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瞬乙心情轻松,说道:
“当初你这新房还是我审查批复的哩,大人直夸你建得好哩!”
子归逢将众人引至内堂,谦虚地说道:
“我人老了,也没什么本事,这房子简简单单,也就是供三五个人的住宿餐饮,仅此而已,其实不值得大人夸奖!”
八戒向高比穆看了一眼,卖乖笑道:
“大人都到你屋里参观来了,你还说不值得,怎么说话的这是?怪大人没眼光?这可怎么对得住大人对老子家的关切之情?”
子归逢讪笑,指着吃饭用的圆桌子,说道:
“不知大人会来,都没有好好准备桌椅,我家平日也都围在这里闲坐,大人……”
高比穆连忙摆手,笑道:
“老哥不必多礼,我们只是随意看看,也不必坐着。”
翠柳斟好了茶水,款款上前,将茶托放在桌子上便要退了出去,子归逢说道:
“翠柳,要用说的,请各位大人用茶啊。”他说这话的口气神情,便像管教自己的孩儿一般。
翠柳脸色蓦地红了,忙不迭的端起茶托,走到高比穆面前,低声说道:
“大人,请!”
高比穆接过茶杯,笑道:
“小姑娘,这是第一次到人家家里来吧。”
翠柳未敢正视,羞涩的点了点头,拘谨地站在子归逢身后。子归逢说道:
“翠柳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他父母都去了外地谋生,多年没有音讯,她和外祖母在家里种田,看天吃饭。我家枚芳见她身世可怜,就把她领来帮闲,也不知能不能接济上一些。”
高比穆听了这话,心里又起了疙瘩,不说话,慢慢的喝着一口茶,含在嘴里半天没喝进肚子里。余光瞟见唐瞬乙。唐瞬乙看得仔细,走到一个窗户往院落张望了一阵,对子归逢说道:
“你这边也是好景致,透过院墙可以尽揽荷塘冬意了。”
子归逢笑了笑,说道:
“这是托了高大人的福!这大片水塘的玲珑景致都是高大人在任这段时间修造起来的,我不过占了个地利,投机取巧沾了观瞻的便利而已。”
翠柳给众人奉了茶,欠身退出。
高比穆看着翠柳离去的身影,目光怔怔有些呆滞,一时缓不过神来。既无人吱声,八戒乃说道:
“我说高大人啊,你早就应该来这里看一看了。要说子老爷,那可真是大大的好人家。你看我这个远道而来的人就知道了,我和表哥在这里无依无靠,全赖子老爷把这间店面租给我们,现在我这身上穿的,脚上踩的,肚里装的,夜里盖的,点点滴滴可都离不开子老爷这块地面。你们官府要是对老百姓有什么打赏,一定不能少了子老爷的份。”
唐瞬乙暗暗发笑,心道:
“这个呆人,怎么这样天真?竟敢想到官府会有打赏?朝廷能给官家多少用度?像这高比穆似的,既不曾四处摊派,也不曾巧取豪夺,民脂民膏刮不到一分一厘,人心好得天下少见,你还犹不知足,反倒想从官家这里咬下一块肉来,真是白日做梦。”
唉!凡人总是眼拙。唐瞬乙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实在大差特差,不知八戒原来也是天上的官吏,也得过玉帝的赏赐,现在只不过是混淆了身份,不记得自己是以平民百姓的身份混活度日,一见当官的高兴,就以为可以讨赏。这和我初次见到他时,他记吃忘打的情形一模一样。
托天音的福,这样的事我最能看得清楚。
唐瞬乙清了清嗓门,说道:
“子老爷为人善良,有情有义,坊间皆知。其实杨美城多年来一直民心纯朴,团结互助蔚然成风,也是有赖官民之间的相辅相成所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孰优孰劣,高大人一早就心中有数了。只是今日我们来此纯属公务,以察看民居,询问百姓住房事宜为主,余事稍后。朱老板,现在不妨说说你在这里住下以来对杨美城民居的状况又有哪些心得体会,如何?”
见到唐瞬乙打起了官腔,子归逢也便有了些责怪八戒胡言乱语的意思,乃说道:
“二位大人,这个朱老板,总归是个外乡人,杨美城的事我深有体会,还是我说了吧。”
这时,高比穆已缓过神来,静静听了一会三人说话,踱走了两步,说道:
“室雅何须大!子老哥,我看出来了,你这是够用就好啊!”
他在屋内随意转了一圈,上下看了看,见那几间房有的把门开着,有的把门关着,微微笑道:
“你这也是一人一房?”
子归逢忙回答道:
“正是一人一房。”
他把身边人的来历一一做了说明。高比穆听了又生出一番感慨,乃对子归逢说道:
“你和我一样,也是年过半百,老哥你若真是像适才所说这般,抛却世事,不再为前途担忧,这样的日子过得不但不算坏,而且还当真惹人羡慕!”
高比穆心中有事,抬手拈拈胡子,又说道:
“你这是经历了家门惨变,不得不做出这样的打算。其实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像你这样洒洒脱脱,哪一个不得拖儿带女,哪一个不得不为儿女忧心忡忡。如若人这一世,诸事都能做到够用二字,将身边的人好好的照顾了,便是十分的圆满。”
明面上,高比穆这句话到此为止,其实我听到他心里还在继续说,未说出口的才是他最为感慨的深意:
“只是这简简单单的够用二字,也有人望而不及啊!”
子归逢沉吟不语,唐瞬乙摸索揣测,高比穆心潮静静平复,八戒感觉闷得慌,说道:
“这以后的日子都长着哩!不都是造化吗?造化造化,事事都有可能变化。想点高兴的事。子老爷曾经是大富人家,以后就未必不能再大富大贵;高大人在天子脚下当官,靠皇帝这般近,告退之前再升几级谁又敢说不可能啊?是不是?!”
众人仍是不言不语,只是突然都有些奇怪的看着八戒。听不懂?八戒料想需要解释,便又说道:
“以前姜子牙拿着老婆补衣服的针线去钓鱼,上面既没有弯钩,也没有鱼饵,谁不说他钓不上鱼啊?最后他不但钓上鱼了,还是一国之主这条不得了的大鱼,奇怪了吧?造化了吧?他那时的岁数比你们俩都大,七十啊,古稀之龄,不也照样时来运转,登坛拜相是不是?”他眨眨眼睛,想起天上岁岁年年的玉皇大帝来,脱口而出,“还有凌霄宝殿的玉皇大帝啊,他坐那龙位已经数不清日子了吧?够风光吧?你们知不知道他历经了一千七百五十个劫难,每个劫难都有足足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啊,人家也是始终执着一念,不忘初心,最后也能苦尽甘来,尽享无极,是不是?羡慕了吧?天上、地下、人间谁不对他推崇备至啊……哈哈……你们都懂啊!”
八戒口沫横飞,说得性起。高比穆和子归逢低语了几句,不约而同一起瞅向八戒,脸上多少有些哂笑的意味。王汉也瞥了一眼八戒,表情十分蔑视,心内笑话道:
“昨晚说佛祖,现在说玉帝,你这毛病显然经常发作。没话说,病了,活该大夫赚你的钱。”
查访已毕,高比穆正道别,一扇紧闭着的门吱呀呀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中年女子。这人正是枚芳,她原本也是正在午睡,被众人说话的声音吵醒,出来看到门前站着的竟是官府中人,瞬间紧张,脸色比先前的翠柳还要红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