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非常之法

有了针对性的药物，安置营的痢疾疫情就不会恶化了。这对那些多少都有过治疫经历，亲眼见过大范围传染的大夫来说无疑是个定心丸。他们相信只要持续用药，过不了多久这场疫病就能消弭于无形。

可秦城并不满意，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慢慢治疗，更不敢赌对方会不会有后手。

赶制的十几份药液现已在碗底有了黄色结块，将水滤出吹干后所得到的的就是黄连素了。冯雯、清儿以及那两位老大夫都宾主呼吸，注视着秦城小心翼翼的将碗底不足半个指甲盖大小黄色结块刮出。心中不禁感叹：这么少一点？能干啥？

能不少吗，一个能装一斤水的碗才能提取0.35克黄连素而已，这还是完全没浪费的情况下，实际操作起来即便手法再细腻也会有不少浪费，能有0.3克就已很不错了。而0.3克的粉末只需稍微呼口气就吹没了，所以整个过程都得万分小心谨慎。

直到将黄连素粉末倒在事先用米粉和止泻药草调配的药粉中，混合捏成药丸，方才长长舒出口气。

“秦小子，这么点药还分成两份，可以医人？”道五爷伸手想拿起一颗仔细看看。

“可以，但您别动。”秦城立刻挡在道五的面前。

“哎！你个秦小子，五爷我只是想尝尝什么味儿，以后也好对着味去配药啊。”道五爷一脸委屈，见秦城目光坚定才悻悻的缩回手。

“道五啊，你就别添乱了，这东西稀少得很经不住你尝。”无为道长笑着拿起一颗黄连素药丸小心的捧在手心。“秦公子，这药该如何服用？”

“一日三次，早中晚各吃一颗。遇到病情严重的一日多喂两颗，三到五日就能治好肠辟。”秦城也拿起一颗药丸递给一旁的冯雯。这事她出了不少力，也该看看自己的劳动成果。

“好，好，好，没想到小小药丸竟能有如此功效，真乃仙药也，真乃仙药也。”无为道长看着药丸眼中热切仿佛能喷出火来。

他心情秦城稍能理解，在这个时代里，治病还真没有电视中那种一颗丹药就能药到病除的情况。熬过中药的人都知道，那是得一大包一大包去煮的。遇到有药铺的城镇还好说，如果是那些乡野山林，特别是军队出征在外，遇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就没办法医治了。那种背个药篓上山，几个时辰不到就能将所需药草挖齐全的事想想就好。所以黄连素这种易于大量携带的药物，在需要行医的大夫眼里或许就是几十上百条人命。

最后的工序也完整的见过了，无为道长和道五爷立刻着手将剩下十多个碗底的黄连结块制成药丸。果然术业有专攻，专业的就是专业的，他们两做事可比秦城要精细的多效率也要高得多，没过多久黄连素药丸就全部制作完毕。药虽然做出来了，但疗效如何目前还不得而知。秦城心里其实也没底，只是想着黄连没有毒性也没多大副作用，所以立刻带着一行人前往了医帐，希望尽快给患者服下以观药效。

不过待众人来到医帐时，却看到帐外正跪着十来个面色惊惶的人，领头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他正跪在地上磕头哀求。而伍庭毅则挡在他们身前，正在极力安抚着。

“你们这就让伍某难做了，这规矩也不是伍某定下的，还是得按营地规矩来办事啊。”伍庭毅面露难色，表示他不能让大家进去。

“恩公，恩公，让俺进去看看俺爹吧。求求您了！恩公，俺只想见见俺爹，您不让俺进去俺就不起来。”汉子赖着不起，又重重的磕了两下头，脑袋撞击在土面，震起灰尘。

“怎么回事？”秦城走了过去问道。

“家主，此人名叫冬顺，他和他爹是第一批迁过来的流民。现在他爹得了风寒在里边接受治疗，所以他想进去探望。后边的那些也一样，都希望能探望一下各自的亲友。”伍庭毅看到秦城过来心里稍安，此刻有很多话不方便说，于是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情况。这次疫情为避免产生恐慌情绪，所以在安置营中只宣称是风寒，但这些人若是进了医帐肯定会露馅。

“嗯。”秦城点点头，他此刻也明白了这些人脸上为何会面带惊惶了。八成就是前两日的突然隔离措施导致的，虽然很快就解除了隔离，但是人一旦心生猜忌后就很难止住。这些人各自都有探望病人的理由，或真或假，这样联合起来跪求更多是因为他们并不相信这只是风寒。此时绝不能让他们进去，疫病出现的事如果在安置营传开，在恐慌的情绪催化下用不到几天人就会全部跑光。同样也不能拒绝，越是拒绝越会激发人心中的疑虑，这会导致各种流言蜚语兴起，最终同样会出现逃跑的现象。倘若逃跑的人中有潜伏期的病人，就会将这疫病带去其他的地方，引发不可收拾的大范围疫情。

“冬顺是吧？你先起来。”秦城冷着脸对地上的汉子说道。

“俺不，俺要见俺爹！”汉子跪在地上不起。

“先等等，我还没问你，你怎么会在这？伍掌柜！这家伙手里的活干完了？还有后边的这些！什么意思？想罢工吃白饭？”秦城抬了抬眉毛，摆出一副无良老板的模样高声质问着伍庭毅。

“家主，他这两日本该去山里修路，按理应该出发了才对。其他的人也各自有工作，都是伍某督工不力，还请家主责罚。”伍庭毅战战兢兢的答道，说罢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那群跪在医帐前的流民在看到秦城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时心中顿感愤然。咱们探望病人怎么了？就算只是风寒那也是病啊，探望病人不是人之常情吗？我们耽误了工作伍恩公都没责怪我们，你凭什么说我们呀？可是正待上前评理，却见伍庭毅竟然跪下认错，流民们都有些懵了。心中猜想着这位年轻人的身份，连供我们衣食的伍恩公都要下跪，还叫家主，莫非他就是……

“你……你是谁？”名叫冬顺的汉子见状抬头看着秦城，问道。

“我是谁？你们吃的喝的用的都是我给的，你说我是谁？”秦城用拇指指着鼻子龇着牙，眼珠仿佛都涨红了，愤怒的咆哮道：“白吃白喝白用，还不给我卖力干活？啊？真当天上掉馅饼下来砸着你们这群王八蛋了是吧？小小风寒都有专门的大夫看诊，看来是我太宽厚了。伍庭毅！立刻去把人都给我扔出来，这病不治了。这些个偷懒的废物也别养着了，让他们哪来回哪去！”

“家主，使不得啊。他们平日里干活也挺卖力气的，今日或许只是担心亲友，伍某相信他们绝对不是有意怠工。就这么把他们赶出去太可怜了，这个冬天他们活不过去的啊！伍某一定严加教育，请家主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伍庭毅求饶道。

“机会？我没给他们机会吗？不是我他们早死在晋阳城外了！可这群流民有八万人啊！八万人！我要给他们每个人活命的机会，知道这得花掉我多少钱吗？说实话我已经后悔了，特别是今日还看到这些好吃懒做之辈，真令人寒心。”秦城说得咬牙切齿，目光如刀的瞪着伍庭毅。

“家主……”伍庭毅被骂的低下头。

“是秦恩公？”身后跪着那群人中有知道秦城是谁的人，立刻张着嘴巴问道。其他人也陆续记起了这处安置营有个幕后的大东家。他们还记得初来此地这时看见饭菜里有肉，那一刻他们哭了，幸福的热泪盈眶。接下来拿到了发放的衣物，住进了崭新的帐篷，他们发誓一定要好好干活不能辜负这来之不易的生活。这可是成为流民之前也没有过的好日子啊，这对他们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日子。确实，就如恩公所说，这得花多少钱啊。不好好干活哪里对得起这份衣食？

“对……对不起，是俺不对，俺只是担心俺爹。”冬顺也连忙磕头。

“这就是你不上工的理由？你应该知道里边的人得的是风寒吧？你去探望万一你也染上风寒了呢？是不是要我再掏钱给你，给你们都医上一遍啊？伍庭毅，把他爹带出来。还有后边这些人要探望谁的，都带出来。”

“咱们立刻回去干活，恩公息怒，恩公息怒。咱们这就去好好干活，绝对不会辜负恩公的这份活命之恩。”后边跪着的那些流民听到秦城这话立刻吓得连连认错。秦恩公看来是真的生气了啊，若真被扔出安置营别说冬天，能不能活到冬天都是个问题。之前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实在不想再过了。

“俺也去山里找矩长去。俺这就去，请恩公给俺爹治病，俺这就去干活。”冬顺就连忙讨饶，接着一溜烟的跑远了。

看着一众人呼哧呼哧的跑远，秦城长吁一口气立刻扶起伍庭毅。这胖子真沉，做戏就做戏干嘛还真跪了！？

“好生让他们离开就是，何必要做恶人？”冯雯在身后一直皱着眉看着，此时见冬顺走远便问道。她也明白不能让这些人进入医帐，但对于秦城的做法却不理解。

“做好人可以。”秦城拍了拍伍庭毅肩上的灰，幸亏这胖子反应机灵，如果换成是和冯雯一起唱这出红黑脸的戏就完了。“但好人又怎么勒令他离开？既然是风寒，那他们跪着磕头求你准许探病时，你一个大好人大善人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和颜悦色的让他们不要担心，他们就真的不担心？”

“这是歪理！”冯雯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替秦城着急。他都不在意自己的名声，自己又何必去操这个心呢？只是看到那些流民惧怕他的样子，心里就感到莫名的不舒服。他明明不是这样的人，明明是为了救更多的人，为什么偏要用这种法子？

“哈哈哈，冯姑娘，这点贫道觉得秦公子做的并无不妥。鬼谷子云‘纵横捭阖，冷心为上’，善良固然珍贵，但成大事者必要之‘恶’亦不可缺。”无为道长捋了捋美髯，笑着说道：“人心最为难测，秦公子这番恶言在你我听来或许刺耳，但在流民耳中却不见得。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这点那些历经苦难的流民心中最是清楚。所以这些人或许觉得秦公子刻薄，会害怕，但却不会记恨。等他们回过神来重新怀疑病因时，疫病也差不多该治好了。”

“多谢道长替宇轩解释，不然还真说不清。”秦城冲无为道长无奈一笑。过去可以完全不用管冯雯心里怎么想，爱误解就误解。但现在既然是合作伙伴了就不能不去解释了，一个强盛的企业突然崩散，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合作伙伴之间不和所造成的。一起奋斗共苦的时候还体现不出来，等挣钱了要分红的时候，平日里积累下来的小矛盾小摩擦就变成了定时炸弹。所以都说一个团队里沟通很重要，但是沟通的意思不是指闲拉家常，而是在出现意见分歧的时要及时的让对方理解避免矛盾积压。

冯雯轻咬下唇，目光复杂的偷瞥了秦城一眼。无为道长说得很透彻，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事的道理谁都懂，但是真遇到‘非常时期’人们的思想往往会僵化在平日里的身份形象和内心所秉持的‘正道’之上，通常行不出‘非常之事’。能解决问题是关键，秦城明明是在用最小的代价去解决问题，自己为何没看出来呢？这种事自己或许不太擅长。可自己又擅长什么？换个说法，自打和秦城认识以来，自己仿佛什么事都不会做了一般。不管是收粮、卖粮、运转粮货的手段还是安置流民，开采无烟煤，这个男人都将每件事规划得井井有条考虑得面面俱到，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般。和他比起来自己的一些想法显得太过幼稚了，有时候都在怀疑自己如此幼稚，到底有没有打理好冯家生意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