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巴尔带着我走过那一排排墓碑，每座墓碑上都刻录着这个人的生平，还有寥寥几句墓志铭。
“这里，埋葬的都是我们曾经的战友，找到尸体的我们就埋尸体，找不到的就埋下他的遗物。”
墓地就在石界山的脚下，但我并不觉得墓地位置的修建表示了这里人们的什么风俗之类的，我更倾向于，墓地的形成其实就是当初因为埋葬战友比较方便，从那以后就跟着建在这里了。
“所有死去的战友都埋葬到这里了吗？”
我看见了几个已经刨好的坑，坑的前方立着墓碑。
“应该说，能埋葬在这里的，都埋了。像我这种，还能动的，都备好了坑，等到那天动不了了，就自己爬进来，让别人给埋上。”
贾巴尔说的很轻松、很洒脱，如果是以前的我，我可能几乎无法理解他的想法，但现在的我，却能体会到他话语里的那份决绝，还有真诚。
“为了什么呢？”
“为了吾王。”
现实里的现代人很难理解，那种誓死追随的真心和忠诚。
“值吗？”
“值。”
“你的王是谁？”
“王就是王，独一无二，天下无双。”贾巴尔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我，那对似乎被擦得锃亮的剑目，灼灼地盯着我。
那一刻我感觉时间都在凝固，石界山的山脚下，那条人踩出来的石头路前，我和他就这样对视着，谁也不让步。
“贾巴尔！”远远地传来一道女性的声音，似乎是和贾巴尔熟识的人。
贾巴尔回头，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石界山的石头路，那有一个胖胖的身影正在往这边赶。
“嘿，凯莉，慢一点，我这不是回来了嘛。”贾巴尔气势一泄，弯起嘴角，转身看向那位胖乎乎的女性，然后很是亲切地说道，“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老婆，凯莉·路易·贾巴尔，这位是唐宁，从幻想界来的，来的时候和我开了一个不大玩笑。”
现在的他抗着那一麻袋大蒜，如果不是我知道他抗着的那根两人高的棍子是长枪，换成锄头的话，他像极了地里的老农。
我冲着贾巴尔夫人微微躬身，然后说道：“贾巴尔夫人，您好。”
“诶，您好。”贾巴尔夫人长得很漂亮，脸型很小，但却有着和脑袋并不相符的臃肿身材，似乎是受过什么伤，或者有什么病，使得她整个人显得十分怪异。
贾巴尔把肩上扛着的大蒜递给他的夫人，然后说道：“我要带着这个小伙子去找行政官，你先和爱尔莎把各家所需的大蒜都分一下，回来以后我就给他们送去。”
“好的，你先去吧。”贾巴尔夫人单手扛起那一麻袋大蒜，和我打了一声招呼后就快步走向石头路边上的一间房子。
石头路蜿蜒盘桓，向着石界山的山顶而去。
我和贾巴尔继续往石头路上方走，路过贾巴尔家的时候，还能看到贾巴尔夫人正和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性幽灵说着话，那位女性幽灵也看到了我，还向我挥了挥手。
我也向她招了招手，算是打过招呼了。
“那就是爱尔莎，爱尔莎·格雷，曾经是一位女法神。”贾巴尔笑着和我解释。
“曾经是女法神？那，现在是......”我回头问道。
“吼吼，一位很不错的厨子，她做的煎肉和煮肉片都非常好吃。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了，在我和凯莉都还有知觉的时候。”
“为什么她会变成幽灵啊。”
“幻想界现在管这种形态叫做幽灵？”我猜贾巴尔一定不知道人魂的事情，幻想界里我还没有遇见过同样的灵魂体，但是现实里倒是称呼他们是幽灵。
“额，也不是，只是我那里叫幽灵。”
“唔，是个新奇的词汇。这种形态我们称呼为灵魂体，或者是心灵体，都可以。就是一位达到准神及以上境界的人物，当他的肉身被毁以后，就可以施展法术，让自己以这种形态存在于世间。”
“必须达到准神境界吗？”
“对啊，只有准神才算是真正接触到幻想界的规则。”
窥探幻想界的规则，自然音律应该算一种，但这里是古战场，按理来说应该是出了幻想界了，但是他们依旧还按照幻想界的力量来划分实力和位阶，这应该是他们的习惯吧。
“石界山的时间法则，给了我们两个选择，一个是腐朽，一个是衰老。我和凯莉还有一些人选择了腐朽，爱尔莎选择了衰老，她的肉身已经衰老得不成样子了，她索性就放弃掉了。”
“腐朽和衰老？”
“唔，这是时间法则的力量，几乎不可抗拒。”
我们边走边聊，贾巴尔给我讲了很多石界山的常识，还有他口中的名为法则的东西。之所以叫法则，其实是某位来自天堂的神灵在这里遗留的东西，那种由神灵创造，再由凡人遵守，流离于世界之外却又逃不开世界本源的运转守则，就称之为法则。
石界山是古战场出现的时候就存在的东西，那时候天地间还没有神灵的诞生，所以这个时间法则到底是谁遗留的，贾巴尔不知道，浸淫研究上千年的女法神还有其他法神们，也都不知道。
我们走在石头路上，远远地看见道路尽头，有一座巨大的殿堂式建筑，贾巴尔告诉我，那就是王殿，王的居所。
就在这时，一道愤怒的声音传来：“艾娜！你到底要我说几遍啊！三千年前你信誓旦旦地说要和我学习识字写字，三千年过去了，你才学了三千个字，就是一个真正的笨蛋三千年也应该都学会了吧！你看看你，鸡字不会写，你给我画上一只鸡腿！你是饭桶吗！”（注：以英语为例，一个单词一个字。）
我和贾巴尔循声望去，一个体态臃肿的贵妇人正在训斥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小萝莉，小萝莉脏兮兮的，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恶臭。
“安德鲁夫人，艾娜又惹你生气了啊。”
“哦~我的枪兵阁下，三千年啊，她还是这样，就认识那三千个字，天天想着鸡腿鸡腿的！”
“妈妈说，吃鸡腿才能长得高......”艾娜小声说道。
“又是你妈妈说！你妈妈怎么天天都对你说啊！”
“诶诶，安德鲁夫人，快消消气吧，你看看你的胸歪了......这位是唐宁，从幻想界来的，你得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啊。”贾巴尔哈哈笑着，然后半开玩笑似地对安德鲁夫人说道。
安德鲁夫人低头瞅了瞅，果然胸歪了：“诶呦呦呦，还不是让艾娜给气的吗，唉，太愁人了。唔，你好啊孩子，唐尼是吧，我是王的首席内阁大臣，不过我不喜欢那个称呼，你和枪兵阁下一样叫我安德鲁夫人就好了。”
“您好，安德鲁夫人，我不叫唐尼，我叫唐宁......”
安德鲁夫人整理着自己的胸，然后急躁地说道：“都一样啦托尼，不就是个名字嘛，不要在意啦......哎呀，固定绳掉了，我得去修一下......艾娜，你把鸡这个字炒写一千遍，要不然不许吃饭！”
说完以后，她匆匆忙忙走向里间去了。
艾娜看着远去的安德鲁夫人，朝她吐了吐舌头，然后凑到我身边，恶心的味道直冲我的鼻腔，但她却看起来活力满满地和我打招呼：“我是艾娜，你叫唐宁吧，我记住啦，以后请多多指教啊！不过，你知道怎么才能长高吗？我已经很久没有长高了呢......”
她话还没说完，也没有等我回应，就默默拿起笔和纸，蹲到一旁的大石头上开始抄写鸡这个单词。我看不懂，但我却能懂这个文字要表达的意思。
“走吧，艾娜不会再回应你的。”贾巴尔拉着我然后继续往上走。
“为什么？”
“她已经疯了，或者说，失去了判断力和决断力了。”
“怎么会这样？”
“以前的她，身高并不是这样的，她是王的侍卫长，身高和王一样高大，足有近两米，那时的她武艺高强，行事果断。但自从她选择了衰老以后，就发生了改变，其他人的衰老是真的衰老，但她却返老还童，年龄越来越小，一直到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大个子艾娜变成了小个子艾娜，她再也提不起重剑，穿不起盔甲。直到她母亲为了救她死去，她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失去力量，失去亲人，失去理想，艾娜就真的成了一个废人，一个只知道吃和睡的小孩子，甚至......”
贾巴尔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径直向上走去。
我回过头，艾娜也正好看向我。
蔚蓝的眼里，闪烁着不一样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