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青海信誓旦旦的一番言辞令钱方允为之语塞，正常人和疯子是没办法交流的。虽然钱方允也不是善类，但看到如此残忍的手段还有些接受不了。
“医者仁心，这话是错的。每日见到那么多人死去，救不活人就是庸医，就是学艺不精，就是杀人犯。嘴巴上喊着‘仁心’谁不会？这种好听的口号谁都可以喊，别人或许觉得你伟大，但实际上对救人却起不到半点作用。对于一个大夫来说只有能起死人肉白骨才是真正的‘仁’，为了这种‘仁’而去‘杀’是值得的。就好比虏疮的人痘，如果没有下边那一批痘种的牺牲也没办法改进古法中的痘法。只要再改进一些，这种方法足以将虏疮这种疫病从世上抹去！”范青海继续说道。他越说情绪越高亢，到最后张开双手仿佛宣讲一般。
范青海是在夸大其词吗？并没有，虏疮也就是天花，这是世界上最古老也是致死率最高的一种烈性传染病。可以说天花就是瘟疫和死亡的代名词，拿十八世纪总人口只有四千万的欧洲举例，每年死于天花的人数就有四十四万。到了十八世纪中叶俄国有一年死于天花的人数就达到了两百万，这是何等可怕的疫病。关键是人类对此束手无策，直到牛痘的出现和普及才将这种可怕的疫病几乎从人类社会中根除。可在牛痘出现前得了这种病基本是九死一生，于是在中国古代人们为了对抗这种疫病创造性发明了人痘。早在唐朝就有关于人痘的记载，只是致死率依旧很高，属于不太成功的天花疫苗，可以说这是人类在找到牛痘前不得已而为之的一项试错。
“哈哈哈哈哈，好！听青海兄一席话如茅塞顿开，只是奉正所知的范家庄以前不是这样的。”钱方允大笑几声，立刻换了个话题。对于这群疯子的医道他不感兴趣，只要不会危害到自己杀多少也无关紧要。不过在钱方允的印象中，范家庄是披着悬壶济世外衣的刺客团伙才对。以前有过一些合作都还挺愉快的，几年没见怎么开始正儿八经的执着于医道起来了？
“范家庄一直都是如此，只是父辈们走了不少弯路而已。”范青海答道，眼神中的亢奋也逐渐平静下来。
“哦，那是奉正误会了。奉正只以为范家庄杀人手段天下一绝，原来也会如此钻研救人伎俩，真是惭愧。”钱方允笑着拱手致歉，但是心里却有些焦急。这次过来的目的就是要让范家庄出手杀人，可现在天知道这群疯子是怎么想的？
“对啊，范家庄的杀人手段确实是天下一绝，今日钱公子应该也见识到了。所以上次说的事青海觉得有必要再商量商量价格。”
“商量？他们冒范家庄的名，你们出手清理难道不是分内之事？再说这次奉正也是给了钱的。”
“没有分内的说法，钱公子也可以冒范家庄的名，我们不太在意这些的虚名的。范家庄收钱办事很公道，做买卖嘛，哪有白干活的道理。至于钱公子带的钱或许还有些不够。”
“好，这次要多少？”
“钱公子和我们合作也不是一次了，还是按老规矩来。”
“一个人头十贯钱？”
“正是。”
“要杀四个人一共四十贯钱哪里有问题？”
“不不不，不能按四个人算……”
“那是多少？”
“根据我们探子所得到的消息，目前那位秦公子目前在做流民安置工作对吧……”范青海徐徐说道。
钱方允听到这话心中咯噔一下，冷汗就冒了出来。
“不用紧张，我们只算受到直接影响的人，也就是目前接受安置的那八千流民。如果秦公子突然死了，那么这八千流民的安置也就前功尽弃，他们最后活不过这个冬天，所以我们杀一人等同杀了八千人。当然这八千人也不是非杀不可，只是账得这么去算。所以就凑个整数，连同你要我们杀的那几个一共八万贯钱外加二十个‘痘种’。如果钱公子觉得钱花了但没杀足数有些亏的话，我完全可以让交城那处的安置营不留半个活口。”范青海继续将话说完，然后对钱方允报以微笑。
“你！钱家和范家庄以往合作都是按人头给钱，可没听说还有这般算账的方式？”钱方允站起身来，瞪着范青海。
“一直都是如此，只是以往钱家要杀的都是些商贾走卒，要不就是些绿林草莽。这些人死了不会造成什么直接影响，所以就按单个人头来算。哦，青海记得曾有一次钱家主让我们杀过一个县官主簿，那次就多收了二十几人份的钱，所以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价没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吧？”范青海端着茶碗，看着钱方允。
“范家主呢？我要跟范家主谈！”
“若要见他或许得请钱公子多等些时日了，他现在还在蜀地一时半会还回不来。况且规矩就是规矩，和谁谈都一样结果并不会改变。而且钱公子最好是早做打算，现在那里还只有八千人，如果再过些时日流民迁移过去的多了可能就贵了。”范青海喝了一口茶，对钱方允挥了挥手做了一个冷静的动作。
“要杀八千人，青海兄还真不怕麻烦。”钱方允坐回了位置。
“如果钱公子愿意的话这点麻烦不算什么的。毕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活，只要给得起价钱我们什么事都能帮你办到。就算你要皇帝老子的命，我也能杀给你看。说到杀皇帝，几个月前我们刚杀过一个。”
“……”钱方允深深呼出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冷静。
“如何？”范青海将手中茶碗抬起。
钱方允没有说话只是将茶碗抬起，跟范青海的茶碗碰了一下。
“好，青海明白了。那还请钱公子就在鄙庄小住几日等候消息。事情早已安排妥当，还是老规矩先办事后收钱。”
“安排妥当？原来如此，是说没见着家奴刘犇，看来是回去去送信了？”
“对，他前两日已经回了太原府。一来是去送信二来也要将钱带过来嘛。”
“青海兄未卜先知，奉正好生佩服。”
“哈，钱公子亲自来范家庄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奉正现在心还疼得厉害呢。”
“要青海帮钱公子拿一拿脉？”
“免了。”
钱方允嘴上故意说着不满的话以掩饰心中激动。八万贯确实不少，但按范家庄的做法能在那边引发一场大疫的话，所有相关家族都逃不掉被问罪的下场。而且能趁机引发恐慌，只要那些流民们相信这是官府想将他们集中处理掉就行，这样就能起到和烧掉晋平仓同等的效果。届时河中护国军以平乱为借口屯兵太原府鸠占鹊巢，魏州杜重威拖住御驾亲征的河东军主力，唐、蜀两国趁机发难，四者合围之下河东军就成了一支孤军。刘知远的龙椅还没坐热乎就要易主，届时河中赵氏在晋地称王，钱家就是立下了开国之功，封侯拜相指日可待。自己本来可没想做得这么绝的，这都得感谢那秦城给了这么好的机会，这钱花的太值了。
就在钱方允和范青海正式敲定下这笔买卖时，晋阳城内的钱家家主钱秋越正跪在地上拜见太原府少尹刘平。
几日前，已有传闻交城县那边爆发了瘟疫，所以当钱秋越看着刘犇带回来的书信不禁瞪大了眼睛。他不是震惊巨额花费和杀人伎俩，而是他从范家庄的手段中立刻就意识到这件事能给自家带来的好处。就如钱方允所想的一样，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逼反那些流民。八万人，只要暴动起来就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对于现在缺乏守军的太原府来说肯定能制造不小的麻烦，待护国军铁蹄踏来之时就是钱家的出头之日。于是立刻派人前往交城查探情况，得到回报确认是那边已经开始封锁，增派了不少人禁止人员进出，看着架势八成是有疫情出现。
“吾弟，你死得其所了。钱家以后也将跻身于朝堂之上，再也不是贱卑的商贾！”钱秋越当时屏退了所有下人，兴奋的扔掉拐杖站在院中仰天长啸。
疫病已经出现，接下来就是该考虑如何引起暴乱了。于是钱秋越在中秋这日以送月份钱为由，来到太原府少尹刘平的府上进行拜访。此人姓刘却和高祖皇帝刘知远不是同宗，刘知远乃沙陀人后裔，刘姓是其祖上改的。所以刘知远称帝后刘平并没得到任何提携，而太原府尹的位置是由刘知远的弟弟刘崇任职，至此刘平在太原府的官路也就到此为止不可能再有寸进。他已经当了十多年的太原府少尹，历经唐、晋、汉，能力还是有的，只能怪任职的地方偏偏是河东太原府，这可是政治上极其敏感的地方。河东是唐高祖李渊起兵的地方，后边差点就当上皇帝的安禄山也在河东出任过节度使。后边李克用父子割据河东谋得霸业当了皇帝，再往后李存瑁按派亲信石敬瑭任职河东节度使，结果石敬塘就这里造反当了皇帝，石敬瑭按派心腹刘知远任职河东节度使，结果刘知远同样是在这里起兵当了皇帝。传闻河东有龙脉，所以太原府更高的位置怎么也轮不到刘平这个外人来把持，以致他想更进一步只有调职一途。
可是没有功劳怎么调？在太原府任职期间他上头的哪个不是手握军权的皇帝嫡系？能求无过便好，哪里还敢贪功。所以这次交城疫情或许就是最好的机会，提前发现疫情、提前做好隔离、阻止疫情进一步扩散，这些对他这个少尹来说可是一件从天而降的大功劳。
现在魏州那边还在打仗，据说杜重威占着邺城坚守不出顽强的很，若太原府爆发瘟疫无疑会引起后防大乱。所以能将疫情控制在小范围内就是帮了高祖皇帝的大忙，有此功劳何愁得不到重用。钱秋越断定这个消息对刘少尹来说非常重要，他为了表现自己定会将此件事严查严办。
“交城那边好好的怎么会有疫情？本官也没收到交城县衙的消息啊。”刘平俯视着跪拜在地的钱秋越，冷冷的说道。
“刘大人，您不信小民的话，可以派人去交城查探。”钱秋越低着头答道。
“这种事你一个小商贾竟然比我先知道，是在说本官无能吗？”
“不敢不敢，小民冤枉啊。小民只是想捐点盐过去，安置流民乃晋阳的大事咱们钱家作为晋阳商贾也该略尽点薄意。结果运盐过去时才知道那边发生了疫情。”钱秋越匍匐着让脑袋贴着地面回道。
“嗯，今日来找本官就是为了说此事？”刘平微微颔首，你钱家捐盐这话谁信？挑秦家的毛病，想治他的罪还差不多。刘平对那位在晋阳平衡粮价的秦城是有好感的，毕竟屯粮的事官府要介入太难，看起来只是一些商贾地主在那捣腾，但他们的背后谁知道有哪些人参与。就从屯粮和河道受阻的巧合就能看出不少端倪，刘平不傻他明白真查下去难免会惹火烧身。所以秦城的做的事无疑是帮他解决了不小的麻烦，而且能在钱家眼皮底下干出这样的事来也是一种胆量和本事。
“小民觉得此事事关重大，但怕引起恐慌不敢声张。可担心疫情扩散小人心中惶恐不安，所以才冒昧来大人府上将此事禀告。唐突之处还望大人恕罪。”
“知道了，此事本官自有定夺，钱家主若无其他事就请回吧。”
“是，小民告退……”
说实话刘平对钱秋越一见面就五体投地的恭顺模样感到十分恶心，这个时代还没有跪礼，就算见了皇帝也只不用跪，他一个少尹凭什么受人这般礼遇？所以对于钱家他一直秉持着能少接触就少接触的态度，那些钱家送来东西从来都会直接退回去，完全不承钱家的情不说后边干脆不见钱家人。但是今日钱秋越带来了这个消息，刘平却没急着赶人走。他明白钱秋越这是想借刀杀人，但这件事若是属实还非得将刀借出去不可，这样好的机会如果不把握就是真正的傻子了。
待钱秋越离开刘平立刻叫来人手，连夜去查探交城安置地的情况。若真是瘟疫自当呈情，对那秦公子也不会客气。倘若这是虚报愚弄本官……刘平眯起双眼，目光变得冰冷至极。
只是他没发现此时屋檐上有道玲珑的身影隐入了更深的黑暗，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