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至,京城陷入了夜深人静之中,街上、屋顶上、运河边,都只能看见那因为云层而式微的月光与愈发寥落的寒星。而就在这个时候,仍有一缕微光,在昔日章府的后墙边摇晃着。
“师傅,我们这么进去被逮到可不是小罪啊。”章雪成提拉着一盏小灯笼,穿着一身黑衣问道。
“不怕,我早就把这晚上巡逻的城防和打更路线给摸透了,咋们现在从后墙进去,一个时辰之内出来,不会有人发现。”鱼儿也是一身黑衣,拍着胸脯说道。
“你们再大声点,整条街都被你吵醒了。”扶晓捧着睡的正香的兔子,又因为冬夜的风,将黑色的披风裹得更紧了一些。
“对不起……但师傅,你打算怎么进这里头?”章雪成指着那不开一扇窗的高墙低声问道。
“走进去。”说罢,扶晓取出紫泉笔,一气呵成在凭空写下“无孔不入”四字,后又轻轻转动笔锋,将笔墨缓缓地晕开,慢慢地朝着墙壁侵染。一道不起眼的闪光之后,原本的笔墨就如漩涡一般附着在了墙上,高约八尺。
随后,不顾章雪成看得目瞪口呆,扶晓放下了笔,整理了一下披风,一步步走近了被染色的那片墙,随后从容地踏入漩涡,消失在墨色里。
“愣着干嘛。”鱼儿说着就拽着章雪成,将他朝着那笔墨漩涡里推。
“等……”章雪成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就已经朝着那墙撞去。谁料不但没碰壁,反倒直传过了那道灵墨漩涡,来到了墙的另一头:章府后院的小竹林。
此地的竹子不像竹外轩的毛竹一般密植如云,却株株都是那自终南山上引下来的箭竹,冬日愈发青翠,即便荒置三年仍不见一丝黄枯。凌风拂过,疏影摇曳,给这僻静的章府平添三分冷清。章雪成曾经常在此地玩耍,自是再熟悉不过,此时最让他在意的是那道灵墨漩涡。
“气凝筑基之后,将能够操纵自己施放的元气,当然也包括富含元气的灵墨。”就在鱼儿过漩涡的时候,扶晓对徒弟如此传授道,“这样一来,也不会像你之前那样,使用毫术却无法控制。”
“徒儿受教了。”章雪成看着扶晓等鱼儿进来了,以笔一挥,瞬间就将那漩涡化开,顷刻又只留下雪白的墙面了。
“好好看,好好学。”鱼儿也学着扶晓的语气说道。
“鱼儿,你带着阿雪先四处转转,我进屋去看看。”也没等鱼儿回话,扶晓就自袖间取出一道荧光符,将其点亮之后浮在空中,朝着那房屋的方向走去。
“是,小姐。”鱼儿转而对着阿雪笑道,“阿雪,这是你家,替我引路吧。”
顺着灯笼照明的前路,两人走到竹林的边际,又沿着环绕半个章府的连廊一路走着,也没有明确的要停在哪儿,就是跟着章雪成,看看三年未踏入的家。
“这里……”不知走了多久,章雪成终于停在了一处廊角的亭子。亭子不大,装潢也一般,就是视野比较开阔,能直接望到那章府大门口。
“嗯,怎么了?”
“我娘生前经常到这来,在我父亲差不多快回来时候,就站在这里,看着大门口,等他回来。我随母亲一并,等着父亲每日巡逻归来或是出派之后的凯旋而归。但我和我娘最后一次站在这里的时候,却再也没等到父亲回来……”章雪成说着,望着那紧闭的大门,两行眼泪夺眶而出,“我们本以为,身为军人,为国捐躯是他的骄傲。却不曾想,通敌叛国的罪行抹杀了他曾经的一切荣耀,与我们曾经的一切温暖。父亲走了,家没了,娘最后没能撑住……如果……如果我能……就不会……”
“阿雪……”鱼儿见着章雪成止不住地啜泣,即便双手捂住了脸,但泪还是从指缝中止不住地落,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但又振作起来,迅速揩干了未流的眼泪,有使劲地把一切的感伤都憋回了肚子里,双手抱住章雪成,又像安慰哭闹的小孩子一样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别哭!以后你有了师傅,还有你师姐我。我们从此就是你的家人,一定会为章伯伯昭雪!”
“师姐……”章雪成眼中不禁又涌出了泪花,随即抱着鱼儿开始放声的哭了好一阵。既是触景生情,为往事而感伤,又是回想到横遭不幸后的这孤苦伶仃的三年里,自己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遭过的冷眼,还是为了自己又找到一个新家而喜极而泣。
泪眼朦胧之中,章雪成又回想起那母亲离开人世前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在章蒙将军蒙冤而无处下葬之时,母亲劝慰他:“阿雪,不论世道如何,旁言如何,你要坚信,你父亲是一个英雄……”
在因为身心俱疲而病笃,自知命不久矣时,母亲叮嘱他:“从今以后你一个人要好好的,如果有人在乎你,真心待你,不愿你受委屈,希望你过得好,那就是你的家人……”
在奄奄一息,病倒在床时,母亲宽慰他:“娘没事,就是想你父亲了,想早点去见他了,但阿雪,你还要替你父亲走下去。娘很抱歉,剩下的路,陪不了你……”
在生命的最后,母亲告诉他:“阿雪,爹和娘……永远爱你……”
章雪成原本黯淡的心又生起层层涟漪,仿佛冥冥之中又看见了自己的父母。但这一次,他没有选择像曾经那样伸手试图触及那虚无缥缈的旧影,而是含泪微笑着,暗暗地传递着心声:“爹娘,你们放心吧,阿雪不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