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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挣扎

我怀着狂喜和亢奋的心情奔回教室的时候,汤士杰已经站在讲台上了。

烂木头用疑惑的目光望着我,我给他一个灿烂的微笑,然后向全班同学很潇洒地点点头。

我在这里声明,我做出上述这些表情,并不是为了向大家表示我对上课迟到的毫不在乎,而是因为当时的心情实在是好极了,一切都是如此光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发自由衷的情不自禁。

没有什么比我真真实实地看见夏明月更美好的事情了!

对于我的迟到,汤士杰似乎没有打算追究,他敞敲桌子,示意我赶快入座:“下面,我们接着讲西药化学分子合成的原理,同学们一定要记住,西药对人类战胜各种疾病的贡献同样是巨大的……”

我翻开笔记本,却没有半点情绪去抄汤士杰漂亮的板书,我望着窗户对面的教学楼,依然沉浸在刚刚看见夏明月的喜悦里。

我仔细回味刚才的每一个细节,回忆那些女孩子开我俩玩笑时,她薄嗔轻怒的样子,所有这些,都让我有一种巨大而朦胧的幸福和温馨的感觉:

她为什么对我那么温柔、亲切?

她家住哪里?

是不是也住校?

是哪间宿舍?

她的眼睛太深邃了,就跟会说话似的。

我为什么不敢去正视她?

“啪”的一声轻响,我的额头被什么细小的东西砸的生疼。我愕然扭回头,讲台上的汤士杰正用严厉的目光盯着我。

我的脚边滚落着一粒粉笔头,这是汤土杰用来袭击我的“子弹”,哈,这种手段,我在上初中时早已领教过了,可惜,几乎所有初中教过我的老师都不具备汤士杰这么精确的准头。我不由伸手摸摸额头,发自内心地脱口赞道:“准!真准!”

课堂上一片哄堂大笑。

汤士杰涨红了脸,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意识到,夏明月让我犯了一个重大错误,这个错误就是让汤土杰误认为我在蔑视他的权威。然而老天作证,我的确丝毫没有嘲弄汤士杰的意思,我的赞叹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当然,很不合时宜。

我真的不想和班主任闹僵,尤其是汤土杰这种很在意在女孩子面前保持面子的人,我下意识地向田晓梅和吉萍看了一跟,田晓梅正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我,而吉萍,则是一幅大大咧咧看笑话的表情。

我不能让事态进一步发展下去,结束这场无心酿成的战争的唯一办法,就是我举白旗投降。

我站起身,并把头微微低下来,以此表示向汤士杰认错。

汤士杰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表现,这使他无法继续雷霆之怒,恨恨地盯了我几秒钟之后,汤士杰阴冷地嘲弄道:

“金秋,刚才迟到,现在又双眼发光、灵魂出窍,想什么美事呀?”

“报告汤老师,我在想……西药的化学合成。”那一刻,我连自己都不清楚我怎么会那么回答他。

“嗯?这么说你不是走神了?那好,你给我说说什么是化学合成?”

我看一眼黑板,想从那里找到某种提示,但汤士杰在黑板上留下的仅是几个化学分子式和疟疾、氯奎等几个字,我无法从那里找到任何答案。

汤士杰冷笑一声:“金秋,你不是在想化学合成吗?为什么不回答我?”

“汤老师,我觉得化学合成的起源应当是在中国,比如,中国古代那些炼丹道士炼制的长生不老丹,那应该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化学合成……”我想起了看过的一本书中记载的炼丹故事,书上说这就是最原始的化学合成。

我的回答又一次出乎了汤士杰所料,我甚至断定,汤士杰对中国人文历史知识很可能就是一个“文盲”。

汤士杰对我的回答再次报以冷笑:“金秋,你不要偷换概念,这个问题扯远了,我问你,什么是疟疾?”

“就是发疟子。”我脱口回答:“这种病,中国老百姓都知道”

“是吗?”汤士杰再次愤怒了:“这么说你金秋也知道,不用我在这里多嘴了?”

“汤老师,对于金秋同学的错误表现,我建议让他写一份深刻检查,现在你还是给大家讲讲讲疟疾的病因吧。”田晓脸红红地站起来,向汤士杰建议。

看着楚楚动人的田晓梅,汤士杰仿佛大夏天喝了一壶冰茶,立刻换上一幅和蔼的表情:

“好吧,我尊重田晓梅同学的建议,不再耽误大家的时间,金秋,你检查写出来交给田晓梅,让她转交我,你现在坐下!”

汤士杰拢拢稀疏的头发回到讲台上:

“同学们,田晓梅同学的问题很重要,疟疾是一种由蚊子传播、致命的寄生性疾病,但它的名称为什么是Malaria,翻译过来就是‘有害的空气’呢?这是因为人们曾经认为,疟疾的致病原因,是由于呼吸了恶臭气体而造成的,直到1880年,科学家分离出了被称为疟原虫的单细胞寄生生物,才找到了疟疾的真正原因。疟疾每年造成的死亡人数超过l00万,也就是说,每天有大约3000人死于疟疾,不过现在,那些气候温和的国家和地区,已经基本根除了这种疾病,包括中国……”

废话!屁话!我在心里暗骂:既然中国已经根除了这种疾病,那田晓梅的问题还重要个屁!不是她的问题重要,而是田晓梅漂亮的脸蛋重要!别以为大家看不出来!

不过,田晓梅毕竟为我解了围,我这样想着,忽然对田晓梅生出无限的担忧,觉得她就如一只温柔的羔羊,已经被汤士杰这条恶狼盯上了。

田晓梅,你为我去沾惹这头骚货真不值得!我心里涌起一丝对田晓梅的感激: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儿。

我又看一眼窗外对面的教学楼。

现在,夏明月也在回答老师的问题吗?

整整一堂课想着夏明月,我是在恍惚、亢奋、激动的心绪中度过来的。

下第二节课后,烂木头把我拉到走廊上:“金秋,你为什么不和黄斯文拼班长?当着全班人的面,你这不是给哥们架丢人吗?”

看着沐子明涨红的脸,我为自己辜负了他的好意感到歉然。

但是烂木头呀烂木头,你哪里知道,我现在找到了夏明月,然而夏明月的事我现在不能让烂木头知道,我拉住沫子明细长的手:

“木头,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我不想管闲事…”

“金秋,”田晓梅走过来,目光含着一丝忧怨:“你是不是还在恨我和吉萍?”

烂木头双眼放光,看着田晓梅:“哪里,晓梅班长一番好意,我和金秋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恨你?”

我忽然想捉弄田晓梅一下:“木头,你说田大班长一番好意,是指她昨天让你捎给我的苹果呢?还是指她刚才替我解围?”

沐子明有些尴尬:“当然是刚才,难道你要和汤老板对着干吗?”

“哈,那我真要谢谢田班长天大的面子了,不过……”我看着田晓梅真诚的目光。不忍心再捉弄她,我叹口气:

“田晓梅,其实,你为我真的不值,汤士杰……不是一只好鸟。”

田晓梅呆呆地看着我,脸上飞起一抹红云,竟是一幅泫然欲泣的模样:“金秋,算我自找没趣好了!可是……可是吉萍她真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们是很尊重你的,就是刚才……”

“是你尊重我吧?吉萍不会,你不用替她说好话,你……”我忽然觉得眼前的田晓梅是那样孤独无助,犹如风雨中一棵细弱的文竹,让人生出无限怜意,我的心一阵发软,不由叹息一声:“不过,我还是真心的感激你。”

田晓梅立即舒心地笑了:“是呀,我想你不会是个小心眼的人,要不,那天你也不会帮我搬皮箱的……”

田晓梅单纯的样子,让我更增加了对她的担优,这样的女孩子,是属于那种在她喜欢的男人或强权面前不设防和防守脆弱的类型,她们总是听任命运的摆布,也因此,她们的未来是获得幸福还是走向凄凉就充满了变数,完全取决于她们遇上的是什么样的人。凭心而论,这个具备古典仕女之美的女孩子,无论容貌还是气质都是相当可人的,如果我不是先遇上夏明月,我很可能会把她做为首选目标,但夏明月仙子般的身影在我心中的地位太牢固了,她就是我的唯一。夏明月带给我的那种温馨、甜蜜、以及我对她生出的那种刻骨铭心的依恋是田晓梅所不具备的,既使将来我没能如愿以偿,夏明月在我心中的影子,也是任何一个女孩子都难以取代的。

至于田晓梅,我从内心深处觉得,如果田晓梅选择了烂木头,那么她的未来将是很甜美的……我看着田晓梅,心里生出一种一定要保护好她的强烈意愿,于是我放缓声音,几乎是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晓梅,我很感谢你在课堂上替我解围,你的心肠太好,是那种既柔弱又天真的女孩子,你的这种牲格,说实在的,我很替你担心,尤其现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由于你的善良,让我觉得我担起了一份沉重的责任……那份检查我会写的,但我不会让你去送给汤老板,而是让黄斯文去。”

“为什么要黄斯文去?”田晓梅大眼晴忽闪忽闪的。

我叹口气:“记往,从今往后,你不能给汤老板任何让他和你单独在一起的机会,这一点对你至关重要!懂吗?”

田晓悔又一次呆呆地看着我,脸上泛起一抹艳丽的红晕,点点头,继而露出亮亮的神色:“金秋,我第一次见你时,还以为你这个人真的冷血,后来你又帮我拿皮箱,我……”

我哈哈大笑:“所以你就送给我一个苹果,不过我没吃,我还不想被噎死,苹果便宜了烂木头……不过要是你再让我吃的话,我可不会再客气了。”

“可是苹果没有了……”田晓梅有点丧气,但很快又神采奕奕:“不过会有的,金秋,我真不希望你和汤老师闹僵,刚才你差点让他下不来台。”

我笑笑:“我其实真不是故意顶撞他,但是……”我深深地看田晓梅一眼:

“恐怕往后我是难逃‘卿本无罪,怀璧其罪’的危运了……”田晓梅脸又红了,她听懂了我的意思。

但沐子明却不明白:“金秋,你说什么怀壁其罪?啊?什么怀璧其罪?”

田晓梅深深地看我一眼,羞羞地转身走了。

我忽然意识到,我可能传递给了田晓梅一个错误的信号。

中午吃饭的时候,黄斯文很热情地邀我同桌,黄斯文说他要对同屋表示感谢,也借此机会和大家认识。

偌大的餐厅,几百个学生人声鼎沸,黄斯文让李原则在靠窗的地方占了一张桌子,我,黄斯文、吉萍、田晓梅、沐子明、张翠萍还有另外一个女同学刚好凑成一桌。黄斯文执意在各人的份饭之外加了两盘红烧肉,并声称由他请客。

由于见到了夏明月,我的心情很愉快,因此我现在觉得黄斯文这小子也并不是那么让我讨厌了。记得哪位文学家说过,当一个人心情愉悦时,再丑陋的事物你都能发现它美丽的一面。

黄斯文大概就是属于这种东西。

整个用餐的过程,除了吉萍真真假假地瞪我几跟,田晓梅不时地偷偷看我之外,其它都是黄斯文一个人在高谈阔论。

黄斯文卖弄口才,我知道他滔滔不绝的目的,是想以显示自己的才华学识来赢得田晓梅和吉萍的芳心,我并不怀疑黄斯文的目的有多么邪恶,任何一个男人都希望在漂亮女人面前展示自己优秀的一面,我断定黄斯文是属于用情不专一类的人,和汤士杰赤裸裸的色中饿鬼有着根本的区别。

我注意了一下田晓梅和吉萍,田晓梅小口小口地吃着饭,偶尔也对黄斯文的某些观点表示同意,而吉萍则完全是一幅含情脉脉的目光望着黄斯文,显出倾心不已的样子。田晓梅好几次悄悄看我,在和我的目光对视的一刹那,立刻羞涩地低下头,我奇怪,为什么我可以正视田晓梅的目光,而对夏明月的眼睛却不敢正眼相看?夏明月?我下意识地扫一眼人头躜动的餐厅,希望能发现夏明月的身影,但我失望了。

黄斯文仍在喋喋不休:

“人类学家都承认,社会道德是衡量大众素质的基本条件,一个民族如果道德素质低下,那么这个民族就不会再有希望,嗯,金秋,你还记得去年春节,市里发生的彩球事件吗?那一次,一家企业为增加春节喜庆气氛,在市区主要道路挂了几千只彩球,结果一夜之间被人拿个精光?”黄斯文直接向我提问了。

我淡淡地点点头:“后来又挂上,不是都安然无恙了吗?”

“但今年又发生了彩旗事件!两千面彩旗呀,一夜之间,居然被偷抢一空!古城人的素质就是如此低下!低下的让人痛心疾首!一面彩旗能值几个钱?简直就是下贱!是一种变态的报复社会心理大发作!”黄斯文慷慨激昂。

我心里一下子冒起了火:黄斯文!你有什么资格指责人民下贱!就凭你仗着当官的父母,不愁吃不愁穿,上学还能让公家的小汽车送吗?你可以体面地在我面前高谈阔论,指责偷彩旗的人道德低下,但这座城市有多少下岗工人,可能正为春节连吃饺子的钱都没有而发愁你知道吗?他们也是人,春节对你来说是欢乐、是喜庆,但对贫穷的下岗工人那就是伤心!是苦难!他们是偷了彩旗,这或许就是春节他们能给孩子的唯一一点喜庆色彩!一面彩旗是不值钱,但如果他们有钱去买欢乐,哪个龟孙王八蛋还去偷!黄斯文你他妈骑驴不知道赶脚的苦,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那家挂彩旗的单位有钱粉饰太平,往屁股上贴金,为什么不能把这钱拿来救济下岗工人?我在心里恨恨地骂着,忽然想起上次那个在街头哭闹着让妈妈买羊肉串的小女孩,我到今天都忘不掉那孩子挂满泪珠的小脸和那位母亲含着凄苦泪水的眼神……

这就是他妈的社会道德!

李原则开始拍黄斯文的马屁:“斯文,你的看法真是太对了!这个社会已经败坏到了非要来一次变革的地步了。”

“不是变革!”黄斯文抬起头,药瓶子底眼镜闪着幽幽的光泽:“而是需要一场彻底的毁灭!在毁灭中获得新生!就象当年的日本那样,如果没有二战的失败,日本今天不可能获得新生,日本人的素质普遍比中国人高,这是我们必须承认的吧?因此可以得出结论:战争是改变现状的惟一选择!这种改变包括了一个国家所有的机制,工业、农业、经济、文化、人文素质等等。”

“哎呀!斯文,你怎么懂得这么多?一定看过不少书吧?我觉得你应当成为一个政治家,而不是一个医生!”吉萍由衷地赞叹道。

黄斯文矜持地一笑,象是承认,又不置可否地看看田晓梅和吉萍。

田晓梅的目光又一次和我对视了,我从田晓梅的目光里看出了一种鼓励和不甘心,我知道她希望我也能说点什么。

一种男人的自尊和争强好胜心理油然而生,我抬起头,就在这一刹,我蓦然看见夏明月和几个女孩子,正拿着餐具从过道上走来。

那群女孩子也发现了我,立刻你推我一把,我推你一把嘻笑起来。夏明月微笑着向我点点头,我的心怦然大跳,惶然把目光移开。

夏明月走过去了,目送她绮丽的背影消失在餐厅门外,我的心情又进入亢奋状态,我突然笑了一声,借此把全桌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我的目的达到了。我深沉地看一眼黄斯文:

“黄斯文,你刚才说,战争是改变现状的惟一选择?”

“事实的确如此。”黄斯文有点愕然,他看出了我想和他理论的意思,马上兴致勃勃,变得象一只好斗的公鸡:“一个国家如果想改变现状,借助武力、尤其是外来武力干涉是十分必要的。难道我们能够否认,不正是19世纪的鸦片战争,才把中国从封建社会推向半封建社会吗?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的洋务运动,正是……”

“打住!”我潇洒地挥挥手:“我们不用去翻老皇历,就谈二次世界大战,我想请问,你知道日本为什么会战败吗?”

“从军事上说,是由于美国和苏联的介入,日本不该去偷袭美国的太平洋舰队……”

“你错了!是美国人故意让日本人偷袭珍珠港的,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国家象美国人那样卑鄙无耻了,二战初始,美国人为双方提供制造枪炮的钢铁,赚足了钞票,然后美国人故意让日本偷袭珍珠港,以此获得参战资格,因为美国政客知道,战胜国的利益相当可观!”

我站起身:“战争?外部武力干涉?十足的卖国贼嘴脸!尽管战争曾经被历史学家说成是推动社会发展和人类进步的有力工具,但战争毕竟是血腥的、残酷的,是以剥夺人类生命为代价的!

不要鼓吹战争可以改变民族的劣根性了!你记住,当一个国家或者民族把战争评价为促进入类发展的最佳方式,而无法找出更好的办法去解决矛盾时,那么这个国家或民族就极其危险、也极其可悲了。战争带给他们的不会是凤凰涅槃,而将是……永恒的死亡!”

我踢开椅子,抄起空碗,痛快又潇洒之极地大步而去,我用眼睛的余光看见了黄斯文惊呆的面孔和田晓梅、沐子明惊喜、兴奋的表情,我心中充满得意。

感谢明月!正是你呀,才让我有了天外飞仙般的灵性!

那一刻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我吹着口哨走出饭厅。

天哪,就在那排盥洗龙头下,我一眼就看见夏明月和那群女孩子正在洗碗,我的心又开始大跳,我呆呆地望着夏明月的背影,一股幸福的暖流瞬间走遍丛身,温馨、祥和、如沐春风。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我一见夏明月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自认我的性格是属于桀傲不羁的那一种,但一见夏明月立刻就温训如羔羊,有一种景仰的感觉。我曾经嘲笑黄斯文是贾宝玉般的银样蜡枪头,现在看来我他妈的才是那玩艺儿!贾宝玉至少还有勇气周旋在林黛玉跟前。

我呢?

简直小瘪三一个!

夏明月和女伴们走了,我魂不守舍,痴痴地跟在后面,一直到她们的宿舍楼前,然后望着她走上楼梯。就在这一刻,我心里忽然涌起一个极端宿命的念头,我暗自祷告:如果她住的宿舍是双号,那么我和她的未来一定将密不可分,如果是单号,那么我所有的期待都将是一只五颜六色的肥皂泡。

我这样祷告着,似乎一切都真的将由此来定论了,我恐惧地睁大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走廊,等待着那水与火般的判决……

夏明月和那群女孩子在走廊上站住了,并热烈地说着什么,笑声传的很远。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夏明月呀夏明月!你少说几句行不行?不要这么无情地折磨我了!

夏明月终于向走廊的尽头走去,我的心狂跳着,暗自数着房号:203、204、205.……天哪,她走进了206!

206!是206!

那一刻,我觉得浑身一下子软绵绵的,仿沸被谁抽去了筋骨。

双号!真的是双号!不但房号是双的,连楼层也是双的!这是天意呀!天意!明月,明月,你知道吗?上苍已经注定了你和我的未来!我心中涌动着一阵阵如决堤之浪般汹涌澎湃的狂喜,上苍真是对我太好了!太好了!然而,当那种狂喜渐渐消退之后,我忽然又有一种深深的不安:

夏明月真是住在206吗?

会不会她这是在同伴的房间?

一种强烈的冲动,促使我必须弄明白,夏明月倒底是不是住在206!

在206房门口,我和一个柔软的肉体撞了个满怀,随着搪瓷脸盆摔在水泥地上的大响,我似乎感觉到我的胳膊触到了女性的胸部。

“怎么又是你!”一声含羞带怒的尖叫,我这才注意到,我撞上的居然还是上午那个被我挤到栏杆上的女孩儿。

“是我,还是我,真是对不起……”我忙不迭地道歉。

“徐艳芳,你想吓死人不是?摔脸盆干嘛?”

我一下子听出来,这是夏明月的声音。

“谁摔东西了?还是他,你出来看吧!”徐艳芳恨恨地走了。

我紧张地退到门的一侧,毕竟眼下才是秋天,屋里闷热,说不定里面的女孩子们正泄漏了春光无限。

夏明月真的出来了,看见我,有些惊异:“真的是你?”

我惶惑地低下头。

他妈的,我就是不敢看夏明月的脸,还有她那双深邃的跟睛。

大约是准备午休,我用眼角的余光,看见夏明月换上了一件紧身的水绿色小上衣,一条亚白色牛仔裤,这使她丰满的身材显得尤其曲线玲珑,我眼睛的余光捕捉到了她胸部和颈部少女特有的玉脂般肌肤,又一次闻到了她身上那缕淡淡的清香。

我有点头晕目眩。

“喂,你倒底要找谁呀?”夏明月的声音还是那样充满磁性的温和。

徐艳芳端着一盆清水过来了,看见我和夏明月在走廊上,有些恼怒:“明月,他到底要干嘛!”

“我问过了,他不说,我也不知道……”夏明月有点茫然。

我觉得我不能再呆下去了,不然会引起更多不必要的误解,我不情愿地转身走向楼梯。

门,在我身后轻轻碰上了。

“那个神经蛋要……”我隐隐听见徐艳芳半句话,可能是被夏明月拦住了,虽然我很想听听夏明月会说我什么,但我还是很快离开了,偷听别人说话,尤其是夏明月,我觉得那对她是一种亵渎。

我其实已经放心了,她住206,真的是住206,这是上天的安排,上天注定我和她的未来将纠缠在一起,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上天的力量更伟大的了。

我到盥洗室刷碗筷的时候,心情仍然不能平静下来,夏明月清丽的身影在我眼前楚楚俏立着,她身上那缕清香在我心肺间久不散,我真想能如刚才那样和夏明月在一起,然后让地球停止转动,永远不要再有日出日落的第二天……

我回到宿舍的的候,同屋的三个人已经各自躺在了床上,烂木头只穿一条三角裤头,高翘着细长腿不知冥想什么。黄斯文的瓶子底眼镜已经摘下来,听见动静,睁着失神的眼晴转过头:“金秋?是金秋吗?”

李原则替我回答了,黄斯文戴上眼镜:“金秋,我正想问你呢,今天中午,你哪来的那一番奇谈怪论?我们得抽时间好好商榷一下!”黄斯文对中午的事情还在耿耿于怀。“金秋,你写的检查呢?田大班长在教室时正等着你去写呢!”烂木头酸溜溜地道。

检查?我已经忘了这事,嗨!汤士杰不会把我的检查当回事,田晓梅倒当真了?我斜了沐子明一眼,哈,这小子一定是对我和田晓梅单独相处吃醋了,我忽然灵机一动:

“木头,你去替我写怎么样?”

“真的?”沐子明一下子坐起来,但很快又泄气了:“拉倒吧!我算哪棵葱嘛?”

李原则在一旁吃吃发笑。黄斯文也用目光表示出不屑。

我定定地望了沐子明好一会儿,坐到他身边,用真诚的口气对他道:“木头,你是一棵葱,绝对是一棵葱,一棵水灵灵的好葱,你去和田晓梅商量,帮我写这份检查!”

“金秋,这样不好吧。”黄斯文坐起来:“要不,我去和田晓梅商量,你口头向汤老师道歉算了。”

我知道黄斯文也想找机会和田晓梅接触,我怎能让他如愿?我淡然一笑:“还是让烂木头去写,田晓梅牺牲午休时间处理班务,不去对不起人家呀!”我故意叹口气,然后以不容更改的语气对沐子明道:“木头,你去,写深刻点,一定要上升到我后悔的几乎想自杀的高度。”

“好咧!”烂木头兴高采烈穿起衣服:“保证深刻到十八层地狱!”

烂木头一溜烟跑出去了。

我倒在床上,闭上眼,让夏明月梦幻般的身影飘在眼前,我在心里对她说:明月,愿天下有情人都能成为眷属。

“金秋。你看过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吗?”黄斯文又在引出话题。

这小子一蹶屁股,我就知道他想拉什么屎,看来这家伙对今天中午我驳斥了他的观点还是耿耿于怀。

狗屁呀!你不就是觉得在漂亮姑娘面前失了面子吗?我没有看过《战争与和平》,而且我意识到,黄斯文在外国文学方面很可能有点知识,不过,我没看过《战争与和平》,你小子怕也没看过《天龙八部》、《鹿鼎记》吧?他妈的,那些懂几句外文的家伙们,没事翻译那些外国人的玩艺儿干吗?还时不时学着洋鬼子呜哩歪叽地放洋屁!

我一面想着,一面告诫自己:今后在这个问题上要小心了,不能让黄斯文有半点可乘之机。

烂木头回来了,垂头丧气:“金秋,田晓梅非让你去!”

我望着沐子明写满沮丧的脸,叹口气,唉,看来要想帮沐子明赢得田晓梅的芳心,怕是任重道远了。我顺手从桌上翻出一叠稿纸:“好吧木头,你去告诉田晓梅,我现在就写这份破检查,让她不用等我,写完我会让斯文交给汤老板。”

沐子明期期艾艾,磨蹭着不想走,我撕下一张纸,龙飞风舞地写了一行字:

中午不睡觉的女孩儿会变成丑小鸭

我把纸条交给沐子明:“再跑一趟吧,木头,这回多长个心眼儿。”

沫子明想说什么,但终于没说,还是转身去了。

我铺开稿纸,顺手写下“我的检查”四个字,我知道我即使写的再深刻、写得感天动地,汤老板也不一定会看,我之所以让沐子明写深刻点,完全是想给他多创造点和田晓梅在一起的时间,可惜我的阴谋破了产,而汤老板指定我的检查由田晓梅转交,我当然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这件事情又必须划一个句号,如果田晓梅不把我的检查交上去,以汤士杰的豺狼本色,他会为得到这个和田晓梅单独相处的机会而一直追下去。真他妈的!我烦燥地用笔啪啪地敲着稿纸。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说金秋你就别写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黄斯文慢条斯理地说。

“好,不写了!”我把笔扔到桌子上。

有功夫写这份破检查,还不如想想我的明月。

明月,你现在睡着了吗?……

下午上课之前,我在楼梯口碰上了田晓梅,她似乎是在刻意等我:

“金秋,中午你为什么不来?”田晓梅的目光忧忧怨怨的:“你竟让沐子明替你写检查?还有,你这是什么意思?”田晓梅把我的纸条拿出来。

我笑了:“我担心你中午不睡觉,真的会变丑呀,为你好都不知道!”

我伸手要纸条,田晓梅却不给我:“金秋,我真的不想你和汤老师把关系搞僵,他毕竟是我们的班主任,将来毕业,学校的鉴定是很重要的。”田晓梅雪白的牙齿咬着好看的嘴唇。

我深深地看着田晓梅:“晓梅,你这种想法很危险的,汤土杰不是什么好人……”

田晓梅脸红了:“我想,他不至于那么……坏吧?金秋,检查我替你写好了,还是由我交给汤老师,希望这件事情就此了结。”田晓梅眼睛里闪过一抹光亮:“下午课结束后,金秋,你能陪我去市里一趟吗?你知道,我对市里不熟悉,我……我想买点东西。”

看着田晓梅充满期盼的目光,我实在不忍心拒绝:“好吧,我准备充当一回向导兼苦力的角色。”

田晓梅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那说好了,谁不去就是小猪噢。”

“好,谁不去谁是小猪!”我心里涌起一丝莫名的柔情,暗叹一声。我下意识地向四周看看,沐子明正苦着脸向这边张望。

下午第一节课还是汤士杰的西医理论,我不知道田晓梅怎样处理了我的检查事件,反正汤老板对这件事没再提起。

我不想辜负田晓梅一片好心,上课时尽量集中注意力,以便让汤士杰发现,我也是个非常好学的学生。

汤士杰的西医理论只讲了半堂课,接下来便布置学校的工作:

“同学们,很快就到国庆节了,学校党委和学生会研究决定,今年国庆学校要举行联欢晚会,各班必须出一个节目,我和同学们不是很熟悉,也不知道谁有什么专长,但是这个节目又必须得出,田晓梅、吉萍、黄斯文,你们三个待会儿和学生会文艺委员夏明月联系一下,看看我们班怎么安排,这关系到我们班的荣誉,同学们一定要完成这个任务。”

夏明月?汤士杰说是夏明月?

我的心狂跳起来:夏明月是学生会的文艺委员?田晓梅她们要去和她联系?

这是和夏明月在一起呀!

天哪!可这个机会居然给了黄斯文!

我当初为什么不和黄斯文争班长?我当时吃错了哪门子药?我这个大混蛋!我在心里狠狠地骂着自己,后悔的肠子发青。

下课了,田晓梅走到我身边,用几乎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对我说:“金秋,你在宿舍等我,啊。”

我呆呆地看着田晓梅,心里只有一个概念,那就是抑制不住的对夏明月的思恋,我要看见夏明月,那怕多看她一眼、多听半句她的声音也好……

那一刻,我就象一个失臆的幽灵,远远地跟在田晓梅她们身后。

学生会在教办楼二楼,是没有隔断的三间大房,我走进去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挤满了各班的干部,乱哄哄报着各自的节目,夏明月负责登记:

“喂,这里已经有了三个小号独奏了,你们是不是换个节目?”夏明月征求一个班干部的意见。

“哎呀我的大委员,就这个节目,还是我们再三动员人家才肯出的,你要让我们换,那我们就只好剃光头了!”

“那好吧,可是独奏的节目不能重复啊!”

我隐在田晓梅身后,这一次,我可以很放肆地打量夏明月了。

我发现,夏明月的眼睛真得很深邃,当她看着你的时候,那种专注的神情,使你不由自主就想走进她眼晴的深邃里去。她的眼睫毛很长,眼晴该属于丹风眼的类型,皮肤很细、很白,脸上五官的每一个位置都恰到好处,如果有哪个器官位置稍偏一点点,这个世界就再也无法体现造物主的鬼斧神工了……

“中医班?你是黄斯文吧?”

我从陶醉中惊醒,看见夏明月正笑模笑样地看着黄斯文。

我的心一沉,夏明月认识黄斯文?

“你是……夏明月?”黄斯文一怔,立刻握住夏明月的手:“哎呀,我妈妈说你快毕业了,想不到在这儿碰上你,我说呢,夏明月这名字很熟,我们还是四年前见过一次,你真是越变越漂亮了……”黄斯文表现出少有的热情。

“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呢,很爱玩吉他。”夏明月笑道。

“哈,你只比我大一岁,说话就这么老气横秋?介绍一下,这是我们两位班长,田晓梅、吉萍。”

他妈的黄斯文!你竟敢握住夏明月的手不放?我在心里恨恨地骂着,觉得夏明月纯洁的手被黄斯文沾污了。

“怎么,当班干部了?”夏明月拿起笔。

“嗨,大家信任我,我也只能勉为其难了。”黄斯文不无得意。

夏明月笑了:“我再忙半年就解脱了,正愁没接班人呢,你喜欢文艺,我正好向学校推荐你。哎,黄局长和朱阿姨身体好吗?”

“我妈妈还可以,我爸爸整天就是瞎忙,前几天保健院死了一个产妇,家属把医院大门都堵了,正处理这事呢,哎,夏校长的身体我看还不错。”

夏校长?黄斯文说夏校长?那么夏明月……天哪!……

我的思维一下子变成了空白,仿佛一瞬间灵魂出窍,悠悠荡荡飘向了高远的天空。夏明月居然是夏校长的女儿!夏校长那个快毕业的女儿原来就是夏明月……

听着夏明月和黄斯文热烈地拉着家常,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一种深重的自卑和苍凉,使我心的深处一阵酸痛。呵,局长的公子,校长的女儿,人家都是社会的上流阶层,我算什么?一个不景气的私营小化工厂老板的儿子……

我忍不住痛楚地呻吟一声。

田晓梅发现了我。我想我当对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因为我听见了田晓梅一声惶急的惊叫:“金秋?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夏明月看见了我:“哦?原来你是中医班的,哎?你的脸色很不好,是不是病了?”

我发誓,夏明月对我那种关切的神情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没有丝毫的虚假成份,她那双深邃的眼晴袒露了她善良的心扉,这使我心中升起一丝遥远的希望:夏明月如此清丽高雅,她决不是那种世俗的女孩子。

我忽然对自己刚才的庸俗感到羞耻,我怎么能把夏明月想象成世侩之辈?我真是亵渎了夏明月清纯的心灵。

“斯文,你们是不是带他去看看医生?”夏明月仍然关切地看着我。

我惶怵地低下头:“不用……我……没事儿……”

“是啊金秋,你来这里干什么?不行去医务室吧。”黄斯文淡淡地道。

可能是我脸色恢复了正常,夏明月不再理我,转而对黄斯文道:“你们班报什么节目?”

”嗨!也不是什么重要活动,我就来个霹雳舞,活跃一下气氛算了!”

“好吧,我看咱们卫校学生的文艺细胞也就这样了,报上来的节目不是独奏就是独唱……”夏明月似乎有点失望。

这一瞬间,我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我为什么不能报一个节目?一个让夏明月意想不到的节目!这是在夏明月面前我唯一能引起她重视的资本了,这样的机会并不很多,我应当把握住这个机会去展示自己的才华,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会欣赏才华横溢的男孩。

想到这里,一种强烈的表现欲迅速占据了我整个心灵,我感到了莫名的振奋,我迅速思衬着我身上具备的文艺细胞:

口琴独奏?上小学时,我自己学会了吹口琴,但是,夏明月肯定不喜欢独奏的,她刚才不是说已经有了好几个独奏节目吗?

那么诗歌朗诵?不行,太高雅了,卫校怕是没有这个文化环境!

写个小品?

对!这几年小品不是正吃香吗?我就来个自编自演的小品!我有这个把握,从小学到中学,我的作文在全校都是最好的,创作一篇小品应不是什么难事,对!就搞小品!我抬起头,目光坚定地望着对面雪白的墙壁(我还是不敢正视夏明月),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我可以报一个节目吗?”

我的声音并不高,但似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屋子里一下子变的很静。

良久,黄斯文回过神来,用有点发涩的声音道:“金秋,你有那个本事吗?弄砸了,汤老师又要找你的碴儿……”

“斯文,说话不要太尖刻嘛,你怎么知道金秋不行?”夏明月娓婉地向黄斯文表示不满,接着转向我,用鼓励的语气道:“金秋,你要报一个什么节目?”

夏明月支持我,一阵温馨的暖流在我周身弥漫开来,我深吸口气:

“我自编自演一个小品!”

“自编自演小品?”夏明月似乎没弄明白。

我感到了夏明月的惊异,这正是我想收到的效果,明月,你不要以为我是一个庸材!我暗自欣喜,跨前一步:“是,我自编自演一个小品!”

夏明月笑了,笑的很甜,很温柔:“好,金秋,现在离国庆节还有时间,你抓紧创作吧,不过,这个小品写出来,学生会要最后把关,不能出差错,知道吗?”夏明月用关切的目光看着我。

“金秋,你真要写……小品?”田晓梅不放心地轻声问我。

我坚定地点点头。

“那好!中医班就出两个节目!”黄斯文冷着脸,连招呼都没和夏明月打,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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