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凝梢头,月涌大河。
漫山的树枝上一片茫白,不知是白天里未能融化完的雪,还是夜晚凝结的霜,一株株光秃秃的树干在月光下显得窈窕而又高贵,像是要出嫁小姑娘头上点缀了无数银饰。火堆旁丢着一小堆野鸡骨头,陆少安满嘴油光的叼着枯枝剔牙,回味着口中的肉味儿。肉有些龇牙,兴许这只野鸡有点老了,不如前些日子里吃的肥嫩。原本正午时也不觉得饿,但走了大半天的山路,再强的身子骨也该顶不住了。
傍晚又是砍树造船,肚子早就叫唤了。陆少安在山里随意逮了一只野鸡,架在火堆上烤了一会儿,这便是二人的晚饭了。他虽是知道东西少,可在这吃野味儿上那真是造诣颇深。这都归功于那个脾气坏,口味儿叼的驼背老头儿。
出身大户人家的荣蓉蓉对歇息睡觉的地方的比较讲究,在陆少安的帮助下用那些树干搭建了一个简陋的住所,赶明儿天亮了在把他拆了做成船。若是不说这是一个房子,任谁也瞧不出来。在陆少安看来已经是很好了,能将就一晚上就行,反正也是要拆的。深山老林里建的那么花里胡哨给谁看?
陆少安与荣蓉蓉躺在里面,睡的地方还是老规矩,一个在外,一个在里,二人之间隔着一个屏风。到了夜晚自然是比较寒冷,陆少安原本要睡觉可着实被风刺的睡不着,想想大红葫芦里应该还有酒,躺在门口儿说道:
“山里深夜得小心,我去守夜。”
里面得荣蓉蓉早已经睡了过去,身上盖着雪狐毯子就算是来上一场风雪她也不会觉得冷,陆少安在屋外点上一堆儿柴火来取暖,坐在火堆旁举起葫芦就是一大口,入口,过嗓。落肚,确实是暖和了不少。他突然想起驼背老头子喝酒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他不知晓什么是伤感,但心里却是难受的很,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一般。
火堆里映出驼背老头儿的影子,手里也是拿着一个大红葫芦,笑眯眯的看着陆少安,像是再说:来,给老子干一口。陆少安恍惚的举起葫芦饮下一口。
对着火堆陆少安愈喝愈多,四周树枝上的霜雪像是舞娘挥动银白色的流云袖,小火堆在眼前渐渐变大,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不一会儿的功夫,整座山都是大火。若是平日见到这样他早就慌了,只是今日夜里去却是出奇的镇定,只是举着酒杯轻声说道:
“来,老头子,在干一口。”
应是酒喝多了耳边出现错觉,那琵琶声再次从河边出来,又有女子轻唱:
金鸡拂晓郎君到,
高头大马八抬轿,
凤冠霞披映十里,
闺阁镜前倚窗笑,
楼下檐前抢绣球,
十里八村都聚到,
姑娘命好!热闹,热闹,真热闹。
深冬路上琼花开,
红轿探手把它摘,
忽闻哨声传十里,
山中恶狼头戴帽,
姑娘怕啥?毡帽,毡帽,灰毡帽。
我将此曲唱人听。
都说可笑,可笑,真可笑。
闻君今日从此过,
斗胆问君,此曲,可好?
伴随着轻唱曲声,一艘寻常人家屋子般小大的船只由远而近缓缓飘来。船舱之中走出一位半抱琵琶,白纱遮面的窈窕女子,那姑娘站在船头,纤纤玉指在琵琶弦上,拢,捻,抹,挑。琵琶声再次响起,时而犹如花底鸳鸣,时而犹如幽咽泉流,在搭上一口好词,真是醉人!
陆少安举起葫芦对明月,脸颊两坨酒红大声说道:
“好,好,再,再来一曲!”
船只逐渐向岸边行驶,月色之下水波粼粼,女子轻纱遮面站在船头,开口说道:
“公子既然觉得好,那奴家便再来一曲,请公子欣赏。”
声音如空谷之中黄鹂啼转,飘荡空中久久未能消散。
女子一开口,陆少安便觉得浑身舒坦的不像话,觉得自己就像是海中的一条鱼,海水包裹自己,没有任何杂念的游向远方。
女子声调一转,包裹自己水泡转瞬崩开。犹如置身油锅,浑身火热如煎炸,眼前山间大火熊熊燃烧,树干变化为一位位银妆新娘,在大火之中叫喊,嘶吼,更为惊恐一幕的是这些新娘眼中留下两行血泪,但嘴角依旧是带着一抹浅笑,诡异至极。
陆少安吓得浑身被冷汗湿透,一个不稳手中大红葫芦的酒水洒在小火堆之中,原本微弱的火苗瞬间崩起三尺来高,火星飞溅到陆少安身上,火苗像是粘在身上一般,不论他如何用力甩,就是甩不掉,在烧下去便会有性命之危。
身上甩不掉的火苗,周围一片两目含血泪的新娘,陆少安彻底慌乱了起来,挥手大叫。
木屋中睡的香甜的荣蓉蓉被陆少安一阵乱吼惊醒,赶紧起身走出木屋,只见陆少安手里紧紧握着大红葫芦盘坐在小火堆前惊恐吼叫。
见状荣蓉蓉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怒气冲冲的走过去。大晚上的不睡觉,学人家喝酒,喝多了还撒酒疯,撒酒疯还他娘恶的不让别人安生。抬腿就是一脚踹在陆少安左肩上,后者一头扎进右边的雪堆里,陆少安安静的倒在雪地之中动也不动,荣蓉蓉见状俯身蹲下,试探性的拿手指戳了戳他,这是睡过去了?
这一夜就让他睡在雪地里?荣蓉蓉可干不出这么丧良心事儿,拽住陆少年两腿,费劲巴力的将他拖到木屋之中,又给他盖上一层自己带出来的被子,原本是怕雪狐皮被偷了留给自己用的,这下是便宜这小子了。
刚刚扶他躺下陆少安便醒了过来,但依旧是一脸醉态,见眼前之人是荣蓉蓉,陆少安两手紧紧钳住她两肩,瞪着眼说道:
“跑,蓉蓉快跑,这里有鬼,山里有鬼!不,不是,是河里有鬼,跑!”
毕竟是一个女孩子,大半夜的说这些鬼怪之事,惹得心眼儿里有些不安生,荣蓉蓉定下心来,张望了一下四周,生气说道:
“对,有鬼,找你的。”
别说是没有,就算真的有那东西往哪里跑,他们已经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还能去那儿?陆少安像是着了魔一般,说完有鬼之后陆少安激愤站起来,手中的大红酒葫芦一把掷进河里,胡言乱语道:
“滚,都给我滚!”
抽出腰间短刀,冲着河面一顿胡乱劈砍。
荣蓉蓉不敢接近只得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劈砍几刀之后,陆少安毫无征兆得昏厥过去,这时荣蓉蓉才敢走进,将他手中短刀抽出,放在自己身上,乙方他在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儿来。
河面十里之外,一只小船在无形之中被砍出两道痕迹。船舱之中的面遮轻纱的女子怀中抱着一只青玉琵琶,咯咯一笑,手指轻拨两下,船只消失于河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