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建造完成了,断崖的另一边也用坚实的围栏围住。孑还砍倒了很多灌木,从外面严实地遮住围栏,以免引起野兽的注意。孑说:“你千万不要一个人出去,我出去找吃的就行。”小孓担心他,要跟着一起出去,孑不让,她就说自己闷得慌。她不愿意让他独自一人进去深山里,她一个人在屋里时总是提心吊胆,生怕他出了什么事。她愿意和孑在一起,就在小屋附近,或者最好在沃尔的围栏附近摘一些蘑菇还有野菜,遇到危险也可以及时躲避和逃走,还可以看看沃尔的人们。
当然,他们是不会轻易在沃尔的围栏区附近多停留,被赶出来之后,也遇到过沃尔的村民几次,这些人对他们俩的敌意很深,还说下次再看见就杀了他们。虽不相信之前还住在同一个村子的人现在真能要了他们的性命,但是他们戾气很重,若总是碰到一起,到时双方难免会受伤。
自从村长宣布了那则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河流倒流的消息,并把孑驱逐后,村子里明显乱套了。有人在河边大叫着下游的人打过来怎么办,他们人多力气大,沃尔人一定不是对手。随着无故吵闹扰乱人心的人越来越多,村长再次召集了已经解散一段时间的驱兽队,用他们来执行一些既定的惩罚,比如无故扰乱人心的言论,就地先挨个三大棒。等到大家都平静一些了,村长发表了他一个特殊的见解,这极大地缓和了村民们的情绪——“如果他们想来杀死我们,他们早就来了,任何人都对未知的东西怀有热爱和害怕,我们是,下游的人也是!”如此富有哲理又捎带着激情的言论发表,让此时疾病缠身的村长体力耗尽,两腿哆嗦。后面的人上来扶住村长,接着又有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是由旁边的人代读的,这个消息一出,恐慌似乎立刻烟消云散——“村长经过多年的观察发现,甜粒只要在水土肥沃的地方育苗,以它的生命力,可以生长在沃尔幅员辽阔的任何地方!也就是说我们以后不用外出打猎,春种秋收就可以不被饿死!我们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去制造研究武器,等到敌人来时,他们必定不是我们的对手!”这个消息让我们的村长一下被村民们夸成了神,有人说村长就是盖世英雄,是天上掉下来拯救沃尔的。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情,本来让村民们对村长产生了一些质疑声,但这一下全部消失了,村长的威信也变得出奇的高,任何形式的人员组织都是一呼百应,人人见着他都恨不得跪拜。
而另一边呢,孑和小孓的生活虽然每天提心吊胆,但他们总能找到一些快乐的事情。秋天孑还是会带小孓去红叶湾,小孓最喜欢那里的红色枫叶,他们偷偷地去,然后偷偷地回来,不被任何人发现。小孓问他是怎么练的这样偷摸的本事,他说“我小时候经常偷你们家的甜粒吃。”小孓听了哈哈大笑,她说难怪小时候家里人总吃不饱。当然这都是玩笑了,小孑小时候基本偷的都是驱兽队家的甜粒,虽然偷谁的佛都算不得一件光彩的事。他们喜欢坐在断崖上看日出和日落,日出的地方在右前方,日落的地方在左后方。他们有时候还讨论为什么会有日出日落,如果有一天日出不再落下,是不是日子就不会过去。春天的时候,孑出门找吃的,经常还会给小孓带各种颜色的花,小孓最喜欢红色。
这期间还发生一件有趣的事情,这一天孑进山捕食发现了一处山涧,旁边竟长着一朵极美的,血红色不知名的花,刚准备上去摘时,发现了一只老瘦的灰豸在小溪边喝水,孑手里还拿着长矛。孑扔了一矛,刺伤了它的后腿,灰豸跑,孑追。追着追着,从前山追到了后山,追到了那个他第一次捕杀灰豸的地方,他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棵刻着记号,粗壮的桐子树。几番搏斗后,灰豸划伤了孑的左臂,不过只是皮外伤,孑似乎是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他又拔掉了这只灰豸的舌头。
突然,前方走来一头红豸,它的肚子看起来有些大,应该是怀孕了,它抬头看看孑,径直走过来,走到灰豸面前停下了。灰豸还在地上奄奄一息,它轻易地咬开了灰豸右侧的腹部,然后把它的内脏都一一拖了出来。灰豸的生命力极强,活生生地看着自己被开膛破肚,不断地用后腿踢蹬着,画面极其惨烈。红豸在吃掉了灰豸的内脏后就离开了,还把灰豸的肠子拖了一地。孑看呆了,他不知道这头红豸哪里来的胆子,敢直接在他面前抢食。
因为它奇怪的习性,孑不自觉地跟在了红豸后头,走了很长一段距离,最后发现这家伙是从前山一直跟着他过来的,它在一个小树洞里躺下,地上有凌乱的脚印,这应该就是它的窝了。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发现其他的红豸,豸类都是群居生活,而红豸的习性实在不像豸类。孑觉得这种动物实在独特,他回去告诉了小孓,他们第二天一起来到树洞时,母红豸的肚子下已经多了两个崽。它们长得非常可爱,有着像人类婴儿一样,晶莹明亮的眼睛,但让孑惊讶的是,它们与母亲不同,竟长着纯黑色的皮毛。出于存在一定危险性的考虑,孑趁它们没发现自己就带小孓转身离开了。
本来它们都已经被孑遗忘了,可一个月后的一天,孑外出打猎时看见那两只黑色皮毛的小豸猎到了一只兔子,他们正张开血盆大口准备饱餐一顿时,一只灰豸出现抢走了它们的食物,孑跟着两头小豸,他们饿着肚子回到那个树洞,可母红豸妈妈已经不见了。“或许是被什么东西吃掉了。”孑自言自语道。自那以后孑每天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时不时带一些食物来给两只小豸,他不知道这是出于同情还是什么,总觉得它们的母亲会找上自己是以及这俩小东西出生,是某种缘分。他先是隔的老远去看它们,之后越来越近,到后来他坐在它们什么也相安无事,有时它们还过来舔舔他的手心。他还发现这两只小黑豸还是一公一母,它们也是兄妹,孑将公的叫做小黑,另一只叫做飞儿。孑有时还特地把一块内脏放在不远处,然后喊一声:“飞儿小黑,过来!”它们的眼睛立刻就瞄了过来,然后屁颠屁颠跑过来吃。
从遇见那头母红豸起已过去了半年的时间,两个小东西长得已经不比它们的母亲小多少了,捕猎和爬树技巧也日渐熟练,但孑还是隔三差五地给他们带来食物,而这天,当他走上那出土坡时,他看到它们在不断地舔舐对方,交配。
这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似乎对孑产生了影响,孑的思维愈发的混乱,甚至当他每次见到小孓时,内心都会涌现出无法控制的想法让他自己呕吐,他也一次次地做起了噩梦。
每次的梦里,他都会梦到自己和小孓生了一个孩子,孩子出生时没有双腿。混乱的梦境追溯到他出生以前,他梦到他的父亲和母亲也是亲兄妹,他们生出了孑和孓,他们发现孑是个畸形,以为受到了诺恩的惩罚,将他们抛弃了。孑再之后就经常失眠,他就算睡着了也时常半夜惊醒,他本来和小孓一人一张床,自从他睡眠状况恶劣后,他从竹床上移到地上,生怕自己半夜发出的声音吵醒了小孓。冰冷的地面让他更加睡不着,他望着窗外的月光,月光下几片白雪飘过。他意识到,他们离开沃尔已经有两年之久了,和小孓两人在一起生活也已经过去两年了。
这一年的冬天,沃尔人有丰厚的粮食储备,他们计算好了,即使明年开春后自己再呆在家里半年,他们也不会饿死。可整天待在家中无事可干的生活似乎并不能让人满足,他们疯狂地生孩子,第二年开春很多妇女进入了妊娠期,很多人预言沃尔将进入前所未有的盛世。
开春后妇女妊娠,大多男人无事可干,他们聚在一起用猜拳赌粮食,上面两个人猜拳,下面的人押注。可这刚刚发明出的赌博机制,明显是漏洞百出,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男人就最先发现了这一点。他用自己的全部粮食买通了上面猜拳的人,以至于他每次参与赌博都可以满载而归,没过一周,他就成为沃尔最富有的人。他的甜粒粮把他的整个屋子都堆满了,他开始给讨好他的人免费发粮,最后大家都称他为粮长。有赢就有输,不少人输光了存粮,不得不外出捕猎,可围栏内大改,很多树林变农田,小动物都从围栏的缝隙里钻走,很多大型动物被猎杀。他们只得冒着生命危险翻出围栏,于是缺少经验的被豸类吃掉了。事态变得严重起来,于是有人把这个消息报到了村长那里。
村长这时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嘴唇上呈焦黑色,上面还布满奇怪的粘液,对他来说,张嘴吃东西都成了难事。看着村长快不行了,村民们又开始闲言碎语起来。有人说他是说了谎话,遭受了诺恩的惩罚,有人说这是当了村长后,每天吃现成的食物,惯出来的毛病。他们的话冰冷刻薄,可幸好村长的耳朵也聋了,他并没有被这毫无人性的话语所伤害。自从晟的大女儿出嫁,他经常来照顾村长,直到有一天村长用他那将死的喉咙,贴着晟的耳廓说了一句话,他说:“我想坐木筏。”这一天村长格外的精神,他不要晟帮忙,自己穿上了他唯一的那件兔皮氅子,坐上了晟的木筏。天还有些微微的凉,河水也有些冰。村长艰难地跪在木筏上,把手伸进冰冷的河水里,河水缓缓地流淌,划过他苍老的指尖。他和晟闲聊着,他扯着喉咙说:“自己这么些年来多亏有你一直信任我。”晟正在前面摇着桨,他答道:“这都是我该做的。”晟又聊到了当年壶的事情,他说:“我那天晚上确实听到声音,也看到一个影子,有些像…”村长打断了晟的话,他叫晟过来。晟过来把耳朵凑过去,村长叽里咕噜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木筏接着往前划,村长一直没有喊停,晟就一直划。诺恩河的河水确实变缓了许多,晟也是第一次划到这么远。最后晟把村长扶上了那个死去的中年人口中的山坡,村长的眼神明亮,夕阳从侧面照过来,眼泪像是一滴滴清晨的露水从村长的眼眶滑下,滑过他满是皱纹的脸——他摔死了,他摔倒在山坡下,摔到了河边,摔破的头上流出的鲜血,随着他年老易落的一根根白发,流淌到河流的尽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