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儿青,梅儿青,一曲朝歌长丝青,云衫素,霓裳影,莫问归期莫同行,万里江山手中轻。
三月三,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个江湖的日子,三月的长安城,阳光略微有些刺眼,微凉的空气夹杂着泥土的清新,吸上一口,似是在那炎天暑月吃到塞北的冰冻沙橘般,甘甜可口。年幼时爷爷曾对我说起,江湖是场梦,大梦三千逃不过一朝惊醒,似一壶酒,如刀般入喉,如火般灼心,却又如春风抚平伤口。似那旧人,缘起时无声,缘尽时无息,偶然间想起,除了自嘲便只剩下遍体鳞伤。
三月十五,这一日我在客栈附近的小酒馆里遇到了一位汉子,他手持大碗,碗中的酒摇啊摇,仿佛那波涛中的一叶扁舟,飘摇如浮萍。汉子没有拿着碗的那只手里攥着一把剑鞘,一把没有剑的剑鞘,即便是手指被剑鞘上面的碎花纹路硌的铁青也没有半丝要松手的意思,汉子肩膀耸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望着他,他望着剑鞘,由他的面颊掉了些什么到碗里,天并没有下雨,我知道,那也不是梅儿青。
汉子举在半空中的碗终究还是没有送到嘴边,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声之后,从怀里掏出了几枚铜钱,提起剑鞘,不再做任何停留。
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我起身,迈步跟了上去。
我不知他是谁,正如我不知这江湖为何是江湖。
阳光总是晃的人睁不开眼,却又凉的透彻,没有几口梅儿青还真就无法让身子暖起来,幸亏刚才离开时多备了些,不至于太难熬。我提着酒壶,不紧不慢的跟在汉子身后,汉子的背影不知为何有些恍惚,我并没有喝多,他也并不孱弱,就这样一人在前,一人在后,一路向城外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后,前方的身影突然停住,我没由来的慌了一下,汉子没有要走的意思,但我又不能太明显的跟着一同停下,正当犹豫要不要继续迈步的时候,汉子率先开了口:
“不知这一路跟随,朋友是否脚乏了,莫不在此现身,此处虽桃红柳绿,却也坦途,不若休息片刻,活动活动筋骨?”
我心中一惊,难不成被发现了?不能啊,这路虽说不似那城中街头巷尾人头济济,不过也来来往往并不萧瑟,正在我犹豫要不要走过去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笑声:
“哈哈,江湖尽知这天下第一的威名,却可曾想过,这天下是谁人的天下,这第一,又是何方的第一?”
汉子转过身,望着那来时路,有一道身影缓步而行,抬了下眼皮,不紧不慢的道:
“何人的天下,何方的第一,无非是些随风流云,过眼云烟,又何必多此一问。”
那人来到近处,身形也逐渐看的真切起来,他一袭红袍,鎏金穗边,剑眉星目,一只金钗锁住满头黑瀑,发梢及腰,左手任由的垂着,右手有意无意的搭着一把长剑,长剑斜挎在腰间,红色的剑鞘,红色的剑柄,红色的剑穗。
我仔细打量了半晌,心想这穿的确实有些招摇,也难怪会被察觉,不过那人好似并不在意,径直走到汉子面前,脸上的笑容逐渐收起:
“你不必问我名讳,今日我若赢了,这世间人便自然知道我是谁,如若我输了,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抹浮尘。”
“你怎知我是何人,又为何这么确定我肯与你一战?”汉子望着他。
“那把剑鞘至今可还无人敢佩戴,战与不战都不打紧,杀了你,结果便是一样的。”红衣男子像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汉子眉头微皱,过了半晌,又好似决定了些什么,微皱的眉头也逐渐平息,还是那般不紧不慢的道:“也好,这半生,终究是有些累了。”
汉子说完,转头望向我,说:“小哥,可否借你的酒壶一用?”
我望着他,此时才逐渐看清了他的样子,两只眉毛如刀般锋利,眼神沧桑浑浊,不似那红袍人眼里含有星辰大海,络腮的胡茬衬着棱角分明的轮廓,皮肤不细也不粗,古铜色,头发不长也不短,只到脖颈处,没有梳发簪,随意的蓬松着,看面容年轻时应该也是个翩翩美少年,不知为何如今会这般不修边幅。我不动声色的递过酒壶,没有言语。
汉子接过酒壶,随意的往嘴里惯了两口,抓着剑鞘的手抬到了眼前,痴痴地望着,似是对红衣人说,又似是自言自语:
“我这半生,只拔过三次剑,
第一次拔剑,我拿了这天下第一的虚名,江湖云动,四海八荒皆为之纵容。
第二次拔剑,我遇见了她,她被人追杀,被我救下,我不知她是谁,也不知为何要被追杀,只身挡在她身前,与八方树敌,江湖从此再无栖身之处。
第三次拔剑,我独自一人踏上昆仑,三大门派护体剑阵齐开,万千子弟清剿而出,三日后,整座昆仑静如死寂,无一生灵存活,我身负重伤濒死,回到她墓前,将剑埋入坟墓,从此剑归她,鞘归我,江湖路远,我已无心再走,日日月月年年守在她坟前,封剑不再战。”
汉子抚摸着手中剑鞘,眼神中的沧桑逐渐消散,变得深邃如黑夜。
“自那天起,我消失于江湖近二十余年,也是自那天起,江湖洗牌,大小门派层出不穷,也是自那天起,这天下第一的名号再无人敢染指。我重伤濒死,即使恢复也不过当年十之二三,也罢,就让我来领教领教这江湖后生!”
说完,汉子望向那人,整个眼睛连带着眼白一起,变的漆黑如墨,宛如夜空般深邃,疯狂的战意涌现在脸上,气势不断攀升,汉子的衣袍无风自动,嘴角微张,张口说道:
“尘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