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北风呜咽的早晨,伴随着所有人惊诧的目光,空气霎那间凝固了。在大圣眼内,在我的眼内,朱红小门一方小小天地愈发地苍凉萧瑟。心如冰封。天空灰蒙蒙的,那是一点一点的,那是一片一片的,那是凝聚了所有忧伤的冬雪。冬雪在杨美城上空缓缓坠落。
城外,一驾套了三匹快马的轿车正在向着北方狂奔,康庄大道上卷起了一阵旋风,急促的马蹄声划破杨美城郊外的宁静。
驾车的是一名看似年长忠厚的男子。车轿里传出一名女子的声音:
“师父!趁着这段路还好走,你是不是能再加快些马力,我想早些赶到京城里去。”
赶车师傅一手扬鞭,一手扶着几欲被风吹起来的毡帽应道:
“姑娘,再也快不得了,这车子本来只套两匹马的,现在套了三匹,跑得算是快的了!”
女子掀开车轿的布帘,露出桃花似的绝美容颜。此女正是缪姝鸿,她看看几匹疾驰的快马,心念一动,把赶车师傅身边的酒壶递了过去,说道:
“师傅,您不是只会赶两匹马,赶三匹马就难住了吧?”
赶车师傅接过酒壶,灌了一口说道:
“姑娘说的哪里话?!我老陈赶马无数,早先在军营侍候战马的时候,连六匹马的战车都驾役妥妥当当的。现在我只担心这三匹马彼此不太相熟,缺少一起拉轿的默契,逼得它们紧了,只怕它们自己都要分道扬镳,反倒耽搁了行程!”
缪姝鸿心道:
“这不都是同一个马厩里的马匹吗?怎么会不相熟呢?”
乃拿出自己官家小姐的架子,圆睁凤目说道:
“师父,租用马车时我见店里人多,只叫你们套多一匹马就急着出来赶路了,都没跟你们说我是要赶到京城吴王爷府上办紧要的差事哩!吴王爷可是在家里等着见我呢,你要不更快些,我可不好问他拿银子付车脚费。”
老陈听了傻了眼,暗叫倒霉!
“想不到小姑娘家竟然是给王爷办事的,而且身上居然不带钱?!这样的主顾伺候好了有赏,伺候差了连毛都没得一分,妈的!他奶奶个熊!”
乃接连扬鞭,每匹马都挨了他一顿狠抽。寒风凛冽,他大声说道:
“姑娘,坐马车比不得抬轿走路的四平八稳,况且您现在坐的这也不是战车,不能颠簸得太过剧烈,要是硬来,车子受不了我怕它散架哩,那容易出大事!我们还是这样好了罢?!王爷应该算过姑娘赶这一趟路程的时间吧,一般说单骑快马到京城是大半个日夜的功夫,照我们现在这样的脚程,姑娘赶得上今夜王爷府上的晚饭!我可敢说,京城方圆千里八九个县郡再没像我这样能赶车的师父了。”
缪姝鸿暗暗好笑,用窗帘遮住半边脸说道:
“师父,这天可冷了,您受累,多喝几口水酒热热乎乎身子,要是用不着连夜赶路,我请你在王爷府上用晚饭!”
老陈料想这女子算是给安抚定了,他接连把酒连灌几口,“驾!驾!”地吆喝,美滋滋地说道:
“姑娘您说的没错,这是前些日子我给将军府办事得将军打赏的老酒,说是给边关的将士们喝的,酒劲大着呢,喝在肚里不是一般的热乎。御寒啊!您能喝酒不?要不也抿上一口?”
缪姝鸿摇摇头,缩回轿内,坐卧不定,想到孙醒,想到易容之术……
未几又打开窗帘问道:
“师父你可知道这拉车的马儿和战马有什么不同吗?”
“嘿嘿!战马会的动作多。平时它们受到的训练可多了,而且为了让它乖乖地听话,还不能轻易给它一顿打,只能好好的伺候,要用它们的时候,只要给它们戴上铠甲,平常在一块儿训练的马儿谁也不认得谁,就连生它的妈也不顾了,那时候本性暴露无遗,在战场上就只管听令狂奔,勇往直前横冲直撞。这拉车的马么,就是两个字——‘欠揍’,你越是打它,它跑得越快。”
此话一出口,便知容易引起误会,要是一路上姑娘只顾催促……
于是老陈道:
“不过呢姑娘,这些马要是撒欢了跑,跑得尽兴了,容易不分南北东西,对身后拉着的车子不管不顾,我们赶车的坐车的说不定都要跟着它倒大霉。”
缪姝鸿一双大眼闪烁着狡黠的光芒,笑道:
“师父,我也不是要你快马加鞭,我常常骑马坐马,马匹跑得是快是慢我心里有数,我也不催促你,你好生地驾驭了车子便得了。”
看来这位千金小姐善解人意。老陈呵呵笑着,又是连灌了几口烈酒。他想,按小姐现在的心思,到时除了车脚费,一准还有赏赐,此行真是不虚,他高兴地又给马匹甩了几鞭子。
因为与京城邻近,此一路上有三四处关卡驿站,他们疾驰了约摸一个时辰,就遇到了一座大山。老陈在山下的驿站停下马车,说是要解手。
缪姝鸿看他走远,便下车来到驿站旁的铁铺,对着浑身是汗的铁匠问道:
“师父,你这里有战马的铠甲买吗?”
“当然有啦!姑娘,您这是要上战场么?”铁匠露出一丝憨笑。
“你少管!我只要三幅马脸的盔甲,你要多久可以给我的马儿套上啊?”她把一枚散碎的金子在铁匠眼前一抛,又握在手上,向着不远处三匹马的车轿指了指。
铁匠想不到天上居然会掉下大馅饼来,迅速地走到那三匹马面前打量了一下,抱着胳膊粗声粗气地说道:
“我那的铠甲都是现成的,姑娘你只要稍等片刻我就能弄好!”
缪姝鸿挑着眉毛,说道:
“我给你一袋烟的功夫,行你就马上做,不行你可别夸海口,要是耽误了我的事儿,你就趁早关门大吉,以后也不要再在这里混日子了!”
“哟!姑奶奶,我哪敢在您面前夸口啊!你就等着看吧!”铁匠对银的灰的黑的可见得多了,私人拿金子来买铠甲可是稀罕事。他倒是真心想要缪姝鸿手里的金子。
他快步回到铺子。当他再次赶到三匹马跟前的时候,像变魔术一样取出三小片铠甲,又像变魔术一样三下两下便套到了马脸上。他才做好,有一匹马便开始不安地嘶叫起来。老陈刚好回来,他在如厕时也喝了不少酒,一张脸变得通红,见状喝住那匹马,对缪姝鸿道:
“小姐你这是干嘛呢?我是驾过战马,但这几匹可不是战马啊!您可千万别让它们互相给惊吓了。”
缪姝鸿伸手在车驾上一拍,得意地笑道:
“陈师傅!你只管像赶战马那样驾车罢,它们已经谁也不认得谁了,他们要是真的只会一路狂奔勇往直前,我再让王爷重重地打赏你!”
老陈喝得有些晕乎,再不晓得计较安危了,咧了嘴笑道:
“王爷听你的话么?你能让他打赏我多少银子呀?”
缪姝鸿跃进车厢,发出一串朗笑。老陈听到这位美貌姑娘说道:
“王爷在我面前就是个小孩子,我想让他打赏你多少就有多少,不过你动作可得快些呀!这笔赏钱可是按时辰来计算的哦。早一个时辰和晚一个时辰,不可同日而语。”
老陈摸摸马儿上了车驾,这下他又有些担心了。犹犹豫豫说道:
“小姐啊!我不跟钱有仇。不是我不想快些,只是这三匹马哪能和战马相比呀?”
“师傅,他们都是牲畜的嘛,跑起来靠的都是本性。这样跑要是真的出了事了,我不怪你就是,到时你再有多慢跑多慢得了,行不?”
“……”
“我看您喝酒喝得可真是豪迈,够老爷们的!想必您驾驭战马的时候也是狂放不羁的吧?刚才您要是瞎说一气的话,这回我可就知道得真真切切一清二楚了啊。
“……”
“师傅,您光说不练,不是看着我是姑娘家好欺负吧?!”
老陈酒壮英雄胆,哪里受得缪姝鸿这么一激。
他在马驾上扎稳脚步,打了个酒嗝,粗声粗气说道:
“呵呵!小姐,你那是要我重操旧业么?小姐既然这么说,那您可就得坐稳了,车里有扶手您记得抓紧哈,这段路虽然颠簸,但只要是我驾车,担保你一路平安,有惊无险。”
他另有一番心里话:
“老子那些年驾驭战车的时候,就连多年的老兵都受不了它的颠簸。丫头片子你要是不坐好,我可不光欺负马匹,还连你一块给欺负了呢。”
马鞭在半空甩出一记响炮,啪地落到三匹马身上。三匹马嘶叫起来,一阵颤动传到整驾马车上。眨眼马车疾驰向前,越跑越快,车后卷起一团雪花。
打铁匠掂了一掂手里的金子,笑骂一声,道:
“这姑娘和马夫搞什么名堂,前面山路崎岖险峻,他们跑得这样快是嫌命长么?真是有病啊!有钱治不了的病!”
缪姝鸿坐在车内,听着外面老陈不停地呼啸吆喝,一鞭紧似一鞭,不停的猛烈抽打马匹,自己身子也跟着车厢剧烈地摇来晃去。窗外,树影刷啦啦的,急剧向后不停地移动。
车夫这回真的使出浑身解数了,缪姝鸿抓紧了扶手,心中暗暗喜道:
“按照这样的光景,顶多酉时便能回到京城见到外公了!我得想些什么法子说得动老爷子出面帮孙哥哥的忙才好,最好用了晚膳便能连夜出发,那样很快便可以救他们出狱了!”
老陈不愧是军营里淬炼出来的老把式,从驿站到进入山林有十几里地,三匹马在他娴熟的驾动下,不到半袋烟的功夫便跑完了整段路程。车子虽然抖得厉害,但有惊无险安然无恙。
进了山林,马路上光线变暗,这也丝毫不能妨碍老陈继续发挥他的御马之术。三匹马精神振作,撒腿跑得正欢,许久也未现出一丝一毫的吃力之相。
这其中有一匹天真烂漫的马儿,正是大圣盗龙种时租借的那一匹。此马天生神武,心性高傲,常惹无端遐思,它猛跑了一气,发现左右两个伙伴也是从容不迫,大气不喘一口紧跟在自己旁边,于是嘶叫了一声,似在说道:
“你们这两个土鳖,居然也这么能跑!不如咱们就分个胜负,谁的脚步慢下来了就算它输。”
它不再按老陈催动的节奏,脚下如风,跑的比先前更快了。
两个伙伴可不干了,心说你小子跑出毛病来了是不是,老陈都已经不怎么甩鞭子,那是存心让我们慢下来休息一段啊,为什么不领情?!你要买弄本事也别在这个时候啊!咱们仨可是套在一起的。
可是天生神武的马匹力大无穷,它这一轮狂奔,逼得两个同伴无法放慢脚步。
车子进山,冲上山里的一段陡坡。路边多树,树外是深长峡谷,峡谷内有数不清的古树藤蔓,叶子上遍是积雪。或许因为地势险要,为保万一,此路被修得颇为平整。三匹马发狂似的你追我赶,谁也无暇顾及谷底的状况。
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的老陈觉得自己轻飘飘的。这酒真是给劲,一再喝下,一再觉得像是回到年轻时在军营操练一样,浑身充满神力,只要寥寥几鞭便能令马匹跑得又快又远。他得意地笑问:
“姑娘!猜猜这是上坡路还是下坡路?”他自问自答,“上坡稳,下坡快,我们又稳又快,如履平地!”
缪姝鸿用手稳住帘子看看四周。疾风吹得她鬓发乱作一团。她乃赞道:
“上次我是用午饭的时候才到的这里,师傅果然有一套,以后我要是还在这段路来回,你就专给我驾车好了!”
前方的山路现出明亮的光。老陈眼前一亮,车子即将上到坡顶。
“啪——”
脆响,马长嘶。
疾速行进的车子猛地歪到一边,两匹马儿错失前蹄各往左右翻倒在地。缪姝鸿不能自己,在轿厢内剧烈冲撞,慌乱中一把抓住了车内扶手,正使出吃奶的力气使劲抓着,忽然一切天旋地转……帘幕被掀起,车窗前,一匹马一跃而起……
老陈被颠出车外。亏他是个老把式,在半空中他还扯紧了缰绳,怎奈皮辔已经断成两截,他被重重地摔在一匹马的身上,那马又将他踢了一脚,他瞬间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另一匹马和车厢跌落峡谷。
车厢翻滚着,转眼之间摔得散了架子,顶盖、门窗、底板七零八落撒遍沿途。
缪姝鸿抛出车外。所幸积雪深厚,她在斜坡上打了几十个转去势,一直滚到谷底。待她能够感受自己伤势的时候,觉得胸间剧痛手脚乏力,无法挪动。
谷底地形曲折,大树遮蔽,古藤交结,一年到头没有阳光直射,飘雪也进不来多少。腐败的枯叶在地底暖流的蒸腾下,散发着霉烂的气息。渐渐地,缪姝鸿晕了过去。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不在先前的地方。这回她身处在一个浅显的山洞里,背后靠着一块巨大的岩石。此处半是积雪半是碎石,空气之清新,比起峡谷底部好了不止十倍。
是谁把自己安放到这里来的呢?
四处静悄悄的,缪姝鸿缓缓移动目光,没有发现任何人。试着舒展筋骨,手脚尚能活动,只有腰胯处仍是疼痛不已。想来滚下峡谷时撞到了。突然,外面响起脚步声,她乃挣扎着说道:
“外面的朋友,你是救了我的人吗?小女子谢谢您的大恩大德!”
她的声音宛若百灵,婉转空灵,沁人心脾。
“嗯!”
随着一声应答,一个黑衣人闪身入洞。此人身上穿了一袭黑色套装,衣襟整齐洁净,头上戴了一顶硕大的斗笠,身后背着竹筐。其人身形瘦削却干练十足,头发俱已斑白,面皮老皱,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
怎么是个老奶奶啊?缪姝鸿心想。此人既能救得了自己,想必手脚还十分灵活。
老妪和蔼,目光犀利。缪姝鸿艰难地挪了挪身子,露出浅浅的笑容,说道:
“老奶奶,您救了我的性命,如此大恩大德,我该给您跪下才是……”
她挣扎着,很是吃力。老妪连忙俯下身来按着她说道:
“小姑娘,闲话休提!你腰间伤得不轻,现在还未敷药,你这样乱动怕是以后再也站不直了。”
缪姝鸿又是着急又是愁苦:
“啊!那怎么办?我急于赶路救人,没想到会摔成这样。”
“你不要再想着救人了,等我这个老太婆先把你救了吧!”
老妪一面将背后的竹筐解下,一面说道:
“好在这附近就有医治腰伤的药材,已经采回来了。用上老太婆调制的药剂,只要过得一个时辰就没有大虞了,那时我再把你送到路上去。你就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老妪笑眯眯的,嘴角上的皱纹愈加明显。
缪姝鸿泪水流了出来,身子不停地抽搐,发出嘤嘤声的啼哭。
老妪看着她,握住她的手笑道:
“哭鼻子呢!我叫你小姑娘,你就真的是个小姑娘了?!说你是胖子你就喘啊!有十八岁了吧?”
缪姝鸿点点头。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嫁人了!家里活计一大堆,可不敢这么随性想哭就哭呢!”
“我……我平日也没有这么随性……”
“那么你是想心上人了吧?”
缪姝鸿脸一红,摇了摇头。
老妪把筐子里的藤蔓放在嘴里嚼碎了吐在一块撕破了的衣襟上,让缪姝鸿就地趴下,笑着说道:
“老奶奶要给你上药,你把衣服扯一些起来吧!”
缪姝鸿脸上又是一红,伸手在腰间拽了两拽,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肤。
老妪皱皱眉,心说小姑娘可真拘谨,只露这么点地方够干什么事呀?干脆自己动手,把缪姝鸿的衣服撩起半截,往一青紫处涂上药揉了起来,说道:
“别怕,害不了凉,也别羞涩,荒山野岭没别人瞧见。一会儿揉得发热了,就能敷药了。你可真是命大啊!那车子差不多摔了个粉碎,你还只是仅仅扭伤了腰胯。车子摔下来的时候还有其他人么?”
缪姝鸿胸脯冷飕飕的,腰部渐渐热了起来。她答道:
“车上只有我和赶车的师傅,我不知道赶车师傅怎么样了?或许跟我一样,也摔下来了,摔到了不容易看到的地方。”
我本在洞内,忽然飘忽而出,视野随即变化,既能看见山洞,也能看到距离山洞大约七八丈远的地方。老妪所说有误,荒山野岭并不是只有她二人。就在我的眼下,有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躲在藤蔓树丛里。天音不顾我的窘迫,惩罚我立于此人眼前,一再让我看到我本无意观看的情状。此人乃是一个混帐玩蛋的东西,正咽着口水,饥渴极了地窥视着在山坳里趴着治伤的缪姝鸿。缪姝鸿的雪白肌肤、粉红胸衣包裹着肉弹丸子尽入他的眼内,令他燥热难耐。他血脉喷张,看起来整个身体就要被撑破。
四周响起凌乱的脚步声,而且越来越清晰可辨。五六个人出现在玩蛋东西的身后。正给缪姝鸿敷药的老妪听到了声响,她迅速包扎,事毕把缪姝鸿的衣服扯下来遮住羞处,心道:
“这死老头子,该不会带着别人一起来吧?”
缪姝鸿不解地看着,问道:
“老奶奶,这些都是您的朋友吗?”
老妪摇摇头。
“那他们是……”
“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