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顾莹刚用过早点，她居住的客院就来了人。
来人是个中年妇人，一身随和的居家打扮，首饰都没戴几个。她和善地打量着顾莹，笑咪咪地介绍自己：“六侄女，我是你大伯母。”
“不知昨晚可曾过得习惯，睡觉时有没有热的慌？如果觉得热，记得吩咐人去领冰盘。”
顾莹并不喜欢惹事生非，她规规矩矩行礼问好，朗爽回道：“谢伯母关心。侄女感觉还不错。”
“或许是到了家，心安了。这躺床上刚合眼，再睁开眼天就亮了。整个人觉得神清气爽的，好不舒服。”
她感叹道：“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在颠簸赶路，已经好久没睡得如此舒坦了。”
大夫人见她进退有度，不是那种蛮横刁钻的小姑娘，不由松了口气。
“这就好。你大嫂怀了二胎，妊娠反应极大。伯母昨天忙着照看她，所以没及时来看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顾莹一怔，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这有什么，凡事都有轻重缓急。侄女自是不会在意这些。”
她关切问道：“大嫂她还好吧？”
说到媳妇，大夫人满意地露出了笑意。
“你大嫂她身子骨好，第一胎生妍姐儿时极为顺利。这次可能是近来的天气闷热吧，她一个人呆在屋里，难免有些心浮气躁。”
顾莹眨了眨大眼睛，下意识地望了一边的张大娘子。
相对于雁回的炎热干燥，这帝都星凌城的气候可算十分宜人了。
她说道：“那等侄女有空，我就去陪嫂子说说话解解闷。”
大夫人欢喜地应下。
两人又聊了一会，气氛颇为融洽。大夫人领着她先参拜了祠堂，才转到老夫人的院子。
和兴居
顾莹默默的看着院子上的名字。
旁边的大夫人笑着解释道：“老夫人这院名取自于家和万事兴之意。希望我们子孙后代以和为贵，一切事情有商有量，整个家族才能兴旺发达。”
“侄女记住了。”
顾莹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后跟着她进了院子。
和兴居的正厅里，头发花白的顾老夫人端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自己的四孙女，频频朝门口方向张望。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守在院门外的高嬷嬷进来提示，说六姑娘跟着大夫人参拜了祠堂，已经到了院子外面。
“知道了，退下吧！”
顾老夫人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目光直直地盯着门外，浑然没发觉嘴角上粘了片茶叶。
四姑娘顾雅连忙帮她擦去，取笑道：“孙女一直好奇祖母大清早的就神思不宁，原来是期盼能早些见到六妹妹。”
她吃味道：“家里这么些姐姐妹妹进进出出的，从来没见祖母您这么上心过。”
顾老夫人瞪了她一眼。
“贫嘴。这能一样吗？”
“你们几个姐妹，哪个不是我瞪着看大的，身上有几根汗毛我不清楚？只有这六丫头自小生活在遥远的雁回。整整十三年了，也不知道长成个什么模样。”
正说着，顾莹随着顾大夫人走进正厅来。
“母亲，六丫头来了。”
顾老夫人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只看到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却怎么也看不清楚模样。
她招了招手：“六丫头，到祖母这边来，让祖母好好看看你。”
“是，祖母。”
顾莹不慌不忙行了大礼，起来后才走了过去。她看了看年纪相仿的顾雅。
顾大夫人一边介绍道：“这是你四姐姐，单名一个雅字。雅儿，这是你六妹妹。”
顾莹点点头。
顾家身为帝师一族，什么都是有规有矩的，孩子们的命名也是一样。
她自是清楚顾家里平辈们的命名方式。
女儿们是婉婷秀雅，晶莹琉璃……
哥儿们是波平涛潜，展翼高飞……
虽然她们是第一次见，不过只要听到排行就能知道对方的名字，反之亦然。
顾莹善意笑了笑：“四姐姐好，你长得真漂亮。”
顾雅有点发蒙，手忙脚乱地回了一声六妹妹好后顿时卡了壳，下来的话她怎么也接不上来。
帝都星凌城里无论男女一直以白为美，眼前的顾莹皮肤红里透黑。以帝都人的看法，实在谈不上什么漂亮。
顾老夫人没理会这些，她拉着顾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
顾莹把视线从顾雅身上转了回来。
这一刹那，顾老夫人立即从她身上看到了小儿子熟悉的音容笑貌，浑浊的泪水瞬间就从眼里涌了出来。
她泣不成声，一把搂住了顾莹，喃喃道：“我命苦的孩子哦……”
顾莹一下僵直了身子，心里更是百味交集。
片刻后她反手抱了抱眼前陌生的老妇人，安慰道：“祖母，您别哭了。”
“父亲他好好的，现在正和哥哥一起返回星落老家。如果他知道您为他悲伤，他也会不好受的。”
“他就是个不孝的。要是他怕我不好受，当初就不该坚决地要去参军。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
顾莹不清楚这段往事，脸色讪讪的，没敢接话。
大夫人安慰道：“母亲，您别伤心了，对身子不好。”
“您心里很清楚，四弟他自小的愿望就是保家卫国。对他来说，血战沙场马革裹尸死得其所是他的愿望，比在这个星凌城里面浑浑噩噩庸庸碌碌度日要痛快的多……”
顾老夫人怒道：“他自个倒是痛快了。老身怎么办？那可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
大夫人不敢顶嘴，只好转移话题。
“四弟这不是给您老人家留下了两个伶俐乖巧的孩子替他尽孝嘛。”
“您看，六丫头长得……多机灵。”大夫人差点没把舌头咬到。
四子战死殉国的消息早在一年前就传回了帝都。时间不愧是最好的疗伤药。经历了这么长的时间后，顾老夫人纵然心痛不舍，也能较好地控制自己的心境。
她止住泪水，重新打量着顾莹，又看了看一直跟在她旁边的白泉和张大娘子，按着她在旁边坐下。
“好孩子，你这皮肤是晒的吧。祖母记得你当年母亲也是个大美人来着。”
“老实告诉祖母，雁回省那边可是过的艰难，还要你一个姑娘家冒着大太阳出去干活？”
顾莹笑着摇了摇头，挑轻避重地答道：“那边的环境气候是没有帝都好，不过孙女还算衣食无忧，邻里邻居们也都很热心，您不用替我和哥哥担忧。”
顾老夫人捏了捏她的脸蛋和胳膊，见并不是皮包骨头，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小姑娘家皮肤保养保养就能白回来，祖母倒不担心这个。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琴棋书画御射，这些你可曾学了些什么？”
顾莹迟疑了一下，老实地答道：“孙女只会骑马，其他的都没怎么学过。”
最怕空气忽然宁静，正厅里瞬间变得有些难堪。
顾老夫人叹了口气，
“罢了。那边是边陲，估计也没有什么条件让你学习这一些。不过你还没及笄，还有时间。从现在起慢慢学、认真学就是了。”
大夫人在一边出声：“母亲说的是，媳妇这就命人去找些有名气的女夫子。要求她们把六丫头教成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绝不能堕了我们太师府的名声。”
正偷偷的掐着樱桃吃的顾雅同情地看了顾莹一眼，她突然开口。
“娘，六妹妹和女儿年纪差不多，就让她和我们一起上女学好了。自从三姐和五妹走了以后，只有女儿自己一个人面对着夫子，感觉别扭孤单极了。”
大夫人摇了摇头。
“这不适合。你们俩基础不一样，六丫头学起来会很吃力的。而且你三姐姐过阵子就回来了，这段时间，你就乖乖的给我呆好，不许乱闹！”
说完，她没再理会气嚷嚷的顾雅，转向顾莹，满脸严肃道：“六丫头，待伯母寻到了夫子，你可要认认真真的学。要是学不好以后出门丢了太师府的脸，伯母可不答应。”
顾莹还没说话，她旁边一直闷着头不说话的百泉忽然愤愤地开口。
“老夫人大夫人，我们姑娘不是什么都不会，她只是谦虚。实际上姑娘什么都会，这一路上回来，不知有多少人赞扬她，对她言听计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