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比穆没有立刻回答祈美,目光不移,分明看见掰菜的外地人明显地都打了一个哆嗦,和突然间受到惊吓一样,并且话也不敢说了,本来利落的动作霎那间慢了下来。高比穆踮起脚尖,故意往里又走,一直走到看得见厨房灶台案板的一个角落才停下,说道:
“祈老板说的可是这边?你店里的茅厕离用餐客人太远了。”
真的是走错地方么?祈美不知高比穆是真是假,仓促中也不嫌地面湿滑,急匆匆踏水而过,抢到高比穆跟前,慌忙说道:
“这里是做菜的厨房,大人已经过了茅厕了。”
祈美闻了闻,空气中果然有呛辣的味道,乃四下环顾,笑道:
“你们的椒菜做得好,辣得香远,就连杨美城的空气都能吸引食客登门。”
厨房里也有几个外地人,正在各自忙活,对高比穆都只是牵强一笑,没有只言片语,转瞬又都转身,把背对着高比穆,继续干自己的活。祈美上前向高比穆施礼,说道:
“这厨房已经给椒菜师傅承包了,除了大师傅,剩下的和我们杨美城语言不通,我们说些什么,他们通常没有反应。”
他连声说请,带着高比穆从另一处转了出去。
二人回到大堂,高比穆说道:
“刚才听伙计说你是请了说书的刘擘英来帮你撰写那几副对联的,你看得出他写的字好,也算是长了一双慧眼!这些字可为你的八珍齐增色添姿了不少,让食客感觉大为不同,不知你给了他多少的润笔费?”
祈美不知高比穆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挤出憨笑,老老实实回答道:
“大家都是这条街上熟络的人,实不相瞒,我只给了他一百文钱。”
高比穆冷笑了一声,说道:
“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自磨砺出,你知不知道要写得这么一手好字,人家青春年少时要耗上多少工夫?你也明知道这椒菜酒楼是时下风尚,只要一开张,定会客似云来,财源不断,你本身就是富裕人家,现在又这么大把地赚钱,却连酬谢人家的润笔费都不舍得多给一些。我看你这人哪,还真的不能和这堂皇的八珍齐相比,算不得大气,主人肚量撑不起,终究不过还是小打小闹罢了。”
祈美不知高比穆来意,心中原本忐忑不安,听到这么一说,心里倒冷静下来,暗想高比穆莫不是看不惯自己给刘擘英的钱少,替人家讨债来了?这个刘擘英肚里蔫坏蔫坏的,怎么也看不出他是个嚼舌头的人,竟把润笔费的多少去跟大人说了,不过他们毕竟都是读书出来的人才,惺惺相惜也不足怪吧。
于是脸上推起笑容,说道:
“大人莫要见怪,那时我虽然只给了他一百文钱,实则只是前期的费用。那时我凑措新张,手里头也是有些紧的,只想等来日赚到钱了,再送上与之等值的钱币。现在,全仗着大人和大人那日送来的元宝石的鸿福,八珍齐一直高朋满座,生意兴隆。这笔支出已在我这个月的盘算里面,稍后就可以给刘擘英送去。”
高比穆点了点头,四处看看,踏上楼梯走了几步,看着楼上的对联说道:
“楼上雅座四个字,为何置放此处?如同横批一般,让人误以为狗尾续貂。这样贻笑方家,你真的愿意?!”
祈美连忙跟着上了楼,仔细瞧一瞧,想一想,不自觉地笑出声来,呵呵说道:
“我只是想把客人往楼上指引,所以才叫人贴了这四个大字,实在来不及多想,想不到闹出了这么个笑话。我这就命人重新规划了去。”
高比穆摆摆手,转过身来看着祈美。他要开始今天登门拜访的正题了。随着这一看,他的面色变得冷峻,半晌不发一言,目光犀利,直看得祈美心中发毛,阴云密布。
祈美心中有鬼,一双眼不敢再看高比穆脸色,头垂了下来,双腿不住打颤。
高比穆越发明了,移动目光,徐徐看向他处,未几转身走向通道尽头,那里光线明亮。
“前些日子发生的抛尸一案,祈掌柜一定听说了吧。”
祈美乖乖跟在后面,心里七上八下,听见发问,摸出手帕擦了擦额头,小声回道:
“听说了。”
“那么衙差可有拿着死者的画像到你店中问询?”
祈美眼光上射,偷偷看了高比穆一眼,不想见到高比穆正在紧盯着自己,慌忙又低下头来,回道:
“两日前便有衙差来过问了,店中伙计都说不认得那人。”
高比穆释然般说道:
“既然伙计都说不认得,你总是这样低着头做什么?”
祈美唯唯诺诺抬起头来,仍旧不敢正眼,额头上汗涔涔的。高比穆心内冷笑,幽幽问道:
“伙计说不知道是伙计的事。你是八珍齐的掌柜,对八珍齐往来的各色人等应该接触最多,你对那副画像上的人有何看法?”
祈美这才正眼对着高比穆,回话道:
“回大人的话,衙差来查案的时候,小民刚好不在店内,没有见到那张画像,所以,也说不上什么看法。”
高比穆抿起嘴唇,飞快地一沉吟,说道:
“你没有见过死者画像,说不上看法自是情有可原。只是我日看夜看那张画像,生出一些念头,却要说给掌柜听听了。”
祈美皮笑肉不笑,说道:
“这么说来,估计大人的念头一定跟那具尸首有关。抛尸一案人命关天,事关重大,像小人这种局外之人,听了只怕没有什么好处。应该避嫌吧!”
高比穆眼中寒光一闪,说出的话掷地有声,不容回避:
“八珍齐已经名声在外,每日慕名而来在这里吃吃喝喝的外乡人过路人都有不少,见多识广的祈掌柜一定能帮我参考参考。”
祈美擦擦额头上的汗,说出的话几无神气:
“呃!大人说吧,小民聆听大人指教。”
“有句千年古话,叫做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句话,想必祈掌柜不会陌生,原是说常常聚在一起的人大都意气相投秉性相近。依本官多年的经历看来,这句话也大可以用在人的长相的归结上,比如是夫妻的有夫妻之相,是兄弟的有兄弟之相,两家人,十几口站在一起,要从相貌上辨认出谁和谁是一家,也不是难事。越是不相干,越是距离得远,人和人的长相差别就越是巨大。我大沱国疆域广袤,由南到北,或是由东到西,人的长相上便有明显的差别。一些州郡,即使互为相邻,生活在其间的人的相貌上也有微小区别,不难看出。”
高比穆目光似箭,一面说着,一面逼视祈美。祈美越发慌乱,心里砰砰跳荡。
“杨美城地处北方,人多是单眼皮,这眼皮又生得比南方人厚许多,肤色净白,却粗燥,长的不外乎是大脸庞高鼻梁鹰钩鼻尖,也有面部平坦鼻子略显低直的,但多半就衬着一副四方脸。”
“你知道我说什么么?”高比穆忽问。
“……”
“这个被半夜抛尸的人皮肤虽也净白,但是细腻,个子偏小,双眼皮,长就瓜子样的脸庞,知道这些特征,你有没有很明显的感觉到,其实这是一个来自遥远南方的人。”
祈美手心也开始冒汗了,他紧拽拳头,四指在掌心艰难的摩搓,脸上勉强挤出一丁点笑容,牙齿几乎打着抖说道:
“大人说得很是有理,杨美城乃是通往京城的一条要道,来来往往中确实有不少的南方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