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下了几天濛濛小雨，不见大也没有停雨的趋势，清洗着屋顶的瓦片一样小心。墙角的青苔顺着水泥墙一路往上爬，它想够着阳光却只能活在阴雨天里。
这几天奶奶的风湿犯了，疼的走不动路杵着一根竹竿拖着像是残疾的腿挪着身体，在房间里缓慢移动着。姜未不忍心看着奶奶这样难受，她要去医院给奶奶买点药回来，至少能减轻痛苦。
撑着一把印着碎花的伞出了门，穿拖鞋踩过积水的水泥路，用力一脚激荡起水花溅湿了裤脚。她喜欢下雨天坐在屋檐下看着雨水在地上滴出一个个小坑，滴答的水声是鼓掌的奖励。喜欢在星期六下雨的早上窝在被子里听着雨水敲打瓦片的声音睡懒觉，尽管会被奶奶痛斥一顿。
水泥路靠近一条小河，有一个木板搭的老磨坊，以前镇上的人都会在那里磨粮食，现在那个老磨坊被荒废在哪里了，下雨的原因蜘蛛网上都是雨水，蜘蛛应该是避雨去了藏了起来，水车还在转着，隔壁的爷爷前几天修缮了一下他说这是老一辈留下来的东西，不能到了他这辈跨掉了，不然“下去了，肯定会被训斥。”
姜未看了一眼老磨坊，被漆上了黑漆，就像被放置久了的棺材一样，老旧破败。她想起了奶奶揉着腿痛苦狰狞的表情，就想着离开快些去医院。刚走了几步磨坊里面就传出了声音。
“溧阳，你轻点，别把他打出了问题。””
“怎么？害怕了？。”
姜未从木板缝隙里看见溧阳朝着躺在地上捂着胸口不出声音的人肚子上又踢了一脚，地上的人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叫出声音来，脸憋的通红就像烧红的烙铁一样。
“我倒是不害怕，怕的是他爷爷奶奶看出来了小心找你麻烦。。”张弋鸣说着又轻轻地踢了一下地上的人的小腿。
地上的人看不清脸姜未分辨不清是谁，施暴的人她认识。
溧阳蹲下身体，抓着地上的人的头发“你会告发我吗？陈述。”
水车吱吱呀呀的转着，流水的声音在小小的磨坊里被放大。
姜未惊讶，，陈述是个可怜的人，听别人说他的父亲陈三跟着镇上的人去挖煤，那天天气阴沉像是要下雨一样，闷热的天气让他睡不着，就在外边的树下坐着乘凉，过了一会儿自己一个人走进了矿洞里，突然就地震了，整个矿洞里就他一个人，听别人说他尸体在的地方刚刚落下一块巨石，往前一步往后一步他都可以活，只是他没来得及反应就死了，身体被生生截成了两段。陈述的母亲哭了三天，眼睛红肿的吓人，第四天的时候趁家里没人喝了农药自杀了，爷爷奶奶强撑着身体办了两场葬礼，差点也跟着不省人事，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算缓过来。无父无母的孩子本来就是可怜了，谁也没想到这竟然成了别人欺负他的借口。
溧阳很用力的在陈述的脸上用力的扇着耳光，声声刺耳，脸上红了一大片，陈述楞是没有吭一声，只是两眼无神的看着溧阳。
张弋鸣赶紧拉住了溧阳“别打了，等下闹出人命，咱们两个这辈子就都完了。”
“别人都在欺负他，凭什么我不行……。”溧阳停顿了一下，想了想“不如我们两个把弄死，反正他这个扫把星，克死了他爸又克死他妈，我看着他家那老头儿和老太太也快被他克死了，咱们这算为民除害不算犯法。”接着就是诡异的一笑，奸计得逞的小人一般。
姜未下的倒退了一步，踩在了地上的稀泥里面弄出了声音。
张弋鸣推了一下溧阳“你疯了吧你？这种要人命的事你自己来，别拉上我，我可不想去坐牢……。”还没说完就被溧阳捂住嘴巴轻声耳语着“嘘，外边好像有人。”
姜未看着溧阳朝门口走开，就赶紧跑了。
溧阳打开门，看见了手里拿着伞却淋雨的姜未，关上了门。
张弋鸣小声的问着门外是谁。
溧阳笑着“没谁，一只猫而已。”
拍了拍胸脯，张弋鸣舒了一口气说着“吓死我了，我们赶紧走吧，被人发现就完了。”
溧阳看了一眼大笑了起来“胆小鬼。”
“你不走，我走了啊。”张弋鸣威胁着溧阳。
“行行行，我和你一起走，我可不想和这个丧门星待久了。”又指着陈述“以后在学校里夹着尾巴做人，我要是看不惯你了，就别怪我下手重。”说完两个人就打打闹闹的走了。
陈述吐出包在嘴里的血，揉了揉脸，想了想爷爷奶奶眼睛不好，应该看不出手印，捂着肚子，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一瘸一拐的往家里走，雨小了点，但还是飘着，水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陈述回头看了一眼老磨坊笑了一声“真像口棺材。”
“周医生……。”姜未看见周青岁正在给病人看病，自觉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等下再来好了。”
“在这里等就行了，马上就好了。”周青岁手写着药单。
姜未把还在滴水的伞放在地上，自己坐在椅子上看着二十出头的周青岁，一副无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不算长也不算短的头发，如果没有一身白褂他应该很适合做一个老师吧。
“你拿着这个单子去捡药就行了。”周青岁把药单递给了病人。
病人道谢后就离开了。
周青岁看姜未一直盯着自己看，两眼无神“今天你来是自己生病了还是奶奶风湿又犯了？”，他语气冷冷的，声音却是一股暖流涌上姜未得胸口，就像淋了一场大雨之后奶奶熬的姜汤一样温柔。
“是奶奶，奶奶的风湿又犯了，这几天下雨，疼的比较厉害了点。”姜未不好意思的下意识摸了一下鼻子。
周青岁看了一眼，微微笑了一下，心想着这姑娘大概是害羞了吧。
“你呢？你没什么事吗？。”
姜未一头雾水“我？我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情啊？。”惯例的笑了两声。
周青岁起身从身后的架子上拿了一块干毛巾递给姜未“擦擦头发吧，都淋湿了，小心着凉，生病了可就不能照顾奶奶了。”
姜未接过羞怯的说了声“谢谢。”，清澈的一潭水丢进了一粒石子一样，轻声细语。
周青岁写着药单，没有抬头“你奶奶的风湿是老毛病了，还是开和之前一样的药。”
“嗯。”姜未点了点头。
“你今年是读高三嘛？。”
“嗯。”
“成绩怎么样？。”
“还行吧，过得去。”
“快高考了，你得努力了。”
“嗯。”
“想过报什么样的大学吗？。”周青岁停下笔，转身看着姜未。
“我想学医。”姜未有点害羞。
“因为奶奶吗？。”周青岁微微笑着，像是温暖的光，柔软。
“嗯，奶奶身体不好，当医生就可以减轻奶奶的痛苦了。。”
“你呢？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吗？。”周青岁继续写着药单。
“想过……。”姜未心里一阵悸动，就像是怦怦跳的心脏被压着五百斤重的石头，还被人戳着脊梁骨一样。
想过，可是没有钱。
“快高考了，要努力哦！考上大学了，我带你出去走走。。”药单写好了，周青岁将药单递给姜未，微微笑了一下，眼睛里就像有一条银河一样闪烁“去拿药吧。”
姜未若无其事的样子“谢谢周医生。”
“不客气，快去吧，你奶奶还在家等你呢。”
姜未拿起伞走到门口又停下了，转过身笑着说“周医生，我们说好了哦，等我考上大学，你就带我出去走走。”
周青岁推了一下眼镜“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姜未用力的点着头。
姜未看着手里的药单，和之前的一样，周青岁的字很清秀，带着书生气，姜未总爱模仿他的字，却不得其意境。
教室门口，溧阳堵住了姜未，身体挡住了门。
“你昨天看见了不该看的。”溧阳恶狠狠地说着。
“我没给老师说，不是小学生了，你们适可而止就行。”姜未其实也怕，殃及池鱼常有，谁也不想只是过路却惹得一身骚。
“管住你的嘴巴，对谁都有好处，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溧阳气势汹汹的抱着胳膊，时刻准备着干一架的样子。
“怎么？你想打女生？。”姜未退后了一步。
“我溧阳从不打女人，但是我也有的是法子治，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年轻的男孩子总是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别总是做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快高考了，没空理你那些破事儿。”姜未嗤之以鼻。
重阳路过走廊的时候，看见被溧阳堵住的姜未，一把推开了溧阳，溧阳没有准备，还好平时打架多堵住了桌子才没有倒下。
“溧阳，你干嘛？欺负人欺负到我们班上来了？。”重阳把姜未护在身后。
溧阳反应过来以后，挥起拳头朝着重阳。
“你住手，你要是打了他，我马上让你干的事情告诉学校，最后几个月了，你也不想被劝退吧，你记得吧，这是校长给你的最后机会了，最好还是收敛一点。。”姜未着急忙慌。
溧阳一拳砸在了门上，引起来全班人的围观。
“行，老子忍了，这下算是和你抵了。”溧阳用力的攥了攥手。
溧阳看了一眼围观的人“看什么看，逛动物园呢。”走开了。
“你没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啊。”姜未看了一眼怀里的学习资料。
“他刚刚和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快上课了，不说了。”
重阳一头雾水。
没人注意到的是重阳颤抖却被努力克制的脚。
暴雨来的猛，又急促，大家都毫无准备。教室里的人望着窗户外边的雨幕，不知所措又着急的闲聊着，声音都快盖过了雨声。
“伞都没有，怎么回去啊，早上出门还以为不下雨了。”溧阳趴在桌子上，睡眼惺忪的样子。
“我没事儿，我家近，跑几步就到家了，要不你来我家吧，等雨停了再回。”张弋鸣看着窗户外边。
“我才不去，你家里人都在，他们一直都不待见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就没办法了，顶着雨回去吧你。”张弋鸣拍了拍溧阳的头发，他的头发硬硬的，像是炸毛的刺猬。
“淋雨就淋雨，又不是没淋过。”溧阳重重的推开张弋鸣。
陈述看了一眼窗外，雨幕密的很，想着早点回家。
下课铃响了，一大群学生顶着书跑入了雨中，老师们倒是小心翼翼的走着。
“真烦，早上还打算下午去打球的，现在还打个毛线。”溧阳和张弋鸣搭着肩膀路过陈述的教室，看见他一个人打扫着。
“走着。”两人互通了眼神。
“还没走呢？”溧阳踢了一脚陈述刚排好的座椅。
陈述一言不发的站在。
“哑巴了？”溧阳坐在讲台上。审视自己的奴隶一般趾高气昂，空气中飞扬的粉笔沫张狂的肆意妄为的在教室里有光的地方临空绕行。
“走没走你眼睛是看不见吗？”神情冷漠的像是人偶一样，陈述流露出可怜自己的样子，恍惚间他成了蹲在墙角的猫，在长出了一枝梅花的树下正在稍稍死去。
“行啊！说话硬气了。”张弋鸣嘲讽的语气其实让陈述有些害怕。
溧阳笑着“不知道身子骨是不是也这么硬气。”溧阳一脚踢翻了陈述的座椅，里面的书散了一地，书包落在了地上。
“别碰我东西。”陈述着急的去拾散在地上的东西。
“老子就碰，你能拿我怎么样？”溧阳挑衅地提起书包，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本子，墨水，笔，还有几本书散落一地。
“你们别太过分了。”陈述歇斯底里的吼着，却好像无济于事，蝼蚁抵抗着大象，它以为对抗的是大象的全部，其实只是一只脚的力量而已。
“过分会怎么样呢？我倒是想知道，被欺负了这么多年，快毕业了想着反抗，难怪老话说狗急跳墙，丧家犬还能翻出个什么天？。”张弋鸣捡起地上的墨水瓶，拧开瓶盖慢慢的朝着陈述的头上倾倒下去。
漆黑的墨水，从头发到全身，掉进了臭水沟一样，以前稀释的墨水突然变得粘稠起来，辛味猛的灌进所有人的鼻子里，陈述感觉自己不能呼吸，惊慌失措的抓着地上的纸胡乱的擦拭着身上，却越摸越黑。
“野狗就该在臭水沟里待着，爬上来了也是人人喊打的落水狗，这叫守本分。”张弋鸣极度扭曲的表情有些吓人。
溧阳嘲讽的笑着，拍了拍张弋鸣的肩膀“你可比我狠多了。”
“这下还小瞧我不？。”张弋鸣像是炫耀一般。
“不敢了，不敢了。”溧阳作揖恭维着。
张弋鸣看了看地上的伞，伸手捡了起来递给了溧阳“这不是有把现成的伞了吗。”
两人相视一眼大笑起来“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遍一遍的笑声，疯狂压榨着陈述的自尊心。
“我们先走了，谢谢你的伞。”
自问一生没做过坏事，为什么得不到善报。以前写完了作业，总会深深的吸一口墨水的味道，总觉得能靠着这枝笔，离开这个地方。
陈述一个人淋着雨，慢慢的走着，身上的墨汁随着雨水慢慢褪色，一路的黑水让他看起来像是驮着黑夜行走的鬼一样，他垂着头，他宁愿这一刻自己没有喘气，黑色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落入他的脚印里，拖着阴影一般路过人间。。
陈述仰着头，看着天空“为什么？为什么独独我是这样的人生，别人都活的那么好，为什么只有我这么窝囊，人人都说我是克星，既然我是克星，为什么在我出生的时候不把我杀了，就不该让我活着让这么多人不开心，说不定我死了，那些因为我死的人才能笑的更大声。”，空荡的吼叫。只是世间里的一个可怜人，没人会在意的。
奶奶杵着竹竿在门口等着陈述回家，看见一身湿透的孩子，脸上和身上还有一大坨污迹心疼的说着“孩子，这是怎么了？你的伞呢。”
陈述低着头，喃喃道“没事儿。”
这雨什么时候才停啊！
“我们多久才能回家？。”李月问这廖强。
“不知道，那么大的人说没就没了，总有个理由吧，回去怎么交代，爸妈年纪大了，受不起这么大的打击。”廖强整理着包里的工具。
“我真没用。”李月终究情绪还是没有绷住哭了，手一下一下抽在自己的脸上“都怪我，我应该看好她的。”
廖强按住李月的手，不让她伤害自己“你现在这么为难自己有用吗？责怪自己欢欢就能回来的话，我情愿自己被千刀万剐，可是没用啊，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要我可怎么活啊。”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啊，我好像没有东西支撑了一样。”李月咬着廖强的肩膀。
廖强咬着牙关挺着“换一个地方吧，我们换一个城市，重新来。”
春天真是奇怪，一直憋着不下雨的老天，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什么都没法干，李月整理着新雨的东西，总爱触景伤情的她在摸到衣服那一刻，忍不住又哭了。
“欢欢对不起，妈妈不该带你来这个世上受苦的，是妈妈的错。”
“不，是我的错，我当初不该带着她来这边读书，应该就在老家的，留守儿童有什么不好，至少她还在啊……。”廖强的胸口压着一口气，喘不上咽不下。
他总觉得，他和欢欢还能见面，现在的他们就像是春天里放在空中的风筝，血缘就是那根看不见的线，若隐若现的联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