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月夜之下,周围是种类各式各样的店铺,夜入三更,这些铺子早已经打了烊,只剩下光芒白的有些晃眼,朦胧的路灯,静静地矗立在人行路上,矗立在一颗颗枝繁叶茂的榕树之间。
曲径通幽处,越往城市的外围走,人流便越稀少,原因无它,唯经济破败萧条,贫瘠的环境,造就了同样贫瘠的土地。
而作为人,往往都会有一个祖传的劣根性,那就是在见证了繁华的花花世界之后,对越是落后贫穷的地方就越讨厌,对越是繁华美丽的地方便越向往。
有了向往,就有了动力,有了动力,就只差付诸于行动,来实现这份“向往”了。
至于如何“行动”,那就只能看自己的了……
便是这些种种的原因,导致了木子歌所定居的这座城,分化为两个极端,一个是愈来愈繁华美丽的“主城区”,一个是愈来愈萧条破败的“副城区”。
此时此刻,他身处于副城区的范围之内,步伐稳稳当当地走在人行道或者是小巷子间,对周围的事物与情景,几乎是充耳不闻,视若无睹。
可能这正好印证了那副面瘫一般的司马脸,以及那双即使什么恶意都不流露,却也依然显得凶恶的死鱼眼吧。
回家。
木子歌只想着这一件事,只想马上实现这个目的,实现这份向往……
或许这份情感有些过分夸张,想想也对,毕竟只是回家而已,任何一个人几乎每一天都要经历,但是,这对木子歌来说,却远远不止于此。
事实上,他的这份心情,根本就不在回家一事上,而是在到家以后,敲开门所见到的那个人身上……
所有的一切,甚至是包括生命,皆牵挂着那个唯一、那个代表了我一切的人。
每每想到她,木子歌便感觉自己狭隘的世界,全部都被她所充满,未留下一毫一丝的罅隙。
除了她,他对所有的一切,都是心无旁骛,毫无波澜……或许,情绪可能还是会有所波动,毕竟生而为人,七情六欲无可避免,可往往都很轻很淡,几乎一点无关紧要。
“咳咳咳!”
呃……似乎还搞忘了一人?
啊不,这家伙连是不是人都还没弄清楚,应该暂时用“东西”来表示。
“怎么,小家伙,你在想某一个人吗?”富有磁性的嗓音,传入了耳中。
嗯!?
木子歌空洞洞的眼神一凝,从追忆中醒来,偏过头望下,黑幽幽的瞳孔即刻有了聚焦,只见一道将身体全部隐藏在麻袍下的诡异人影,一瘸一拐的跟在身侧。
当即,眼中的这道身影,给人的第一映像,肯定会是,瘦弱、矮小,仿佛经受不住一拳的弱小家伙——
此乃佝偻身影是也。
想的太入迷了吗……差点把这东西搞忘了。看着那家伙,木子歌微微地皱了皱眉头,心中暗道。
在第一时间,他并没有回应佝偻身影,而是转动眼珠,朝正前方斜瞄了一眼,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木子歌心想着:“穿过前面的那个拐角……”
马上就要到家了,但现在这情况可不太妙啊,身边跟着个麻烦。
心念到此,木子歌扭回了脑袋,凶狠的死鱼眼内,古井无波的眼光之中划过一抹精芒。
他讨厌麻烦,因为麻烦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虽说终归会解决掉它,但其过程难免令人感到恼火。
不能再往前走了……
没办法了,那就在这里,彻底解决掉这个麻烦吧。
真是……麻烦透顶了。瞄了一眼紧跟在身旁,明明走的一瘸一拐,却始终未曾落后半步的诡异身影,如是叹道。
想到这里,木子歌立刻停下前行的步伐,这里似乎曾经是一个小型的健身广场,周围设施齐全,就是有些老旧,器材的表面锈迹斑斑,
于夜色的渲染下,有些萧条,也有些阴森。
好在有道路上的几颗榕树,为这破败的场景,增添了几分新意。
而在此地的正前方,人行路的尽头处,再拐进一条小巷,则坐落着一栋居民楼,那里,其中有一间房屋,便是木子歌的家,他此行的目的地。
木子歌微张开嘴正欲出声,可不曾想,旁边的佝偻身影突然抢先说道:“有趣、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
“咳咳咳。”
他似乎有些过激,才说完一句话便剧烈地咳了咳,但这并没有影响到接下来的话语,他继续激动道:“如果刚才我还是半信半疑,那么现在,从你突然停下脚步的时候,我就可以百分之百确信,我的想法并没有出错!”
“小家咳咳,伙,你,你你咳咳咳……”即使已经剧烈咳嗦到口齿不清晰,佝偻身影还是在不停的说着:“你肯定有一个自己深爱着的人吧!咳咳,有趣!实在是有趣!哈哈哈。”
他忽然像得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大笑了起来:“像你这样的家伙,竟然也会爱上一个人?这就好像一头嗜血嗜杀的残暴猛兽,爱上了人类,哈哈,实在太有趣了!”
木子歌一直静静的看着佝偻身影,从沉静寡言变得状若疯狂,反差之大,宛如一个仙风道骨的高人,在一瞬间变成一个对未知充满了好奇的小屁孩。
对此,他微微一怔,倒是有些没有预想的到。
但是在佝偻身影说到深爱之人的时候,木子歌脸上的神情,刹那间便转变的凝重至极,听完对方的言语,
他那深不见底的黑眸深处杀意蓬勃,视线紧紧盯着佝偻身影,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有喜欢的人?”
木子歌说的很轻,可就是在这平静的话语之下,隐藏着滔天的杀气,若一个不慎有误,恐将面临杀身之祸。
“猜的。”佝偻身影看见了木子歌眼底的杀意,虽然他隐藏的很好,但还是被看了出来:“小家伙,你先别冲动,我能看出你有所爱之人,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木子歌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原因有两点……”佝偻身影答话解释间,拖起麻衣袍服,一瘸一拐的走动到了不远处摆放着石凳的树荫下。
而后,也不顾凳面有无积尘,一屁股就坐了上去,继续答道:“其一,是在之前你现身救那名女子的时候,说实话,那种状况我已经见过太多,结局也往往无非就是两种,成或者败。”
“在那时候,我原本打算离开,但是你出人预料打招呼的救人方式,却让我有了一分看戏并看下去的兴趣。”
“我看着,静静的看着你救下那女子,却不曾想也渐渐有些入了……”
“挑重点说。”木子歌突然冷冰冰出声,打断了佝偻身影的言语。
面色愈来愈冷峻,死鱼眼中杀气愈来愈强盛的他,受够了对方这自说自述的解释。
废话一大堆,没一句有用。
“呃……?”
佝偻身影古井无波的言语难得的出现了几分尴尬:“那啥……唔!就是内个……”不过很快就调整了回来:“咳咳咳!呵呵,没想到寂寞久了,连我都没忍住话多了起来啊……”
“往年不知寂寞意,暮回首,今时已是寂寞人。”佝偻身影呵呵地笑了笑,麻袍摇曳,瘦弱的身躯尽显疲态。
面无表情的木子歌上前一步,死鱼眼内已除了杀意还是杀意,他正欲出声催促,然佝偻身影的话锋陡然一转:“小家伙,你方才并不想救那名女子吧?”
麻袍那黑洞洞的缺口仰视而来,即便是圣洁的月光,也无法照亮分毫……
木子歌眼帘低垂,不怒自凶的死鱼眼,眨也不眨的眯视着佝偻身影。
对方的询问,他没有作答,唯有黑眸中的杀气,正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化。
“不想回答?”佝偻身影自问自答道:“没事,我可以替你回答,既然你不想救那女子,却还是救了她,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怕麻烦。”
“当然了,这个麻烦并不是指普通的麻烦,而是指不救那名女子而引发出的更多麻烦。救她,会有麻烦,不救她,则会有更多的麻烦,权衡利弊,你决定救,这也就表示你有所顾忌,因为比起一时的麻烦,你更怕长久并且因素不稳定的麻烦。”
“只是,得出这个答案我也还不能确信你有所爱之人,真正让我百分百确信的原因就要涉及到其二了,那便是你刚才的驻足。”
“从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开始,我们漫步走了几分钟,在此期间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停下过,但就在刚才,你为什么驻足了呢?”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一切,知道了答案,正是因为那个“顾忌”,可这里就你与我两个人,如果顾忌是你本身持有,那么一开始,你要么就不会跟着我走,要么就陪着我走到底,但两者都不对,那又是为什么呢?”
“答案是……”
说到这里,佝偻身影麻袍上那深不见底的漆黑缺口,死死的仰视着木子歌,如同要将他吞噬殆尽,一字一顿道:“第、三、者。”
呼。
垂下脑袋,平缓有节奏地吐出一口长气,紧接着:“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木子歌听着这仿佛压抑了良久,方才爆发的剧烈咳嗦声,不禁有些困惑:“这家伙……不会死吧?”
佝偻身影此次咳嗦的厉害,几乎一直没有停下来过,弱不禁风的瘦弱身躯,隐藏在麻袍下咳地前仰后合,浑身都在抖动。
足足过去了半分多钟,那般情况才逐渐开始转好。
木子歌望着眼下还有气出的佝偻身影,实在想不明白这家伙是怎么活下来的,那样地咳嗦,就算不咳断气,体内的五脏六腑恐怕也要咳出来几块。
不过,想虽这么想,木子歌倒是有一些暗暗佩服佝偻身影,他的解释,中心意思可以说是毫无破绽,无懈可击。
虽然事实上还是有一些瑕疵,但那丝毫不影响这是一个完美的解释。
抽丝剥茧,有理有据,从微不足道的细节入手,又紧随此综合前面的想法,举一反三,将隐匿在团团迷雾中的真相,勾勒的八九不离十。
而且,更难能可贵的是,还拥有着将这一切,以一种平淡如水的口吻,全盘托出的那份气魄。
佝偻身影的这份智慧、这份气魄,令木子歌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