道,他的语气非常自信,那声音浩气凛然。打桩的男人将头抬起来,脸上挂着冷笑。

男孩依然毫不妥协,“除非你们立刻离开这个池塘,否则我会将营地里的伐木工人全叫来,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你们离开。他们可不会像我这般客气,毕竟你们是偷猎者,伐木工人可不会只把你们赶出这个国家就算了。你们还是按我说的做,请马上离开,不然,就在这儿等着我将伐木工人都叫来吧,怎么样?”

拿着斧头的男人用法语骂了几句脏话,男孩好像没有听懂他说的什么。打桩的男人跳起来,脸上带着邪恶的笑容。

“小家伙,在我们干完活之前好好在这儿待着,不然,你就得一直在旁边看着!”他怒吼着,“你明白了吗?你将眼看着我们伤害你的每一只海狸,所有的海狸!懂了吗?”

此时,男孩气得脸色发白,但他仍保持着冷静,眼神满含警惕。他意识到,此时此刻他正身处于极为危险的境地中。不过他仍旧充满勇气,危险的处境只能让他更加坚定。

“好吧,这可是你们自己的决定!”他慢慢地说,“那咱们就看看,伐木工人将会怎样做。”

男孩说着,做了一个似乎要转身的动作,为的是将步枪放到最便于掏出的位置,不过,他的眼睛始终没从敌人身上挪开。男孩刚一动,拿斧头的男人就往前走了一步,用一个特别的姿势摆弄着他的斧头。男孩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见过杰伯扔斧头。他知道他们扔斧头的速度有多么快,也明白他们扔的斧头命中率有多高、多致命。

但男孩并不害怕,他一向为自己快速、准确的射击能力而自傲。毕竟他现在所处的位置非常有利,他的姿势也对迅速举枪射击非常有利。就在斧头马上要从偷猎者的手中飞出时,步枪刺耳地响了,偷猎者大声咒骂着,胳膊垂了下来,斧头飞出,却偏离了目标。说时迟那时快,这两个人马上转身,争着去拿岸上的步枪。

“站住,不然我就开枪了!”男孩大声喊道,此时,尴尬的情境让他更加愤怒。而那两个男人看到自己被一个男孩拦阻不由得怒火中烧——此前他们都坚信男孩是打不中目标的,或者,他们抱着男孩的步枪不是一杆连发枪的希望。于是他们无视男孩的命令,仍疾步向前冲去。

男孩正想对着他们其中一个人的腿再开一枪时,杰伯来了——他是从那棵挂着偷猎者的步枪的树后走出来的。杰伯的到来让男孩非常惊讶,同时也有了一种安全感。杰伯一把拿起步枪,重复着男孩的命令。

“站在那儿,别动!”他简明扼要命令着他们,“把手举起来!既然斧头都能扔那么快,或许你们还会玩飞刀呢。”两个男人跟石头似的一动不动,其中一个人双手举起,另一个人却只举起左手,右手实在是抬不起来了。他们沉默不语,因为这一次他们真是彻底被抓住了,而且还是在偷猎时被抓了个正着。

偷猎者朝男孩扔斧头的情景,藏在一旁的杰伯全看到了,他不禁气愤难耐——如果真的伤到了男孩,这件事情的性质就恶劣了,两个人无论做怎样的解释都只能让情况更加糟糕。

男孩快速走到杰伯的身旁。

“这一枪真漂亮!”杰伯称赞道。他的语气中隐含着一丝惊讶与佩服,这或许是男孩得到的激动人心的赞美了。

“杰伯,你想怎么处置他们啊?”男孩平和地问道。

“这要看你啊!怎样处置他们你说了算!”杰伯的眼睛始终盯着那两个偷猎者。

男孩冷静地盯着眼前的两个偷猎者,他其实很高兴,心中简直乐开了花,不过他绝对不会在此刻表现出来。他带着一种逮到了两个不法分子的气场端详着这两个人。其中一个男人的肩膀被他的子弹打中了,他不禁为子弹洞穿了这个人的肩膀而感到很抱歉。

“杰伯,”男孩说,“我们不能叫他们把步枪带走,因为他们心怀鬼胎,且是这样残忍的野兽。我想,一旦我们把他们放了,他们必定会躲在树后面向我们开枪。我们又不能不让他们把枪带走,因为我们无法确定他们在走到家以前会不会饿死。可是,我又不想将他们带到营地,因为伐木工人或许会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我可不想他们被恶劣地对待!”

“是呀,最好还是别让伐木工人发现他们,”杰伯点点头,“他们可是非常粗暴呢!”

“犯人”们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没受伤的那个开口说话了——依据敏锐的判断,他决定对着男孩说,而非杰伯。显然,他想要获得男孩的支持。

“放我们走吧!”他强忍住怒火请求道,“我们发誓从今往后再不干这个勾当了,更不会再来这儿!”

杰伯严厉地要求道:“必须把步枪留下!”

“我们就剩这支枪了,这个冬天,我们还要靠它生活啊!”一个男人一边抗议,一边用乞求的眼神看着男孩。

男孩问杰伯:“假如我们不将他们的步枪拿走,要他们发誓永远不再回来,这样行吗?”

于是,男孩上前一步,看着他们的眼睛,“如果发了誓,你们会信守誓言吗?你们的营地在哪儿?”

“在那边,离这儿三英里左右!”那个男人指了指东北方向。

“假如我们将步枪还给你们,”男孩轻声说,“你们会向我们发誓——并且明确地表示——你们会直接从这个国家离开,再也不会跨过国界到这儿来设置陷阱捕猎吗?另外,你们还必须发誓,永远不会用任何方式来向我们寻仇。”

“当然!”偷猎者惶恐地说,“我发誓!你们这样宽宏大量地对我们,我们怎么可能还妄想要来报仇呢!”

男孩转向那个刚刚向他扔斧头的男人:“那你呢,发誓吗?”男人始终一言不发,这个家伙眼神中带着反抗瞪了男孩一会儿,然后,他看了看自己受伤的手臂,终于声音阴沉地咆哮道:“是的,我发誓!我发誓!”

“好!”男孩说,“这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啦。杰伯,你能让他们发誓吗?你懂得比我多!”

“好的!”杰伯回答道,他耸了耸肩,似乎在说,“这主意可不是我的,而是你!”

随后,杰伯让这两个人分别以他们神圣的灵魂发誓,誓言周密,毫无漏洞,并且都是保密的。待一切完成后,杰伯把步枪还给那两个人。那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迅速转身大步跨过池塘离开了。男孩和杰伯始终看着他们,直至他们消失在森林的边缘。然后,男孩羞涩地一笑,把刚刚从自己头顶飞过的那把斧头捡了起来。

“我非常高兴,他们留给我的这个教训,”男孩喃喃说道,“我会铭刻在心中的!”

“鬼鬼祟祟的臭鼬!”杰伯怒吼道,“按我的脾气,看我不将他们关进监狱!”

那天晚上,伐木工人听到了这个故事,他们都异常愤怒——竟然就这么把这两个偷猎者给放走了。最后,听了杰伯的讲述,他们也承认,男孩的计划确实解决了“眼前的麻烦”。

为了防患未然,他们找来一块光滑的大木板,写上了下面的警示语,然后钉在池塘旁边一棵显眼的树上:

警告

这个池塘属于男孩,这里禁止捕猎。

如果有人胆敢违反,营地的执法者定不会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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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张九三,以一个平凡又普通的女孩。中考成绩不理想,上了所还不错的职业学校,脱离了繁多的作业,还算轻松。初中毕业后有些人你以为就不会再和他有任何的交集,然而,往往你以为的你以为偏偏不是你以为,沈凉安就是这个偏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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