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活了一大把年纪，知道如何把话题聊下去，随即变换着各种有趣的话题，聊着笑着倒是把顾老夫人的担忧消隐了一些。
然而作为老年人，话题中重中之重的依然是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
吴念巧随即把顾莹搞出来的拼音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了出来。
一开始顾老夫人还不当回事，但听着听着就上了心。
对于顾莹，顾老夫人也只是把她当做一个普通的孙女，和她的其它任何孙女以及外孙女的地位都是一样，一碗水端平。
但要说特别也还是有点特别。
至少老夫人看在眼里，这位生于边陲长于边陲的孙女在肤色上和其他孙女以及外孙女，有些格格不入。
此外，虽然她小小年纪就丧失了双亲，然而却没和其他大多数双丧子一样养成怨天尤人或者胆怯自卑的性子，依然淡泊自持进退有矩，颇有大家之风。
这一点，顾老夫人心里还是挺安慰的。
听到吴念巧提及顾莹，顾老夫人连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多听了几耳朵。
不过到底是曾经掌管过太师府几十年的女主人，吴念巧把拼音引导学习汉字的方法才说到一半。顾老夫人就敏感地觉察到了自己这位稍稍与众不同的孙女又弄出了个了不得的东西。
又……
顾老夫人疑惑。自己为什么要说个“又”字呢？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年纪大了，她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大好用。
上次这名小孙女到底又做了什么出格的行为引起自己的注意？
一直服侍在身边的高嬷嬷看在眼里，送走了满脸微笑心满意足的吴念巧，回来悄悄地提醒她。
“老夫人，六姑娘据说还擅长岐黄之术……”
顾老夫人翻然惊醒，她终于想了起来，当即重重瞪了高嬷嬷一眼。
还“据说”，真当她老糊涂了吗？
说到这顾老夫人的记忆渐渐清晰了起来。
当日，永昌伯爵府伯夫人临走前送给了顾莹一大堆珍贵的礼物。顾莹当场拿出一大部分，借花献佛地转手送给了她和当时同时在场的大夫人。
两位长辈无缘无故自然不会接受小辈们的礼物。不过考虑这是顾莹的心意，她们便随手挑了一样，随之拒绝了其他……
老夫人当时看在眼里，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却是十分安慰。
自己这位孙女相貌平平，不过品德上还过得去，至少懂得行事大方、尊老爱幼、不卑不亢……
这样想着，顾老夫人问道：“那个永昌伯爵府后来可曾邀请六丫头去她们伯爵府做客？”
高嬷嬷答道：“这半个月来永昌伯爵府往咱们府里递了两次贴子，不过都被大夫人婉拒了。”
顾老夫人点点头，这是她和大夫人共同的意思。
高嬷嬷迟疑了一下，开口道：“老夫人，永昌伯爵府夫人不是糊涂人。上次作客时，她已经清楚知道您和大夫人的意思。按理来说，她是不应该也没有胆量违逆老夫人您的意图。然而半个月内她还连下了两次帖子。”
“老奴觉得有些奇怪，或许她的帖子里并不是要请六姑娘上门求医问药。”
老夫人和高嬷嬷两人一起相伴了几十年情同姐妹，彼此间心意早已相通。
顾老夫人瞧了她一眼，道：“别吞吞吐吐的，你是想说什么？”
高嬷嬷笑道：“或许永昌伯爵府只是单纯的想邀请六姑娘上门做客，顺便介绍一些同龄的小姑娘给她认识，扩大六姑娘的社交范围。毕竟六姑娘也十三岁了……”
高嬷嬷点到为止。
顾老夫人若有所思，半响后她点了点头，表明自己已经记在了心里。
“去吧！派人去找老头子，今日退朝后让他务必回府，就说我有事找他。”
高嬷嬷一怔。
刚刚还说着六姑娘，转眼就变到老太师身上，让高嬷嬷有些无所适从。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去了。
下午未羊时分，顾老太师背着双手，叠着眉毛，嘴里咕噜咕噜的抱怨着什么，悠悠地进了和兴居。
“哟，这是谁呢？”
顾老夫人蔑了刚进门的丈夫一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嘴里阴阳怪气道：“是不是我不让人去找你，你都快忘了你家的大门往哪里开了？”
老太师瞬间紧张了几分。
四处一瞧，他见偌大个正厅里只有高嬷嬷一个下人，顿时松了口气。
满脸堆着笑，他一路小跑到了八仙桌旁边，仔细地给顾老夫人的茶杯斟满茶，才呵呵地坐了下来。
“夫人您说笑了。您相公虽然年纪大了点，但就是忘了谁，也不敢忘了夫人您和这个家啊。”
“是吗？不见得吧。”顾老夫人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哀乐。
“当然。”老太师连忙点头，“想当初老夫年轻时也是风流倜傥国色天香的人物，整个大凌帝国谁不知道顾太师鼎鼎的威名。但要不是当时老夫我死緾烂打，否则也娶不到夫人您这般温柔善良贤惠大方的女子。”
顾老太师深情恳恳道：“能娶到夫人是我三世修来的福份，你说我怎么可能会忘了你呢？”
顾老夫人手都有些抖。
这老不休是真正的学富五车又不要脸，要真让他张口说起肉麻话来，估计整个帝国都得甘拜下风。
虽然早已习惯这老家伙的作派，但此时的老夫人还是有些听不下去。她连忙端起茶杯，打断了喋喋不休的老太师。
“现在朝廷里急需处理的事情很多？”
顾老太师暗暗地松了口气。
“朝里一向都是如此，什么时候事情不多啊，大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夫人不用放在心上，你该吃吃该睡睡，看哪个孙子不顺眼就就打骂他们一顿，养养好自己的身子静享天伦才是正事。”
顾老夫人一脸的嫌弃，道：“得了，别假惺惺的关心我。我身子还好，倒是你……看看你那头发衣服都快发骚味。”
“小蝶，赶紧让人去准备热水，让老头子好好洗洗个澡，睡上一觉。”
高嬷嬷哑然失笑，她应了一声，匆匆忙忙下去了。
见见过高嬷嬷走远，顾老夫人继而喋喋不休的抱怨下去。
“早几年前就让你提交辞呈，可你偏偏拿捏着那点虚荣不放。这一大把年纪了，还在那里为国事操心。”
“不是我说你，偌大一个帝国人才辈出，难道就没有一个年轻力壮的人能站出来接过担子？非要你们这些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家伙死撑着？”
顾老太师呵呵地笑着，并不反驳，也没胆子反驳。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嘀咕。
我已经递了三次辞呈，奈何陛下不批，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顾老夫人自顾自絮絮叨叨又说了一大通。末了，她突然掏出一叠纸张，递给一边哈头点腰的丈夫。
“这是什么？”
顾老太师并不意外，几十年的相濡以沫，他清楚自己妻子不会无端生事，喊他回来肯定是什么事。
接过来他打开一看，可是看了半天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顾老夫人见状，言简意赅地介绍。
“这是你的六孙女捣鼓出来的东西。她称它为拼音引导汉字发音。说是能用区区的二十六个字母拼出全部汉字的发音，用来帮助初学者学习汉字。”
顾老太师有些发懵，茫然地咕哝：“六孙女？我哪来个六孙女？难道小晶儿不是排行第五而是排行老六？”
顾老夫人气得直翻白眼，忍不住又抱怨。
“还有脸说你顾着这个家呢？看你多久没回来了，府里发生了什么事通通不知道。”
“六丫头，单名一个莹字，是小四的女儿。她半个月前刚从雁回的岩锤要塞回来。”
哦？
呃！
顾老太师含糊地应着，目光已经牢牢地钉在了手里的那卷纸上，也不知道他听清楚了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