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烟雾渐渐消失,紫山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矗立在他的眼前。
他灭了觅灵灯。
一阵琴音就这么突然响起,悠悠然地从山顶飘到他的身边;紧接着,便是有人唱《长生兮》的歌声。
是云药的声音!
欧阳朔一扫先前的各种情绪,掐了个诀,让自己直接飞上山顶。
山顶上,果然是一个绿衣美人正弹着一把五十弦桐琴,唱着《长生兮》。
那美人阖目轻唱、素手慢捻抹复挑那桐琴;周围仙雾缭绕、仙鹤飞舞——这般美景,连最好的画师都无法画下来。
他就这么漂浮在空中,静静地凝视着她的模样。
一曲唱罢,女子慢慢睁开眼,那双眼里涵括了春光秋色、高山广海,令天地失色。
她看见了他。
微扬唇角,眉眼弯弯,她似是很高兴见到他。
他一时有些眼角泛涩。
“槿卿……你终于来了……”
……
***
“槿卿……槿卿……”
彼时他正端着药推门进来,听到云药的呓语,忙快步绕过屏风走到床边,把药放到桌子上,抓过她微微泛起一层冷汗的小手,在床沿坐下。
“九九,醒醒,不要做梦了。”他语调甚是温柔,眉里眼里染上了只有阳春三月才有的暖意。
听到他的声音,云药慢慢安静下来,仿佛走出了梦魇,就这么轻轻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欧阳朔那双雅致的凤目。
她微微眯眼,笑容里带着一丝睡意。
“槿卿……是你……你来了……”
若非她眼里的睡意还未曾消弥尽,他可能真的会以为她冲破了孟婆汤的密咒,恢复了记忆——可显然,她并没有,这些大概是她去了以她怨灵所汇聚的虚间,让她隐隐有了些恢复记忆的迹象。
他轻笑,顺着她的意思哄她:“对,我来了,你可以起来了,时辰不早了。”
现在还不是唤醒她记忆的时候,再等等好了……
云药的眼光一点一点地散开氤氲迷雾,变得清明起来。她终是看清楚了欧阳朔的脸。
“喔……你是欧阳朔啊……嗯?且慢!”她痴语片刻,骤然明白过来,一骨碌坐起身,眼睛瞪得老大:“大哥?怎么是你!”
幸好欧阳朔躲得快,才没有让鼻子被云药撞伤。他探手拿过桌上的药碗,递到云药面前:“莫要惊慌,我是来给你送药的。”
云药探探脑袋看看他手里的汤药,狐疑道:“安神汤?我之前怎么了?怎么需要喝这个?”
而且看这剂量,还是蛮大的。莫不是自己发了什么疯癫,居然要欧阳朔拿这种药给自己喝?
欧阳朔摇头叹道:“无需担心——可还记得天一阁的苏子夜阁主吗,他是我的朋友,是他上回告诉我,说是你体内得了一个兽灵元,叫我暗地里给你抑制兽灵暴动的安神汤,不要让别人知道。”
云药这才把一颗心放回原地——敢情这苏禾也挺替自己着想,知道不能随便让人知道自己得的是兽灵元,免得引起混乱——嗯,把霓裳托付给这样细心之人,也是好极。一个粗心,一个细心,倒是相得益彰。
“原来如此,那就多谢大哥给我送药过来了。对了,芊芊柔柔呢?怎么没见她们?”御将军府的舞珑居里见不到自己的丫头,云药感觉不太习惯,虽然她们有时啰嗦起来有些扰耳,但是突然在这样阳光明媚的早晨听不到两个人的声音,她居然也会不习惯。
“你不在御将军府。”身边的男子语气淡淡地告诉她一个事实,“你如今在我府上。”
云药只觉得脊背猛地一凉。
见状,欧阳朔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你且放心,我没有对你做什么。”
“大哥误会了,我没有这么想。”云药抱着药碗放在嘴边嘀咕,“我只是奇怪,我明明记得我去的是帝都外的稻田看风景来着,怎么现在却在你东銮的丞相府。”
“那你不必疑怪了——这里不是东銮,是我在天胤的一处私宅,且此地离你所说的稻田不远。白日里我的侍卫见你来稻田这里赏风景时忽然被兽灵元反噬,昏过去了,便把你带回这里,随便去将军府与云将军知会了一声,云将军也同意了。”
“哦,这样啊……”云药下意识选择相信他,安心抱着碗咕嘟咕嘟喝了药。
欧阳朔静静地看着她把药喝完,接过碗,起身把药碗桌子上。
“对了,今日我去了御将军府。”他放好碗,信步走下台阶,走向对面的储物柜。
云药的目光随着他的步子移动:“可是见到了什么好玩之事要与我说说?”
欧阳朔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你知道的,你们天胤的皇帝向你提亲。”
“啊……对啊,哈,且不知阵仗如何?”她笑得没心没肺,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你似乎并不在意此事。”他拿着盒子走过来。
“诚然,反正皇帝不可能会娶我,我何所畏惧呢?”
“可他对你下了聘礼。”
“下聘礼也不一定是娶我啊——皇家之事,全凭这个人是否对皇帝有用来决定。所以,他怎么可能会要我怎么个小小将军的养女做妃子呢?可能性最大的,是他看中了我什么能力,想要我帮他做什么事。下聘礼,是为了让外人以为我已经入宫为妃,从此没人敢对我打主意,如此一来,皇帝便可以将我养在宫里,从此为他所用了。”
“原来你都知道……那么,看来你是愿意为皇帝所用,是吗?”他在床边坐下,打开盒子放到云药面前。
云药探探脑袋看看——是糖!
原来他是觉得方才的药让她口苦,特意那了糖给她吃。
云药拿了一颗糖放进嘴里,道了谢后接着说:“为他所用?他恐怕没资格。”
欧阳朔的眼里带上明显的好奇。
“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支配我的人生,我的命是我的,我想留便留,想死便死。我做的事,要是我想做,谁都不能阻拦我。皇帝这种人,都是以随意支配别人的人生为己乐的人物,我又不乐意与这种人为伍——所以,对于这种我不愿意的事,就算叫我死,我也不会答应。”
说话时,她的眼睛闪烁着与平日里温雅有礼的光芒不同;这是一种狂野的、唯我独尊的眼光——这是只有在仙界的那个她,才会有的眼光。
他一时有点晃神。
默了许久,他轻轻一笑,声音沉沉的:“好,你放心,这辈子,绝对没有任何人可以再支配你的生活了。”
他的语气忽然很认真。
云药含着糖丹,奇怪地看着他。
欧阳朔站起来,衣袍如幕布般光滑落下。他从衣袖里取出一枚小巧的、用红线穿着的白玉扳指,上面刻着一朵精致的槿花——正是夏侯枫说的,是萧墨曾经戴着、如今属于欧阳朔的那枚有花灵,且认主的扳指。
他在云药狐疑且茫然的目光中为她把这串特殊的项链戴在她的脖子上。
“你这是……”云药茫茫然看着欧阳朔给自己戴上项链,却不知是为何。
欧阳朔俯在云药耳边系着丝线,呼吸时微凉的气息与云药身上独有的香气交织在一处,无端多了一些暧昧的气息。
他的呼吸很轻且带着凉意,让云药觉得脖子痒痒的,不由地轻轻颤抖了一下。
“九九……”他系好了丝线却没有离开,而是突然伸手,轻柔地把她揽进怀里,俯在她脸边,声音低哑而魅惑:
“有我在,你怎么可能会被天胤皇帝带走呢?”
心尖抖啊抖,脑袋里也嗡嗡作响,云药浑身发软,居然糊涂到忘记要躲开他,甚至痴痴问道:“此话何解?”
他低低地笑了笑,笑得云药越发迷糊。
“九九,白日里天胤皇帝确实与你下了聘礼……只是,下聘礼的,却不止他一个。
“还有一个,
“是我……”
明明他说话时的声音那么轻、明明他笑起来的模样很是云淡风轻——可是,他的话,却犹如滚滚天雷般,劈得云药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