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揣着积攒了许久的七百多块零花钱，背着一个装了两件换洗衣服的破书包踏上雅安西门汽车站开往成都的中巴车时，就没有准备再回这座城市。
那会儿雅安西门汽车站才建成几个月，成雅高速路通车也没几年，所以不管是高速路还是国道，好像差别都不太大，管理也不怎么严格。由于工资也不怎么高，生活艰难，想要养家糊口，司机和售票员一般都喜欢一路上捡客人，收些不计入公账的乘客。所以名义上是从雅安发往成都，要走成雅高速的班车，实际上司机却会从别的路绕到国道上去，然后遇见站在路旁拦车的客人，就会停下。
我坐的那趟车实际上是辆已经很旧，甚至可以直接报废的中巴车。怎么形容呢？车子一直哐当响，你坐上去会心生感慨，这车子到底是有多顽强，数十年如一日地坚持在工作岗位上。原本只能乘坐二十一个人，可实际上可能乘坐了四十多个人。
我坐在门口的位置上，每一次售票员手动拉开车门，我都抓紧时间大口呼吸，免得自己一不留神就窒息了。
就这么一路颠簸，一路争分夺秒地呼吸新鲜空气，终于在行至一个大桥路口时，我实在忍不住了，大喊一声：“师傅麻烦刹一脚，我想吐。”
这真的是我在万般无奈下才做出的决定。
全车四十多个人，还有二十多个人或站或蹲或靠着，虎视眈眈地盯着有限的二十多个座位。假如我离开座位，下车去吐，他们当中必然会有一个人占领我的座位，等我再次回来，根本没法儿找人说理去。所以当我做出这个决定时，就已经接受再次上车后要面临没有座位的可能。
毫无疑问，当我下车后蹲在地上吐得肝肠寸断时，原本属于我的位置被一个长得歪瓜裂枣般的男子坐了。
售票员在车上喊：“妹儿，你好点没有？好点就快走了。”
我摆了摆手，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胃里还是一阵翻江倒海。好在停车的这个地方临近一条大河，马路边上还有许多大树，随便找一棵扶着，我想怎么吐就怎么吐。而马路的另一面是座山，不高不矮，山上面似乎还有所学校，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琅琅的读书声。附近有一间比较破的公共厕所，许多乘客也趁这个机会下车来方便。
我觉得好受一些了，便将双肩包往怀里搂了搂，往前走了几步，想要看一看周围的风景。
山上的学校与对面的城市隔河相望，中间架着一座不宽不窄的桥，站在桥头往左看去是一条大江缓缓而来，一眼寻不到尽头；往右看去，远处似乎建有一道水堰。我视力还行，隐约可以看到“通济堰”三个字。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前有水，后有山，看起来倒也是个风景不错的地方。彼时晚霞落在江面上，微微波澜泛着缕缕金光，我叹了口气，不知道此刻发现我离家出走的爸爸妈妈会怎么办。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感到有些迷茫，不知道前路应该去往何方。我想去成都之后先找个工作，然后慢慢熟悉一下这座城市。我暂时不会跟叶晋中联系，在我的书包里有一个小小的笔记本，可以藏在钱包里。那里头写着我最重要的几个亲人和朋友的电话号码，其中有叶晋中的，也有魏仁的。
但是现在，我刚刚开始离家出走，肯定是不能够跟他们联系的。不然他们会通知我爸来接我回去，我就没有机会去闯荡江湖，出人头地了。
我瞧着风景甚好，就多看了一会儿。可是过了很久，还是没听见有人唤我上车，我这才从大树下走出来，往车子方向走去。然而马路边上哪里还停着什么车呢！那辆从雅安西门汽车站发出，小小的空间把人当货物塞、一路上不停哐当响的中巴车，居然不见了！
我整个人大脑一片空白，已经傻了。经过让我觉得漫长的几秒钟后，我终于明白自己被那辆开往成都的车子给遗忘了。车上的乘客那么多，那个穿着红配绿、嗓门儿奇大的售票员姐姐肯定没发现少了我这么一个人。
夕阳落下去，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
我往“通济堰”的方向走，沿着马路走了很长一段，却发现道路两旁只是村庄。
我寻思着不妥，便立即转身向着大桥走去。在桥的另一头是座城市，至于具体是什么地方，先寻到个看起来值得信任的人问一问，再作打算吧。
于是带着这种警惕，我走上了那座横跨大江的石桥。
彼时已是傍晚，桥上的车子很少，行人却很多。他们大多数是吃过晚饭，拖家带口出来散步的人，与我逆向而来。
人多得有些过分了，就让人觉得反常，于是我顿住脚步，循着他们走去的方向看——那是藏在公路边上的一个路口，我再朝着那路口往上看去，是蜿蜒曲折的一座山，在山路两旁，有许多民宅隐于叫不出名字来的大树之间。
我随便叫住一个面相柔和的中年妇女问：“嬢嬢，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一下，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以我当时的社会阅历来判断，向中年妇女问路，打听任何问题都非常靠谱。她们有着一副热心肠，以及收集八卦的超能力。
果不其然，那位中年妇女似乎看出我初来乍到，笑着说：“妹儿是第一次来新津吧？”
我尴尬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心里却快速记住了这个地方的名字……奇怪的是，我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地名。
嬢嬢很热心，接着说：“我们这是走山呢，吃过饭，大家消一下食，有些人往宝资山公园走，有些人往老君山上走。走一趟花一个多小时，看了风景，又锻炼了身体。”
她刚说完，她旁边的另一个中年妇女就向我发出了邀请：“咋个，妹儿没来过？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走走？”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不了，我是去我舅舅家吃饭，然后看到你们都往那个方向走，就有点好奇。”尽管我的谎言漏洞百出，可还是糊弄了过去，我忙向她们挥挥手，说，“那我先走了哈，谢谢嬢嬢。”
然后，我便与人群逆向而行，脑子里也在飞速回忆，到底曾经在哪里听到过这座城市的名字。
小县城的霓虹灯在暮色压下来时准时点亮，与昏黄的街灯相互凝望。
我在走进一条名叫岳巷子的街道，看见摆在街边散发着诱人酥香的军屯锅魁时，终于想起了魏仁。
魏仁说过，在他家乡的城市有条叫岳巷子的小街，街上有家军屯锅魁特别好吃，老板是成都彭州人，把锅魁店开到了隔壁县来，锅魁做得香酥脆，可以选择的口味还挺多，有牛肉、猪肉、红糖什么的，以至于每天都有人排队等着买。
我当时实在是太饿了，排在队伍后面，想要买两个锅魁。可是临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时，我才发现自己的书包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用刀子划了个大洞，而我的钱包早已不知去向。
我身后的队伍已排得老长。老板拿在手中的锅魁也僵在半空。众目睽睽之下，我像是被迎头扑了一盆炭火，整张脸都被烫红了，窘迫地看着老板，说：“对，对不起，老板，这个锅魁我不买了，我的钱包不见了……”说着，我尴尬地把位置挪开，让给后面排队的人。
这时肚子非常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我脑子里真的乱极了，搂着书包，漫无目的地慢慢走着。
突然有个人追到我身边来，扯了扯我的衣袖，轻声唤了一句：“姐姐。”
我顿住脚步，转头看她。
那是个看样子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个子却已很高，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连衣裙，小脸长得十分精致，是个非常标致的美人坯子。
小姑娘将手中的锅魁递给我，说：“这个，给你吃。”
我愣住了，却没有伸手去接。
小姑娘强行将锅魁塞到我手里，说：“哥哥让我跟你说，如果你遇见了小偷或者坏人，一定要记得去找警察。公安局就在临河的那条街，很好找的。”
“你哥哥？”我一头雾水。
她只是抿嘴一笑，就从我跟前跑开了。
当我从这份陌生人带来的温情中醒来，再追着她的背影看去时，发现她身边站着一个俊秀的高个子少年，正好也在回头看我。
那天，那辆破中巴将我扔在了魏仁的家乡——那是一个距离成都市区只有二十多公里路的名叫“新津”的县城。这个县城当时在老成都七区十二县里头地域面积最小、人口数量最少，也最微不足道。别说是在整个成都市里了，其实新津县的面积在整个四川省都是面积最小的那个县。用四川话来形容，就是幺胳膊儿。
但也就是眼前这个破破烂烂的四川县城老幺，会在后来的岁月里大放异彩，成为成都市天府新区的一部分。
可是现在，在公元2000年，它实在是破得有些寒碜。
我借着街灯，偷偷看了一看钟表店铺里的时间，已是晚上九点。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钱包丢了，钱没了，通讯录没了，我摸遍口袋，还好身份证放在最贴身的衣袋里。我一面庆幸，一面又懊恼，为什么我没想到放几张钞票在贴身的衣袋里呢？
现在是一个比较尴尬的局面。假如我去公安局寻求警察叔叔的帮助，固然能够有吃有喝有住的，但是第二天一早，也必然会被以保证公民人身安全为己任的警察叔叔送回雅安的家里。届时，离家出走才一天不到的我，会成为雅安城坊间暗暗流传的笑话，更会叫夏家院子里的人瞧不起。他们会拿这个梗，嘲笑我一万年。
我想着他们那一张张嘲讽的笑脸，不禁打了个哆嗦。本来我就是因为尊严受挫才离家出走的，去找警察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我将锅魁啃完后，还是决定要倔强地在这座城市挺一晚，至于未来怎么打算，明天再说。
但考虑到我一个风华正茂的小姑娘，安全还是最重要的，于是我摸索着来到了县公安局所在的这条街。
这条街临河，对岸是新修的小区，灯火映在水面上，大河里波光粼粼。临河有两排楼，六七层高的样子，像是新盖的，楼下基本没有绿化，但有一些临街铺面。
我没有钱，只能寻个店铺的屋檐凑合过一晚。斜对面不远就是公安局，时不时还有警察叔叔骑着摩托车巡街，想来这里是非常安全的。至于我，躲在拐角的地方，只要我不吭声，静静地待着，警察叔叔也不会主动跑来把我带走。
本来我就不是娇养长大的姑娘，所以这一觉睡得尚可，即便清晨的一抹阳光打在我的眼睛上，也没能将我唤醒。
直到被我当作依靠的卷帘门呼啦一下被人从里面卷起，我一个不稳，就往里栽了进去。
一双穿着拖鞋的大脚被门口突如其来的一个人吓得打了个抖，连连往后退了两步。这可怪不得她，谁知道躺在自家门口的到底是个活人还是死人呢？
我从睡梦中醒来，睁开双眼，与双腿的主人面面相觑，场面十分尴尬。
那是一位四十来岁、身材中等、微胖却皮肤甚好、五官秀丽的中年妇女。她显然被突然倒进她店铺里的小姑娘给吓住了，过了差不多半分钟才问：“妹儿，你，你通宵排队来买粽子的啊？”
我愣了一秒，然后才打量着眼前这间店铺。
三十平方米左右，一个硕大的石砌灶台占据了三分之一的位置，旁边是一张直接连到墙壁的木质长案，上面摆满了粽子。而店铺余下的位置，是几张简易可收的桌子。在桌子更往后的位置，是一个小小的楼梯口，往上去应该是老板娘的住所。
我将视线挪回她身上，在她充满疑问又很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地摇了摇头，低声说：“不是……”后面的话却说不出口，难道我要说“阿姨不好意思，我离家出走，昨晚在你家门口睡了一觉”？显然不能啊！我只能艰难地道歉，说：“不好意思阿姨，挡着您开门做生意了，我这就走。”说着我转过身，可没走两步，便觉得一阵眩晕，脚步居然有些踉跄。
此时背后传来一声吆喝，我的手臂也迅速被一双手扶住：“妹儿你莫慌！来都来了，喝碗稀饭再走。来来来，赵嬢嬢请你喝。”
我犹豫了，跟着她回到店里。彼时我嘴唇干裂，从昨天离开家到现在，一口水都没有喝，是真的很渴。这位自称“赵嬢嬢”的好心人端来一碗热粥，又放了两个粽子在我跟前，说：“趁热吃，我家的粽子可是出了名的好吃，人家成都市的人，经常开着车到我这里来买粽子，一买就是好几十个，拿回家冻在冰箱里慢慢吃。”说着，她又将粽子往我跟前推了推：“你尝尝，一个是红豆的，一个是肉的。”
此时门口已来了买早餐的人，有上学的学生，有下班的警察，都站在灶台的竹编蒸笼跟前，冲着她吆喝：“赵嬢嬢，给我装几个粽子，要红豆的，不要肉的。”
赵嬢嬢在围腰上擦了擦手，然后起身道：“来了来了。”
“老板，六个肉粽、两个香肠的。”
“马上马上。”
“赵大姐，我要一碗稀饭、一颗盐蛋、一个粽子。”
“莫慌，等一下。”
不过一会儿工夫，小小的粽子店里就挤满了人。我见有人站着，连忙起身让座。赵嬢嬢忙得焦头烂额，有人问：“赵大姐，原先你请的那个妹儿呢？”
“你说小张啊？”
“就是她。”
“她去隔壁张粽子家帮忙了，搞了半天张月英是她堂嬢嬢。”
“那她咋跑到你赵粽子这边来打工？这属于恶性商业竞争不？”
“啥子商业竞争哦，小张跟她嬢嬢吵嘴了，气了就故意跑我这里来上班。”
“你就不怕张粽子把你的经营理念和做粽子的秘方偷走啊？”
听见好事者这么说，赵嬢嬢抬起头，冲着那人微微一笑，说：“不会。人家张月英的粽子是世代祖传秘方，粽子做得比我好吃，生意做得也比我好，只要她不怕我去偷她的技术，就谢天谢地了。”
好事者尴尬地笑了起来，旁边的食客也笑道：“所以说，我们喜欢到赵大姐这里来吃粽子，就是这个原因。赵大姐的心真的宽。”
“就你话多，乱挑唆。人家赵桂香跟张月英是发小儿，赵粽子和张粽子关系好得很，都是新津县数一数二的粽子大户，新津县要是没得这两家粽子，简直就对不住新津县龙舟之乡的名头。”
客人们闲聊着，赵嬢嬢也不再搭话了，专心做生意。我见她实在是忙不过来，便自觉地将桌上客人吃完的碗筷收拾了，又帮她拿粽子、盛稀饭，一直忙不停。
忙碌期间，客人们都喜欢跟赵嬢嬢聊天，有的人问：“赵嬢嬢，今天你的帅儿子没来帮你忙呢？”，有的人问：“赵大姐，你几点起床的哟，这么早就一个人蒸好了两笼粽子。”
赵嬢嬢都会一边做事，一边回答，而我也在这些对话中，慢慢了解到赵嬢嬢的生活。她一个人住，有个儿子马上读高三，所以就住在学校，等到周末会回来帮她。
这种热烘烘的烟火气，将昨夜露宿街头的我从头到脚温暖了。有客人感到好奇，便问赵嬢嬢：“赵大姐，这个长得白生生的妹儿是你新请来帮忙的？”
赵嬢嬢看了我一眼，笑着对客人说：“不是的，人家妹儿还在读书呢。”
客人又问：“读书啊？那今天咋个没上课呢？”
我张了张嘴，不晓得该怎么回答，脸一下子窘得通红。
赵嬢嬢见状，笑嘻嘻地说：“这是我的一个侄女，这两天他们学校放假，她看我忙不过来，就来帮我一下。”
我满怀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感谢她为我解围。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十点左右，粽子店的生意就变得冷清了许多，蒸笼里的粽子也所剩无几。很快，最后几个粽子和煮好的盐蛋也被一位老大爷买走了，赵嬢嬢捶了捶自己的腰，慢腾腾地让自己坐在凳子上，舒展开身体来。
然后她看着我，笑容慈祥而温柔地说：“妹妹，谢谢你啊，今天早上多亏了你，不然我都忙不下来。”
我腼腆地笑了笑，说：“阿姨别跟我客气，您还请我吃了早餐呢。”
“两个粽子算不了什么。我还是要把今天的工资算给你，就当你是来帮我忙的。小张走了以后啊，我确实忙不过来，今天早上三点钟我就起床了，一直坐在这里包粽子、蒸粽子，忙了三四个小时。哎呀我也真的是累了。”说着，她又转了转脖子，抬了抬手臂。
我见状，便来到她身边，怯怯地说：“嬢嬢，要不，我帮你揉一揉吧？”
“这怎么好意思。”
“没事的，我在家里也常常帮我爸爸妈妈按摩。”我说着，一双小手就招呼上去了。
看到她这么辛苦，我确实想起了我的爸爸妈妈。妈妈虽然没有继续工作，但是家务活也挺多的，不要小看全职妈妈的压力，很多时候她们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已。
赵嬢嬢没再阻拦，而是问我：“小女儿（四川方言，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我的店门口睡一宿啊？”
我有些犹豫，但心里已经有了些主意，便说：“我是离家出来打工的，但是把钱包丢了，也没处可去，就想着在公安局附近蹲一晚，等天亮了再出去找工作。”
赵嬢嬢听我这么一说，抬起头来看我，有些不相信：“你出来找工作？你才多大点？怎么不读书啊？”
我撒了谎：“家里穷，没办法再交学费了，再加上我比较笨，不怎么学得进去，所以就辍学出来打工了。”
赵嬢嬢的眉毛皱了起来，表情里满满的惋惜，她说：“你这丫头看起来灵气得很，咋会读不进去呢？”
我咬了咬唇，没有回答。
她也不再追问，就说：“你叫什么名字？”
“夏青。”
“哪里人啊？”
“雅安。”
“有身份证吗？”
我点了点头。
她盯着蒸笼想了两秒，然后又看着我，问：“妹儿，你有没有兴趣留在赵嬢嬢这里帮忙？我这里店面比较小，但是上班环境和人际关系都比较单纯。吃住都跟我一起，我楼上有房子，平时就我在家，儿子周五回来，女儿的话跟着她爸爸生活，偶尔会过来看看我，但从不在这里过夜。我每个月发你五百块钱的工资，每月休假两天，你要是觉得可行的话，要不就留下来？”
我就是等着她说这句话，忙不迭点了点头：“好啊，我愿意。”
赵嬢嬢见我是个干脆的人，便伸出手来：“把你的身份证给我，我拿去复印一份，留个底，走个过场吧。”
“嗯。”
就这样，我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