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8月5日。欧阳笑天再次踏上了深圳火车站的站台。
一下火车，一股闷热之气扑面而来，车站里各色的人流又将这里的气温带高了几度。欧阳笑天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这是临走时妻子素芬塞给自己的，这方锦帕悄然熨帖着欧阳笑天焦灼的内心。手绢上还有素芬喷的香水，这香水还是素芬生日时欧阳笑天在西齐商厦花20元钱买的，素芬一直不舍得喷。欧阳笑天将擦过汗水的手绢在鼻子下闻了闻，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
想着自己就要带来的6000人队伍，欧阳笑天的眼前出现了浩浩荡荡、黑压压一片的人群，西齐市民工秩序井然排队走出深圳火车站时的场面，想来一定会激动人心。这次深圳之行肯定可以让深圳这个地方体验一把什么叫惊心动魄，也让后世的人感叹什么叫大手笔了。抬眼打量了一下另外一批穿着警察制服、跟自己提前来熟悉地形的西齐市刑警，欧阳笑天嘲讽地牵了牵嘴角，心里暗暗嘀咕：整个西齐市也就我欧阳笑天有本事让警察当私人保镖吧。
穿过人流如织的火车站广场，欧阳笑天直奔深南大道的天府茶房。
王婷婷一身黑色的薄纱职业套裙，坐在古典的竹椅上，脸上挂着高贵典雅的微笑。纱裙在一阵微风之下轻轻飘起，两条粉白的玉腿时隐时现。见欧阳笑天一脸汗水，王婷婷心疼地递过一条毛巾：“看你热的，先擦擦汗。”
欧阳笑天刚想摸出口袋里素芬送的手绢，王婷婷的毛巾已经贴到了脸上，毛巾上有一股淡淡的巴黎香水味，是王婷婷身上的那种味道。欧阳笑天在脸上抹了抹，朝服务员招了招手：“小姐，再来条湿毛巾，给我上杯碧螺春。”欧阳笑天望着一脸微笑的王婷婷，问道：“西齐市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维持秩序的警察我都带来了，深圳到时候能按时发认购权证吗？”
王婷婷并没有在意欧阳笑天脸上的微笑与得意，而把目光转向了茶房四周。古色古香的茶几、椅子，还有翘角小屋檐，屋子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王婷婷指着不远处屋檐下的檀香炉说：“看，有没有点烟雾锁重楼的感觉？”
欧阳笑天被王婷婷这么一问给弄得不知所云：“什么锁重楼？那只是茶房老板为了营造一种古典气氛，把屋子装修成过去的样子而已。”
一听欧阳笑天这么一说，王婷婷欲仙欲诗的雅兴顿时冰雪消融，脸色迅速暗了下来：“笑天，做大事的男人一定要懂得享受，你知道学会享受的第一步是什么吗？”欧阳笑天摇了摇头，心想这个女人又在发什么神经。“人生长途，笑看风云起伏，世事变换，犹如闲庭信步，成功的男人一定要能经得住大风大浪，什么是上善若水，凌波微步？不仅仅是信心与耐力，还要有静心与智慧。”
欧阳笑天听王婷婷这么高谈阔论，俨然一个理论家，难道深圳方面有变化？自己可是在兄弟们面前夸下了海口，说深圳将发认购权证，鼎新抓住这次机会就能迅速翻身。现在西齐的6000人都在开往深圳的火车上，连西齐市的警察都出动了，现在弄出这么大动静，万一出个什么差池，以后政府、股东还怎么相信我？
“婷婷，”欧阳笑天刚想问认购权证的事，可他还没有说完，王婷婷就挥了挥手，示意欧阳笑天打住，她从水果盘中拿起一片西瓜，送到欧阳笑天的嘴边：“看你跑得汗流浃背的，先歇歇，不要着急嘛，我知道你是担心深圳情况有变，放心好了，我在深圳，有什么情况还不会跟你及时沟通吗？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还能害你吗？现在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冷静，这一次深圳肯定能按时发放认购权证的，只是……”
欧阳笑天一听王婷婷吞吞吐吐，心里一紧：“只是什么？难道事情有变化？”
“不要那么紧张嘛，刚才我怎么跟你说的？你一定要成为一个有风度、沉着冷静的绅士。”王婷婷朝欧阳笑天莞尔一笑，眼波娇媚地流转在欧阳笑天的脸上，开口说道：“看你紧张的，等我说完嘛。这几天上海方面出现暴跌，说明大批资金已经从上海抽身。我们现在得到的消息是，一批上海很有炒作经验的操盘手正在把手里的资金结集，准备涌向深圳，估计到时候来深圳认购股权的人会很多，场面会很火暴，交易所可能会限人限量发行，那么到时候每个人认购的股数就会有一定限量。”
“限人限量？这怎么办？你说我们当初制定的6000人计划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欧阳笑天焦急地问。
“当然没有问题了，只是限人限量嘛，对我们是有利的。你想，我们6000人还怕什么？”王婷婷胸有成竹地回答说。
欧阳笑天一听，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现在自己可是等着这6000人拿到了认购股权证，然后转手就能赚一大笔钱，那样鼎新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自己的长远计划也能顺利实施。欧阳笑天兴奋地对王婷婷说：“上海的那些资金有经验，可我们有3000万的资金，只要我们能买到2500万，再跟着上海的资金走，不用动脑筋就可以赚钱。”
王婷婷望着眼前这个兴奋不已的男人，笑着说：“汉正义当年怎么发家的？还不是一夜之间暴富。世界上机会有的是，就看每个人怎么把握。”说着王婷婷轻轻地将手搭在欧阳笑天的手上：“笑天，商场变化莫测，我觉得汉正义的那句话很对，商场的生存跟人类进化一样残酷，我们一定会遇到比我们更成熟、更有实力的资金对手，战斗才刚刚开始。”
王婷婷喝了一口碧螺春，又想起什么，急急地说：“对了，你的人马上就要到深圳了，是不是该准备预定旅社了。还有，根据交易所的决定，每个人可以用10个身份证购买认购权证。现在湖南湖北等地专门有人倒卖身份证，每张身份证最高都炒到100元了，你那6000人准备了多少身份证？”
欧阳笑天嘿嘿一笑：“这个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开始是大批借用身份证，后来借不到就收购，我们每张只花了1块钱，现在收集了18万张。另外，这次我们6000人到深圳，压根儿就没有准备住旅社，你能不能提前将发售点的名单给我们，我让人直接去排队，到时候万一你里面出现状况，我们在外面也好有充足的准备。”
“情况我早已摸清楚了，8月9日到10日两天发售500万张，但是中签率只有10%，也就是说6000人全部购买也只能最终购买6000万股新股。要购买这么多新股我们现在手上的资金肯定不够，现在我们购买认购权证只需动用600万资金，那么我们要剩余大量的现金，而这些现金我们还可以充分利用手上的身份证进行进一步买进。我都安排好了，你们在外面排队，我再从银行的销售窗口内部拿一些。”
“内部都搞定了吗？”欧阳笑天想起在火车站看见到处都是提着皮包、操着南腔北调的人群，公用电话亭边不断有人在扯着嗓门吼：“赶紧用特快专递把身份证寄过来，哪怕就是100元一张也给我收过来！”欧阳笑天隐隐感觉到深圳将要发生一场惨烈的搏斗，如果王婷婷从内部拿不到足够的认购权证，那么自己组织的6000人马最乐观也只能买到6万张认购权证。
“看来你是不相信我王婷婷的能耐哟？你看看我们合约上写了，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这样的机会我们能失去吗？”王婷婷嫣然一笑，眼角滑过一丝诡异：“看现在的情况，你们带来的18万个身份证不可能全部购买，我打探了一下，现在内部人为了截留认购权证，都在高价收购身份证，我们现在手上有这么多身份证资源，我们可以分阶段倒卖我们的认购权证，为我们将来认购新股赚取一定的资金储备。”
望着窗外逐渐暗淡的天空，欧阳笑天觉得王婷婷这些年没有在商场上白混，真算得上是个女中强人，把一切计划得天衣无缝。
1992年8月6日下午3点。
王奎和身穿便衣的王强走下了西齐开往深圳的民工专列。
王奎攥着一沓报纸，呼啦呼啦地扇个不停：妈的，这深圳简直就像个大蒸笼。王奎望着远处刚刚下车就给开始警察们训话的西齐市公安局局长李向东，忍不住笑了笑，想起了出发前李向东对自己说的一句话：“王奎，在西齐市我估计就欧阳笑天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