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顾老太师终于回过神来，他扭头望了望窗外的天色，脸色有些迷茫。
望着正悠然喝着茶的老夫人，问道：“夫人，现在什么时候了？”
顾老夫人不由气乐了。
她悠悠地放下茶杯，好半天才回道：“说你老糊涂，你还真是老糊涂。你进门坐下来还不到二盏茶的功夫呢。”
“是吗？”
顾老太师不好意思地敲了敲脑袋，眼睛依然回到那卷纸上。
“我们这六孙女——顾莹，莹丫头——对吧？这名字谁取的，还挺好听的。”
顾老夫人揉着太阳穴，完全不想答理这老头子。
“哦，孙辈的名字都是我定的。呵呵……”顾老太师干笑了一阵。
“她在雁回那地方长大，没像他爹一样缺胳膊少腿吧，现在住在哪个院子里？”
老夫人气得差点一茶杯砸过来。
活了这么久，她只见过咒外人的，还没见过祖父咒孙女的。
不由心累道：“六丫头身体健康品行还不赖。现在人就住在抚兰苑里。”
“怎么？莫非老头子你还准备亲自过去看她不成？”
老太师松了一口气，他了解自家老伴。品行不懒的评价，在老夫人那里已经算不低了。
“这是当然。”应了声后，顾老太师迫不及待站了起来。
“小孙女第一次从远方回家，顾飞那浑小子又没陪着一起回来。面对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家人，小小年纪的她心里该多孤单害怕。做为祖父，是该亲自去院子看她一看。”
顾老夫人切了一下，毫不留情地揭穿。
“你这一大把年纪，丢不丢人。分明是想向六丫头讨教，偏偏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顾老太师被说中了心思，脸上很是挂不住，哼的甩了甩袖子，准备向外走。
顾老夫人稳如泰山地坐着，眼看顾老太师要走出门了，才慢慢开口。
“要去请教孙女也不急于这一时。这会热水应该已经准备好了。你就先洗个澡换身衣裳。这么邋遢的，也不怕破坏了你在六丫头心里的第一印象。”
“妇人就是罗嗦……”
老太师轻声嘀咕着，脚步却是停了下来。
他下意识的闻了闻自己的袖子，果然发现一股不怎么好闻的味道。
后面的顾老夫人叭地一拍大腿，柳眉一竖：“你说什么？”
顾老太师打了个哆嗦，慌忙道：“你听错了，我没说什么啊，哪有说过什么？”
话音未落，他一溜烟出门洗梳去了。
“这抚兰苑到底在哪个方向来着？”
半个时辰后，满脸迷惘的顾老太师在自家的后花园里兜兜转转，好不容易碰见一个洒扫的婆子。
咳咳……
他咳了两声，顿时引起洒扫婆子的注意，寻声警惕地望过来。
待她认出这是顾老太师时，连忙忐忑地上前请安。
顾老太师随意应了声，装模作样看着四周的风景。
“梦澜管家管的还不赖，很有眼光。以前老夫一直就觉得这个葫芦状的小溪不好看，一直想修一修重新换个样式。”
“是了，就修成现在这个模样，现在真是太合老夫心意了。仔细一看这活水东来、西木成荫、南山雅致……”
五行都已经说了三样，偏偏北边什么都没有。顾老太师编不下去了，只有干巴巴说道：“果真好看雅致多了。”
大字不识的洒扫婆子听得稀里糊涂，只觉得十分高大上。尽管如此，她还是小声的提醒。
“回老太爷，这不是小溪，它一直就是个小湖泊。湖底下面有着整个帝都都为数不多的泉眼呢。”
咳咳……
顾老太师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把自己的舌头给咬到。
“我当然知道它是个湖泊，但说它是条小溪也没错吧。看这形状看这风雅……”
顾老太师梗着脖子争辩了几句。见到洒扫婆子脸上依然一片茫然时，他不由放弃了，心灰意冷地问道：“你知道刚回府的六姑娘吗？她住在哪个院子里？”
婆子恭恭敬敬地回答：“回老太爷，奴婢有幸见过六姑娘一面，她就住在抚兰苑里面。”
然后呢？
顾老太师愤愤地等了半天，却没见对方继续，不由气的差点想跳脚。
他当然知道顾莹住在抚兰院里面，但问题是抚兰苑在哪个地方？
这么愚钝的婆婆子，难怪一辈子只能做个洒扫下人。
又等了片刻，见洒扫婆子依然躬着腰无动于衷的模样，顾老太师叹了口气，柔声问道：“那个……抚兰苑怎么走？”
那洒扫婆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刚惊讶地抬起头，就听见两人后面传来扑哧的笑声。
“哟哟哟……这就是传说中顾家的人呢，连自家的花园怎么走都给忘记了。”
顾老太师脸不由一红，讪笑着回过头去看向刚走到面前的顾老夫人。
“原来是夫人你啊。”
他呵呵地笑道：“看看这天气晴朗阳光明媚花柳成荫的，夫人你也出来晒晒太阳吗？”
“晒太阳好啊，顺便可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有益身心健康。”
顾老夫人眼角都不给一个，径直的朝抚兰苑走去。
“现在是未羊时分，最是一天闷热的时候。老婆子要出来晒太阳呼吸新空气，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
顾老太师一窒，他瞧了一眼天色，只觉得嘴里发苦。
不过他没胆量反驳老夫人的话，只好重重地瞪了几眼，把气撒在笑得不能自已的高嬷嬷身上。
两人磕磕碰碰，相互绊着嘴，终于到了抚兰苑门口。
看着门口上方熟悉的院名，夫妇俩相视一眼，都有些感慨万千。
顾老夫人阻止了守门婆子通报。
“时光飞逝，我们都老了。”她叹了口气，喃喃道：“当初小岚儿还那么小小一个，整天绕着我们喊爹娘。转眼就长大出嫁了，到现在一晃眼就十几年过去。”
顾老太师一怔，嘴角的笑容也收了起来。
顾老夫人又道：“女儿嫁了人就远了信，只有逢年过节的才能收到她寄来的寥寥话语，还尽是报喜不报忧。也不知道岚儿她现在到底过得怎么样了。”
顾老太师听进了一半。他晃着脑袋，忍不住悄悄地为自己刚才的迷路辩解。
“所以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到这后院来溜达。睹物思人啊，每每想起以往一家人在这里欢快生活的日子，以及亲手送女儿出门嫁人的情况，我都不愿再踏进来一步。”
他感概道：“唉，要是孩子们不长大不成亲，那该多好。”
“说什么胡话。”顾老夫人瞪眼：“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好伤心的。难道要把她们留都在家里养成老姑子不成？”
说着说着顾老夫人更是伤心，重重地顿了一顿手里的龙头拐杖。
“出嫁就出嫁吧，还偏偏嫁去那么远的地方……”
顾老太师一看不对，连忙把矛头转向他的二女婿。
“都怪林凯那个小子，贼眉鼠眼胸无大志、好吃懒做、麻木不仁……”
“枉为他在外作官这么多年，还没混上个三品，这官当得毫无建树让老夫羞与为人。”
“不过他小子当不当得上大官，老夫也不在意，但连累我的乖女儿至今依然流落在萤川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他就该骂了。”
顾老夫人无语。
她还清楚的记得。当初为顾岚选女婿时，这老头子亲口把探花郎林凯夸了天上有地下无的。
再者这位于中南五省之一的萤火之川，向来与穷乡僻野这四个字毫无半点关系。
“萤川现在不是在发大水吗？也不知道岚儿一家怎么样了。这么久了也没发个消息过来，真是让人担心透了。”
顾老夫人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慢慢的进了抚兰苑的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