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楼,809层,夜。
“好瑟瑟,你就放我出去好不?”李陌书靠在房梁上,对地上的女子道。
她已经懒得再瞥他一眼,倚在梨花窗上擦她的刀。
“你连闺房都让我进了,放我出去也没关系,对吧?”他又道。
她将刀擦得锃亮,用于擦拭的绸布一片猩红。见她将绸布撕碎后烧掉,他多嘴道:“养刀也不带你这么养的啊,丝绸多贵你知道吗,那块料是吴兴云家产的吧,擦一次刀要十两银子!”
又不是没钱,她嘀咕一句。抬眸道:“李大人,咱俩半斤八两吧。您擦刀用的可是蜀锦,与我用的吴兴丝绸相比――啧,”她刮刮脸:“省着点用。”
“好,我省着点用。”李陌书笑道:“再来碗擂茶。”
“我这儿只有二十个碗,您先把之前喝的那二十个碗洗了。”她坐在窗框上,他倚在房梁,却不显无礼粗鲁。
他向后一倒,双腿挂在梁上,头朝下,脸朝她,笑眯眯道:“没事,我拿壶喝。”
她瞪着他,收刀入鞘,“你还要脸吗?!不给!”
“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把刀收起来可是很危险的。”李陌书就站在她面前,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梁上下来的。青年附在她耳边道:“瑟瑟小小姐不小心从窗口跌下,809层,花容月貌摔成一摊烂泥……你不想这样吧?”
他将脸挪开,微笑道:“我也不想这样。”
她身后就是大敞的窗口……只要他想,随时可以将她推落,且封住穴道,动都动不得!
她居然忘了他在这方面绝对不好惹了。
“你现在可是被抓回软禁的逃犯!”她攥紧了拳头:“我和你,楼主会向着谁,还说不准吧?”
……他笑了,“我估计他会向着瑟瑟哦。你死了……楼主会给我什么惩罚呢?一个月不许吃糖?还是两个月呢?”他的手按上她的肩,力度如同他的声音一样轻柔:“李瑟瑟,好生考虑。”
为什么一在食物上拒绝他就会变成这样……李瑟瑟想。
“啧。”她推开他,拂了拂头发,道:“茶钱一两金。”说着拿起一只碗丢入水中。
“奸商,不过你的东西值这个价,算了。”青年在原来她坐过的地方坐下。突然想起些什么,问:“昨天我买的豆腐呢?”
“给牢里的蠢蛋们一人送了一碗,空出好些房间来。”李瑟瑟捣着茶料,“你什么时候住进去都很宽敞。”“嘿,是笼子我都能睡得舒服。”
李陌书剥了粒瓜子,漫不经心道:“我找着狗蛋了。”
她手上动作没停,“王狗蛋?死的活的?”
“嘿,你这女人,嘴咋这么毒呢。”他又剥了粒花生:“活的好好的,还喜欢上了个姓王的姑娘,死皮耐脸入赘了她家,又回了王姓。”
“姓王的满大街都是,怎偏是那姑娘倒霉?”
“哎……”她将果盘抢来,瓜子花生去了壳全丢进一个碗里。“你出去就几个时辰,怎么打听到这么多的?”
李陌书也开始着手剥花生:“说来话长,我就不解释了。”
李瑟瑟瞪他一眼,李陌书道:“瑟瑟不高兴了?你不高兴正好,我看着开心……”他向旁边一瞄,李瑟瑟正恶狠狠的瞪着他,心里一发毛:“哎……你别老瞪我啊……怎么打听到的我就不说,但故事可以相告。”
“说!”
李陌书将从苏琲那儿听来的故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末了还补一句:“白楼只有你我知道这个故事哦。”
李瑟瑟给了他个大白眼,冲梁上道:“荟,加水。”
梁上倾下一条水柱,热腾腾的直冒热气,注入装有茶料的碗中,溅起的水花不偏不倚的打在李陌书手上。水珠细小,疼完就没事了,状都告不成。他不住嚷道:“李瑟瑟!管好你家奴才!”
她愤愤踩他一脚,只顾着看擂茶的李陌书没躲开。“荟是死侍,才不是什么奴才!”李瑟瑟怒嗔,一只大海碗“哐”的摔在桌上。她搬了把椅子在桌对面坐下,道:“那个‘张大爷’你查过没有?”
“这没查过,”李陌书道:“他做的小龙虾味儿挺好,下次带你去尝尝。”
李陌书喝了口擂茶:“给根勺儿,东西都沉下去了,只喝水不成?”
“自己拿!没长手吗!”
他贱笑道:“这……长了,可是不想动啊。”
李瑟瑟眉头已布满青筋,她以一指触在海碗外壁,碗内顿时翻江倒海,竟是以内功将力打入擂茶内!搅和得匀了,她手指撤开,“快喝!”
“好好好,你小声点行不?”李陌书指指上方:“把你家死侍震下来就不好了。”
“不贱会死吗!”李瑟瑟心道。她长腿一横,从桌下一扫,李陌书将腿一收,盘坐在椅子上,李瑟瑟顺势侧挑脚尖,将他椅子直给掀了去,他纵身向后一翻,站稳后扶住摇摇欲散架的椅子,“李瑟瑟!椅子不要钱啊!”
她一拍桌子,“快喝!”
怕她把桌子也掀了,李陌书端起碗,闷头喝了几口。见李瑟瑟向内间走去,道:“你干嘛?”
她将束发用的头绳一扯,“睡觉!”
“楼主叫你看着我,你睡觉不怕我跑了?”还有你睡了我的擂茶怎么办?
没有回音,这女人不想理他吗……罢,女儿家闺房竟然要用来关我,还做了那么多擂茶。
辛苦啦,瑟瑟。
昨儿他实在睡不住,想着起床罢,结果人一起,楼主就把他扔李瑟瑟这来了。
她也挺郁闷吧。
内间的人翻过身来,问:“狗蛋几岁了?”
“忘了问,你放我出去打听打听?”
她又翻了个身,“把灯熄了。多谢。”
李陌书叹口气起身去熄灯,心道:“要不是看她乏了我才不帮她呢,就帮这一次。”走了两步,灯自己熄了。感情那话不是对自己说的。
这主仆俩……
……
……
天蒙蒙亮时,白楼里仍是黑漆漆的。
李陌书抬脚踏上窗檐,外面没有守卫,只要他向上跳两层高便可到屋顶上,只是从外面下来多有不便,往下跳吗?但愿没有人巡逻,他可不想把事情闹大了……唉,九死一生……不如不跳。
他关上窗,盘膝坐地运功。内力转了不知多少个周天,正欲突破之时,内间的人打破了沉默:“李琛璐,你去长安找的不是狗蛋吧?”
内息运转突然一断,一夜通宵运功也当是无用了。李陌书一松下来,全身酸疼,以背靠墙,道:“李瑟瑟,你故意的吧……就不能等会儿问吗?”
她似没听见,问:“你去长安干什么了?楼主亲自去抓你。”
“啊,他让我玩得开心,没想到……”他声音里满是疲惫,像外面叫了一天的蛤蟆,“我只开心那么一会儿,就被抓回来了……”
李瑟瑟望着他,没说话。敲了两下床头,以示他继续说。
李陌书转过头来,也看着她。“绯树,听过么?”
良久,她道:“李琛璐也会有遗恨吗?”
他头倚在椅子腿上,两眼半闭,黑瞳无光,绝世之锋累了,就是这般模样。
“我没有遗恨。”瑟瑟听此,拉好被子睡了。有些失望,却似乎理所应当。
“但如果能挽回过去,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
“……嗯。”
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
可又会比现在好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