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显然被说中了心事,瞥了一眼八戒,冷笑道:
“少拿法力说事,现在我在这里过得安安稳稳的,与上面仙界没有什么两样,而且还惬意多了。你若是技痒,变换了这身相貌离去便可。记住,不要逢人便说我在这里过小日子,我也不管你的死活。”
这样口气的话大圣说过多次,八戒每每都听得心烦,不行,今天一定要出口恶气。八戒一只手拿着烧饼,眼珠子又一转,另一只手猛地拍在大腿上,“啪”地打死一只飞虫。
“哎呀!”
八戒自己龇牙咧嘴地叫起来,瞪着死虫子,借故骂道:
“你这只弼马温啊!不过就是叫你用眼睛来看看吗?这又有什么关系?!手不用你的,脚不用你的,只要一说起法力道行,你怎的就这般德行?我还是你师弟吗?你还是我师兄吗?”
大圣翻翻白眼,报以哂笑,爱理不理的把饼吃完,拿起鸡毛掸子走到大门边上掸灰尘。
我都下本钱了,还不理睬我,行!算你够沉稳!八戒服软了,软语说道:
“好师兄,你应该还记得集市上那张通缉令吧?官府遇到破不了的案子,最后都会发出海捕文书悬赏鼓动百姓参与破案,那悬红可不就是一笔外水吗?我想高大人最后多半也只能走这条路了。当然我也可以凭自己本事去赚这笔钱,不过终究不如你的火眼金睛来得隐秘轻松啊!只要瞪一瞪眼,不动声色,干脆麻利,人不知鬼不觉就可以看出因果所以的本事,还不就是你有吗?”
大圣专心致志掸灰尘,看似没有听见,殊不料突然间把鸡毛掸子一抖,向着八戒猛挥。八戒以为要被大圣打到,啊呀怪叫一声,全身紧抽,不敢动一下,活脱一副木鸡的模样。大圣又好气又好笑,停在半空的鸡毛掸子晃了晃,指向外边路上,说道:
“你的财神爷果真看你来了!”
“我不信你!!弼马温!泼猴!!”
又要戏耍本尊!八戒愠怒起来,然而仍是忍不住向外观望。大圣真没骗他——高比穆一行三人从马路对面走了过来。
刚刚自己还和这仨见过面说过话呢,没来由又找过来啊!八戒胡思乱想:
“不会这么巧吧,我和师兄说的话给他们听见了?神仙身份要藏不住了?”
大圣站在门口正中,向着走来的三人作揖行礼,笑吟吟说道:
“高大人安好!莫非是昨晚上的案子有眉目了,现在要聆讯我们两个报案的人?”
高比穆停住脚步,看着大圣笑了笑,说道:
“你是报案人,聆讯言重了。真要有事找你们,估计得请二位到公堂上去。这位朱老板不是一直不愿意到衙门吗?我们总不能在马路边上办案,像街头杂耍那样让来来往往的人看热闹吧!”
“大人差点就赶上猴耍人了。耍猴人凄凉啊……”八戒嘴欠。
大圣狠狠瞪了一眼,鸡毛掸子噌地竖了起来。八戒乃改口道:
“大人不是来办案就好。您知道的,这些天夜里实在是冷。昨晚最甚,冷得没有谁想招惹闲事。”
毕竟猜不出三人此来用意,乃说起客套话:
“大人似有闲暇,如此请到店里坐坐,喝盏茶如何?”
高比穆微笑道:
“也不全是休闲,还有公务在身。”
他踱着脚步,左右看了看店铺的正面,问大圣道:
“这次修缮,你这店里并没有太多改动,对吧?”
“我们八珍齐做的是小打小闹的生意,店面这样足够了,没必要整得太过堂皇。何况这也是子老爷的房子,我们不过是租他家的门面,如何修缮,修缮到什么程度,一切遵从子老爷的意思。”
唐瞬乙在店内往侧廊里张望,对高比穆说道:
“大人,子家这块地地势狭长,这次修建,他只是在后边起了一栋院落,和这誌古斋,中间隔着几丈远的空地,是一处极大的天井。”
“哦,”高比穆探看一眼,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倒像是已经进去看过了!”
唐瞬乙恭恭敬敬的说道:
“那时下官看过他家递上来的建造图纸,对这块地上附着物的构造还有一些印象。”
“嗯,”高比穆点头道,“唐主簿,你真是好记性!”
高比穆极少夸赞下属,随口而出的一句话,唐瞬乙听了十分受用,乃有心卖乖,说道:
“要到子归逢新起的院落里去观瞻,这家店里就有通道可去。”
誌古斋没有几处改动,高比穆在外看了看四周,已经了然,此刻正好想着怎么转去子家新院,听了唐瞬乙的话,笑道:
“如此说来这便是一条捷径了!他们留下这么一条通道,有利于两家往来,两位老板和子老爷住在同一片屋檐下,关系便不会疏远,而且还会越来越熟络。”
大圣堆起笑脸,说道:
“都是子老爷家里的地面,怎么修造,尽可随心所欲,留下这条通道,正好方便他自己到集市上散步逍游。”
八戒伶俐,看出三人入内观瞻的意图,招呼了一声,把柜台侧边横板掀开:
“大人,请从这里走!”
高比穆说了声:
“打扰了。”
王汉前面带路,高比穆自己走在中间,唐瞬乙最后,三个人在八戒的带引下穿行侧廊。一行人在狭窄的通道里指点议论,未几到了略为开阔的空地上。
这片空地便是唐瞬乙所说的天井。
此处整齐亮堂,阳光充足。地面铺就红砖。天井的中央有棵新栽的梅树。梅树是整株移植,枝干犹枯萎状,枝头却已长出几片新叶,显然是经历了垂死挣扎之后,存活下来了。梅树旁放着一个硕大水缸,缸里盛满清水。天井边上是小而狭长的园圃。园圃内歪歪斜斜地插了一些长着青嫩叶子的罗汉竹。对面院落沿墙堆砌了一摞木柴。柴垛上两只正在啁啾的小鸟看见有人来了,“叽”的一声,振翅飞上屋顶,于屋顶上旁若无人地蹦跳。透过院落的窗棂,众人看见一个纤巧而忙碌的身影。
景致不错,高比穆心里生出一些喜欢,说道:
“这个天井倒是安静闲适,可惜子归逢没有后人,如果有机会在这里含饴弄孙,恰是刚好。”
八戒眼光一直盯着窗户,未几对着那忙碌的身影喊了一声,旋即里面传出女子银铃般的声音:
“诶!”
八戒笑着说道:
“翠柳,府衙高大人到家里来做客,你去和老爷说一声,告诉他不要怠慢了官爷。”
高比穆张张嘴,欲言又止。
人的变化有迹可循,心思决定行止,这一刻我看到高比穆瞬时间的转念——他一度心想此处不是正式场合,官民之间没有必要过于拘束,于是笑着摆手,打算告知八戒不必用官爷二字称呼自己,但突然转念之后,很自然地将手一抬,指着对面的院落,轻轻地咳了一声说道:
“子归逢和我的年纪好像一般大罢,早前他失魂落魄了二十余年,吃尽人间苦头,早就已经身老躯残了,这次请丫环回来照顾就对了。”
他的转念便是:当官不止在下属面前要有上司的样子,在百姓面前也要像个当官的。
我想,这样的事做得云淡风轻,但有心人还是能够一眼看出分别。这便是有心人的学问。不是有心自夸,是我知道世界有太多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