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故事的人要把故事说得更清楚，有时要把后来才知道的事情说在前面。故而，说故事本无所谓前无所谓后，恰当其时便是正好。
窥视山坳的玩蛋东西人称玉玲珑，是个住在附近的土霸王。先前车子坠落悬崖，他和几个兄弟正好看见，想要趁火打劫，乃下到谷底搜寻，一时未见，便分头寻找，最后除了车子残骸一无所获。不期然间，玉玲珑看见老妪背负一人进了山坳，乃抢先追来此处。不想竟大饱了一顿眼福。
兄弟都来了，身边变得吵杂，玉玲珑痴梦终于惊醒。他忍不住，伸手一指山坳，两眼淫靡，咽着口水，吃吃赞道：
“啧啧！弟兄们今儿眼福不浅，不浅！那里有两个女流，地方又好，很是隐蔽，正好可以和她们做一回朋友，娱乐一番，嘿嘿！”
玩蛋东西的兄弟都是无赖。众无赖乃大声叫好，跟着玉玲珑上前，没几步便走到山坳。缪姝鸿貌似天仙，众无赖的眼睛都看直了，再挪不开去看皮肤又糙又皱的老妪。
来者不善，老妪挡在缪姝鸿身前，瞪眼问道：
“这里姑娘家要养伤，你们大老爷们的过来做什么？”她喝道，“快快出去！”
居然是个糟老太婆。不能让糟老太婆坏了事！
“嘿嘿，眼见为实，等大爷给姑娘家讯问讯问，看看她究竟有没有伤再说。”
“就是，要是姑娘家没伤，就是你这个老太婆拐带良家妇女，我们也得送你去见官，治你的罪！”
玉玲珑按耐不住，不耐烦地叫道：
“把老太婆轰出去，老子来不及要认识里面那个年轻貌美的小姐姐了！”
众无赖上前蠢蠢欲动。老妪婆势单力薄，却冷笑一声，说道：
“你们人五人六的，看模样做恶显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怕天谴的么？”
众无赖狞笑，道：
“呵呵！说到天谴，我们大爷可有通天的本事了！就差和天仙配成双了，哈哈哈……”
群狼环伺，缪姝鸿花容失色，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拽紧衣裳领口，厉声叫道：
“畜生，怎敢如此无礼？知道我是谁吗？马上从这里退出去，要不然教我外公诛杀你们九族！”
众无赖一起发难，强硬将老妪和缪姝鸿分开。玉玲珑蹲下，伸手抚摸缪姝鸿粉嫩脸颊，心里一颤一颤的。突然，他把手伸到缪姝鸿头上，一把拧住缪姝鸿黑发，狂叫了一声：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说罢整个人扑倒在缪姝鸿身上。缪姝鸿拼死挣扎。
没有哪个无赖会把注意力还放在老妪婆身上。老妪婆退后两步，从身上摸出一张符箓，闭上眼睛念念有词，旋即将符箓望风中一抛，符箓突然燃烧起来，燃烧之际爆出一道光，山坳上风云骤变，蓦地出现一团黑压压的乌云，直压众无赖头顶。
我知道这是老妪婆在施展法术。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施法的场面了，所不同的，是老妪婆这一次先祭出符箓。符箓本是一张黄纸，上面写有字画有图。我见过大圣施法，见过风月大王施法，他们的施法干脆利落，或诵念咒语，或摆出一个姿态，心到的刹那，法术应声而出，并不需要祭出符箓那样的累赘。
乌云催逼，到了众无赖头顶，举手可触。
“咣！”
一声巨响，乌云中突然爆发出一道闪电，山坳里的一块巨石被劈成两半。
众人无不被吓了一跳。惊咋之下，玉玲珑意兴全无。
老妪推开挡在身前的无赖，抢到缪姝鸿身边将她护住，扭头逼视众无赖：
“你们有谁要试一试道家法门的厉害么？！就算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叫他焚化成灰！”
说罢，老妪手一挥，掌间亮出又一张符箓，作势施展。
众无赖仓惶逃离山坳。玉玲珑想到适才美人在抱，暖玉温香，心里又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其人贼心不死，回过头，瞪着红眼冲着老妪婆叫嚣：
“老不死的东西！坏了我的好事！你等着！不用一时三刻，老子找人送你归西。”
老妪怒极，竖起两根手指，念动咒语，奋力将符箓砸向玉玲珑。脱手而出的符箓化成一团火焰如箭而来。玉玲珑暗叫不好，脚下生风，与众无赖作鸟兽散。
缪姝鸿惊魂未定。老妪用手理了理凌乱的白发，和颜悦色说道：
“原来你是个官家千金，怪不得有胆量独自出来行走。真是任性呀你。”
缪姝鸿垂下眼泪，靠在老妪肩头上痛哭起来。老妪抚慰着，心里再次念道：
“该死的老头子，你要是迟迟不来，我可怎么把小姑娘救出山外去啊？”
老妪婆心里一再提到了老头子，这个老头子是谁呢？天音所谓的因为我接受惩罚而得到的补偿也足够神奇，让我察觉她似乎在想象中勾勒着一个人的轮廓……这个人，哦，这个老头子，我似乎有些印象。
玉玲珑一众无赖逃出几百米外，气喘吁吁地站定了。有人问玉玲珑道：
“大哥，我看那姑娘长得可真俊，是个可爱可亲的玩伴，很可惜呀！难道我们就这样罢手了不成？！”
“老太婆是真有道行。我们不罢手，你是想被雷劈还是想被火烧啊你？！”有人呛声道。
玉玲珑心痒难耐，恨道：
“他妈的！看来以后也要学点法术才能吃得开了。要是屡屡碰上这种会法术的婆娘，岂不得把自己委屈死了！”
“要不咱找找神仙去，大哥受委屈，咱们大伙还不都得跟着憋死啊！嘿嘿嘿！”说话的人在淫笑。
“哪里来的神仙？退而求其次，只要是会点法术的和尚道士，我们都可以拜他为师了。”
“到哪里找？找不到这样的和尚道士，占卜扶乩跳大神的算不算？”
“到哪里找？！这还不得靠我出马吗？嘿嘿，我是你们的老大，你们可知我的上面还有大哥哩。我的大哥就是个奇人。”玉玲珑忽然间踌躇满志。
“哇！大大哥啊！老大，几时你可得给兄弟们引见引见。”
原来，玉玲珑曾经结识过一个同道中人，那人与玉玲珑很是对眼，曾在玉玲珑面前卖弄过撒豆成兵之法。
玉玲珑哈哈大笑：
“哪里用几时，我想起来了，大哥曾授我呼唤之法，若是真的，一时三刻他便能来到兄弟们面前。”
他右手中指食指并拢，摊开左掌，在上面虚画了一个符咒，画毕紧握之，高高举起，闭眼默念了几句口诀。众无赖只听清楚了最后一句“急急如律令”，又喝声“散”。随着这一声“散”，手掌张开。
我赫然见到他手掌心袅袅飘起丝丝缕缕的薄雾。然而，别的无赖对此视若无物，因为我听见这些四处张望，想看出一些异样的无赖心里都在说：
“还有模有样的呢，其实什么动静都没有，大哥被大大哥忽悠了。”
这应该也是真真正正的法术啊！我被惩罚，设身处地与常人不同，所见与常人不同，认知自然也与常人不同。惩罚也时刻有变，或变化了时间，或变换了空间……现在，我正飘飘悠悠而起，附入起自玉玲珑手掌的那缕薄雾。
玉玲珑与其所谓的大哥相识于妓院之中，相知于淫放之时，那大哥见他夜御七女，大为惊诧，感叹道：
“玉老弟，你肉骨凡胎竟然功底深厚，收放自如，不愧玉玲珑之美称！”
玉玲珑斟满一杯酒，向那人请饮。那人接过一饮而尽，哈哈笑道：
“我看你这也差不多到了极致了。此处都是庸脂俗粉让人提不起兴趣，可惜了我们两个的雄风。我问你，假如有朝一日，有女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盈盈当前，你还能像今天这般有心有力否？”
玉玲珑对自己的床地之术一直非常自负，对那人说话不以为然。那人微微冷笑，起身把众女逐出房外，抓一把酒桌上的花生往玉玲珑的床上便抛。花生落到床上的一刹那变做一队威风凛凛的小人儿，赤膊了上身捉对儿操练，口中兀自嚯嚯有声。
缩在床角的玉玲珑看得呆了，那人就让玉玲珑伸出手掌教他划了一道符，又告诉他如何使用，最后说道：
“你我都是御女高手，以后自当相互关照，你若是有好成色好介绍，就施法叫我，我自当赶来，我们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共享。你要是认了我做大哥，我让你成为天下所有美女眷恋的归宿。哈哈哈！”
眼下，玉玲珑如法施术，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能招唤来那个奇人。
薄雾散尽，我依旧身处山坳。
缪姝鸿担心歹人去而复回，对老妪说道：
“老奶奶，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了，我们还有办法离开么？”
老妪微微一笑，说道：
“老太婆别的本事没有，奇门遁甲还是会一些的。那些歹人要是还来，我就变一只大灰狼出来，先吃掉他们的左手，再吃掉他们的左脚，要是还不滚蛋啊，就让大灰狼吃掉他们，连骨头都嚼成渣渣。”
老妪边学边说，样子引得缪姝鸿好一阵笑，最后唰地一下红了脸。她定了定神，问道：
“老奶奶，我看您的岁数可大了，你还能进山采药真能干啊！您老人家高寿？”
老妪眨眨眼，回答颇是风趣：
“哎呀！我老糊涂了，都要记不清了，也许二百三十，也许二百伍，哎呦，中间差二十年呢，这可怎么得了哦？那二十年我都干了些什么唷？有二十年的工夫，我怎么就没生出个你这样的美人胚子宝贝疙瘩啊？”
缪姝鸿忍俊不禁，掩嘴笑了，问道：
“老奶奶，您学的那些法术里面有没有可以令自己相貌发生变化的呢？”
老妪盯看她半晌，索性说道：
“有啊！成仙了就可以变了。不过那有那么容易成仙的。等会有个老道士过来，他比我还要老，有本事可以救我们出山。他的法术可神了。可惜就算活了那么老，懂了那么多，修仙了那么久，他也做不成神仙……付出许多，距离梦想仍旧没有眉目，你说他是不是该哭鼻子了呢？”
老妪故意装出一副又老又难过的样子，甚是滑稽。缪姝鸿笑道：
“老奶奶，您别那样，我看您这样长命百岁的就好，成仙不吉利，很多人去世了都叫仙逝，那多叫家里人忧伤啊！”
老妪不置可否，说道：
“刚才让那几个歹人折腾，你的腰伤怕是没有十二个时辰好不了了，你这样不顾一切地赶时间，究竟要救什么人？”
缪姝鸿遂把孙醒的遭遇说了，其间隐藏了自己难以言喻的情意，末了说道：
“那个高大人手段毒辣，为所欲为，太可恨了！只有去京城把更大的官请来约束他，要不然这次他真的会草菅人命！”
老妪默不作声，为缪姝鸿轻轻揉捏痛处，不知不觉陷入遐思。我看着她，看到她的遐思起初是一朵鲜花，然后幻化成无数朵鲜花。无数的鲜花都长在一片峭壁上，繁花锦簇，缤纷盎然，每一朵都开放得蓬勃热切。然而，天音的惩罚又至，我又回到山坳的当下——我固知是天音的惩罚——老妪婆仍在眼前，她的脸上仍是一往情深的、遐思着的神态。
玉玲珑与众无赖左等右等见不到神仙大哥，有些坐不住了，有人乃对玉玲珑笑道：
“大哥，我记得故事里的事，神仙要是真的理睬凡人，凡人招唤的时候，出现得可是快极了。大大哥是不是有事脱不开身，还是都不记得您了，懒得理会咱们了呢？！”
玉玲珑也是疑惑，看看山坳，索性说道：
“大哥远在天边，谁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勾当！罢了，求人不如求己！老太婆和大美人不是一路的，我就不信，老太婆还能一直贴身守护大美人了？！我们躲藏下来，暗地跟踪，看看她们分手后大美人会往哪里去。美人迟早是我掌中玩物。”
话音刚落，林中落下一朵白云。白云将近地面，如烟消般散尽，出现一个白面书生。除了玉玲珑，别的无赖见了差点四散而逃。
来人白衣飘逸，纶巾羽扇，是个风流倜傥的周正人材。正是玉玲珑在妓院里认得的那个奇人。
玉玲珑慌忙率众无赖伏拜在地：
“神仙大哥，别来无恙！你要想死小弟了。”
神仙大哥哈哈大笑：
“玉老弟，一别数月，我还说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原来你也有一帮小兄弟跟着你快活呢！”
玉玲珑抬起头谄笑道：
“嘿嘿！大哥说的哪里话？若是平日那些庸脂俗粉，小弟怎么敢惊动大驾？实不相瞒，眼前就有一道野味，真真正正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堪称国色天香，小弟实在不敢独享，斗胆请大哥先来一试！”
大大哥两眼放光：
“哦！有这等美事？！如此却之不恭了，玉老弟前边带路。”
未想玉玲珑吱唔道：
“这个……这个……先前我们打算抓住那个女子了再叫大哥来受用的，不料半路却杀出一个多管闲事的老太婆来……”
有人附和玉玲珑：
“大哥……大大哥，那个老太婆会法术，又是劈雷又是放火，我们和大哥实在近不得她们身边。”
“还请大哥定夺！”
神仙大哥把羽扇一拍，冷笑道：
“劈雷放火乃雕虫小技，我寻思她不过是插标卖首之徒罢了！她敢坏了兄弟们的好事，大哥这就去给大伙出气，然后登临极乐，人人有份！走！”
将近山坳，玉玲珑毕恭毕敬地说道：
“大哥，那女子就在里面，老太婆也在里面。您可得防着老太婆防火，不是我们怕火，是她放的火会飞！”
神仙大哥站定了看了几眼，发现对面多了一个人，乃颇有些卖弄地说道：
“咦，玉老弟，你说她们究竟是几个人？我怎么还看见有一个老道士也在那呢。”
大大哥是活神仙，老太婆会法术，那么那边自然也可以有神仙啊！
“坏了，那一定是老太婆搬来的救兵了，”玉玲珑未及搭话，一个快嘴的无赖先惊叫起来，“老道士不会是老神仙吧？！”
有人翘望半天，未见什么老道士，乃嘀咕道：
“哪里有什么老道士了？大哥请来的这个人行不行啊？大冷天还摇晃羽扇装傻充愣，怕不是冻糊涂了吧？！”
“呵呵！老太婆就够棘手的了，再来一个老神仙，我们赤手空拳，凭什么对付人家？我看我们不必自讨苦吃，还是各回各家，各撒各欢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