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一个事你不直说,他总会糊涂装到底,高比穆深蕴此理,来回走了两步,复又看着祈美直说道:
“可惜,我看了多日的画像,怎么也想不到那些来往行人的身上去。那个死者不只是南方人,而且他和你店中请来的南方椒菜厨师相较,无论是身形还是外貌,都像是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他们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人!”
祈美差点站不稳了,撑着一处扶手,眼神涣散,喃喃的说道:
“大人,话虽如此,小人却不曾见到这班厨师里有谁曾经走脱过啊!”
高比穆似乎站得累了,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两眼看了看四周,又看看祈美,指了指他强撑着的手臂,不动声色地说道:
“祈掌柜,你这么硬撑着,倒不如在我旁边这位置上坐下来,放轻松一些又有何妨!”
身子真的是有些麻木了,祈美缓缓地在高比穆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两眼空洞无神,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地面,脑子一片空白。
高比穆自信已将案子断了个八九不离十,轻轻咳了一声,说道:
“那人乃是身中剧毒而死,却又不是药店售卖的砒霜,杨美城到底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这般厉害地夺人性命,不知祈掌柜晓不晓得?”
祈美木然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高比穆肚子里装的是什么货,现在对他来说是个时机。当然,高比穆自己也觉得时机已到。
高比穆乃咬咬牙,瞪大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祈美说道:
“自打你这八珍齐开张之后,我还没有恭喜你祈大老板大吃四方,日进斗金,现在向你恭贺,应该还不算晚吧?!”
祈美一下子陷入云里雾里,抬头转脸,茫然看着高比穆。
高比穆面不改色,鹰一般犀利的眼神依旧盯着祈美,说道:
“日进斗金不是小数目,一个人全吃在嘴里,容易噎着。”
没错,高比穆今天一大早出来,就是要分八珍齐一杯羹!
祈美非是蠢人,登时间醒悟,瞪大了双眼,嘴唇蠕动着,也许想说些什么解气的话出来吧,高比穆猛一摆手,要他隐忍,自己继续说道:
“我看,这回你在八珍齐下的本钱可不算少,现在可是才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你是个精明人,算盘打得噼噼啪啪作响,不会只想赚了两个月就此打住收手的吧?你的眼光要是放得够长够远,今日起广结善缘,来年把分店开进京城里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这番话说出口,高比穆如释重负,他挨着椅子靠背,不动声色地看着心乱如麻的祈美,继续说道:
“这不就是一个流落他乡的小厮么,性命贱得很,死了以后身边的朋友一点都不着急,杨美城上上下下的百姓就更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这和不见了一头猪一样!有何差异?!只要衙门这边不去刨根问底,不再搞出什么动静来,过些日子按我吩咐贴出一张安民告示,声明死者并非我杨美城周遭人士,由于身份不明,目前无法查清案情,我将之列为悬案上交刑部,管保不出两个月,杨美城百姓就会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高比穆伸了伸脖子,自己说得够多了,余下只要抚慰即可。他抬起手,食指点了点桌上的茶具,示意祈美喝点茶,缓一缓劲,惊乍过后,不必再将旧事放在心上。
高比穆表面淡然,心里思潮翻滚,念想无不被我轻易收悉。他琢磨这回也算是豁出去了,现在只是两人面谈,要收要放都还绰绰有余,即便祈美断然拒绝要求,自己也没有把柄落在祈美手上,回过头来还可以狠狠地惩治,逼其就范。怕他个鸟毛灰,此事成与不成,为了妻儿后半生的幸福日子也只做这一回了,如若不成,也就算是他高比穆命中注定一世清贫,与富贵毫无缘分。
祈美乃是生意场上的老手,对眼前这一厉害关系的权衡清清楚楚,沉默半晌之后,心情渐定,不就是清官突然变了个人,要做贪官么?!顷刻脸上换上松弛的笑容,说道:
“祈某苦命,本想用此机会大展一番拳脚,不幸却遭此横祸,这段时间确实有些心力交瘁,既然大人心如明镜洞悉一切,小人只得有劳大人帮着斟酌应对。”
高比穆冷笑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踱步到窗户处,一边往外看,一边说道:
“在商言商,商者,生意也。这生意应该怎么做,祈掌柜!你不觉得我是一个外行吗?若是你愿意赐教一二,本官一定是受益匪浅的!”他根本就是把话说开了,这次来就是和你祈美做交易的。
祈美寻思到:
“我叫他想法帮助开脱罪责,他却叫我告诉他怎么做生意!日进斗金,担心我被噎着,这可是明明白白的利益交换啊。他如此狡猾,老谋深算,过去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祈美决定先灌高比穆一壶迷汤试试。
他站起来,走到高比穆身边,低声并且恭谨地说道:
“八珍齐生意再好,但里里外外琐事繁多,终究不是我一个人应付得来的,大人要是有意从中协助,祈某情愿分一杯羹与大人同食。大人一向英明,那管辖全郡的聪明才智,要是用在生意场上,收获一定丰盛有余。”
他的后半句隐含了高比穆能够帮着八珍齐发财的意味,话说出口,才觉得这半句此时此刻听起来其实充满了嘲讽的韵味,说得实在不是时候。
然而到了这个地步,高比穆对此却无所谓了,假作不解,呵呵笑道:
“若能在任上令祈掌柜发达兴旺财源滚滚,本官心中自然欣慰。但本官历来头脑愚钝,两袖清风,倒不知该为八珍齐留下些什么才可以换回我该得的那份酬劳?”
高比穆这也是实在话,眼见祈美已经口齿松动,暗想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但他又心大心小地寻思该不该有些实际的投入。他身上倒是揣着全家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几锭黄金,原是打算入股八珍齐的,但来到八珍齐看到奢华堂皇的布局又觉得这点小钱寒酸丢份,这时就更不想在八珍齐里留下什么手尾了,以免给人家落下口实。
祈美猜不透高比穆心里的想法,显得颇是为难,一时间无话可说。
高比穆眼一晃,看见雅座包厢窗口上的写意水墨画,忽然会心一笑,上去弯了腰边看边说道:
“我放在你这的元宝石,这些日子给你带来的财源倒像是这画中的山山水水,祈掌柜过来瞧瞧,这潺潺流水画得如此的逼真,似乎还没停歇过啊!”原本他是将元宝石作为开张贺礼送给祈美的,这时有意不说“送”而说“放”,明显有个寄放的意思,就是说这东西还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