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朝廷内乱平定后,霍光得到昭帝的全面信任,昭帝虽已亲政,还是将政务全部委决于他。霍光经过“洗牌”重构朝局,掌握了朝廷全部大权,此时已是权倾朝野、势遍朝廷,成为西汉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
当然,霍光也领导得很不错。他确定的“与民休息”政策,由于再没有任何干扰,得到了全面贯彻执行,西汉达到了史书所说的“百姓充实,四夷宾服”。
时间一晃两年过去了,进入了元凤三年(公元前78年)。一到年头,风平浪静的朝廷政局又出现了波澜。
蔡义入宫担任昭帝老师和尚书令后,办事效率高、质量好。由于他个子矮小,走路步速很快,总是显得急匆匆的,就像一个木陀螺在地上快速旋转一样。
这天,他手拿一份奏书,急速来找霍光。
“大将军,您快看看这份奏书。”蔡义焦灼说道。
“什么事这么急?”霍光正在阅看张安世送来的关于反击匈奴的战报。
元凤元年(公元前80年),匈奴单于听说汉朝朝廷出现内乱,便派左、右两部骑兵二万人,分为四队同时侵入汉朝边境进行袭扰。
霍光下令派兵追杀,在没有什么伤亡情况下,斩杀、俘获匈奴兵九千人,生擒匈奴瓯脱王。匈奴单于害怕瓯脱王会引导汉军袭击己方,便向西北方向远远退去,不敢再南下寻觅水草。
前不久,匈奴单于派犁污王刺探汉朝边防情况,听说酒泉、张掖一带的汉朝兵力日益衰弱,便打算派兵作试探性攻击,以望收复旧有地区。此时,汉朝已先从归降的匈奴人口中听到这个计谋,霍光便奏请昭帝诏令边塞地区加强戒备。没过几天,匈奴右贤王、犁污王率领骑兵四千分为三队入侵入张掖郡日勒、屋兰、番和三县。张掖郡太守发兵反击,匈奴军大败,仅数百人逃脱,匈奴犁污王也被射死。
一个郡守就能率兵打败匈奴,可见汉朝当时军队的战斗力强。消息传来,昭帝和霍光那是兴高采烈、心花怒放。
“确实很急。”
“比北方边境事情还急?”
“您先看看再说吧!”蔡义把奏书递到霍光面前说。
霍光放下战报,接过蔡义递来的奏书,越看眉头越皱,越看脸色越沉。
“这眭弘是个什么来历啊?一个主管皇上印玺符节的符节令竟然写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东西!”霍光放下奏书恼怒问道。
“他是鲁国蕃县人,年轻时尚气任侠,喜欢斗鸡走马,算得上是个浪荡公子。可后来不知为什么,他浪子回头、迷途知返,外出拜师刻苦求学,对《春秋》、《易经》颇有研究,曾有弟子一百多人。”
“哦,那蔡大人应该熟悉他。”
“那是,我们曾有过数次交流切磋。”
“他是如何入朝任官的,我怎么一下想不起来了呢?”霍光挠着头问。
“因为他通晓经术,被推举做了议郎,后升至符节令。”
“是谁举荐的?”霍光直接问道。
“听说是……”
“谁?”
“听他讲说是桑弘羊向先帝举荐的。”
“啊,是桑弘羊?”霍光把手指敲了下案几说,“那就难怪了。”
蔡义一听,马上明白霍光的意思,赶紧望着霍光说:“大将军,属臣认为他上书与桑弘羊可能没有直接联系。”
“那你说为什么这样上书?”
“他曾师从董仲舒大师,很是倡导禅让制度,推崇上古五帝时代尧、舜、禹禅让帝位;尤其深信天人感应学说,认为天和人同类相通、相互感应,天能干预人事,人亦能感应上天,自然现象可以显示人世灾祥,可以用来解释社会政治。”
霍光明白蔡义话里的意思,因为正月相继发生了两件怪异事情。
一则:泰山莱芜山之南发出了像是有几千人在一起的喧闹之声,老百姓听到后跑去一看,只见有块大石自己竖了起来,有一丈五尺高,四十八人合围那么粗,入地有八尺深,另有三块石头像鼎足一样支撑着。大石自己竖了起来之后,又有几千只白色的乌鸦飞下来聚集在它旁边。
二则:与此同时在昌邑县社庙中,已经枯死倒地的树居然又活了过来。而且上林苑中还有一棵原已枯萎折断倒卧在地上的大柳树,竟一下自己又站起来了,重新长满绿叶。有许多虫子吃了这棵树的叶子后,吃剩的树叶的形状呈像“公孙病已立”这样五个字。
眭弘听说后,于是推衍《春秋》大意,就上书说:“石头和柳树都是属阴类事物,象征着处在下层的老百姓,而泰山是群山之首,是改朝换代以后皇帝祭天以报功的地方。如今大石自立,枯柳复生,不是人力所能办到的,这就是有人要从普通老百姓成为天子的征兆。社庙中已死的树木复生,这就表示以前被废的公孙氏一族要复兴了。”
“你看看他这说的是什么!”霍光指着眭弘的奏书说。
眭弘他也不知道这公孙氏所在何处,更不知道这征兆究竟应在哪个人身上,就在奏书中说道:“我的先师董仲舒曾经说过,即使有当世的君主能继承王位、教化四方,也不会妨碍即将当道的圣人受命于天。汉家是唐尧的后代,有传国给他姓的运势。皇上应该派遣使者,普告天下,征求寻找贤人,然后将帝位禅让给他。皇上您自己则退居为王侯,封得百里之地,就像殷周二王的后代那样。皇上只有这样做,才是顺从天命。”
“就是因为上书涉及皇上,下官才急送给大将军您啊!”蔡义注意观察霍光的脸色说道。
“这是谋反。”霍光拿起奏书说。
“眭弘他不会谋反吧?他只是个儒生士子,是读书读呆了,读迂腐了。”蔡义小声说道。
“他这不是谋反是什么?”霍光驳斥道,“他是个儒生士子,就只能借助于上天、托助于古人,与上官桀一伙谋反只是形式不同罢了。”
“这……”蔡义语塞。
“这奏书是他直接送给你的?”霍光盯着蔡义问道。
“不是,不是。”蔡义急忙回答,“是他请他在宗正属下任内官长的一个朋友送到尚书房的。”
“你看看,他自己就在宫内任职,不直接送到尚书房,还请人转送,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心怀不轨,心虚害怕。”
“属官冒昧请问大将军,这将如何处置呢?”蔡义关切问道。
“还有人知道这奏书的内容吗?”
“尚书房只有属官我知道。”
“这还能有什么别的什么处置,只能是将他和帮他转送的那个内官长处死。”霍光果断说道。
“不能留他一命吗?”蔡义想到眭弘与自己同是儒生士子出身,同因通晓经术任官,就向霍光说情。
霍光听了淡然一笑:“你难道也成了迂腐的书呆子?只怕老夫想留他性命,皇上也不会留他性命啊!”
是啊,霍光说的很对,昭帝不会留他性命。对昭帝来说,放朝权可以,放皇位那绝对是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
昭帝时期,朝廷统治集团内部的矛盾斗争十分复杂激烈。昭帝、霍光与各诸侯王存在着矛盾斗争,与上官桀、桑弘羊等其他大臣之间存在着矛盾斗争,还与原太子残存势力之间存在着矛盾斗争。
昭帝一看“公孙病已立”这几个字,气就不打一处来:“刘病已就是先帝曾孙,戾太子之孙刘病已的姓名。‘公孙病已立’、‘公孙病已立’,去掉‘公孙’二字,不就是‘病已立’吗?这相继发生的两件怪异事情,难道不是有人偷偷伪造摆弄的?难道眭弘就真是不懂政治的书呆子?”
“皇上,如何处置呢?”霍光明知故问。
“杀!杀!杀!”继位以来,朝廷血腥的皇权争斗已使温和的昭帝心里也生满杀机。
昭帝和霍光看法一致、态度相同,就以妖言惑众、大逆不道罪,将眭弘和转送奏书的内官长判处了死刑。
其实,朝野明智人士都已看出,“公孙病已立”谶言的出现正是这种复杂政治局势的反映。相继发生的两件怪异事情,极有可能是卫太子刘据的残余势力,通过制造各种神迹塑造出刘病已“天命所归”的形象,营造出刘病已即位大统的舆论。
二
“哟,御史大夫亲自驾到,有失远迎啊!”霍光拱手打趣道。
“大将军好!”王訢和侍御史严延年含笑致礼问好。
王訢任御史大夫后,“新官上任三把火”,发扬他做右扶风时认真严格的工作作风,安排御史府官员们把最近几年来监察和纠劾官员的案件全部复查一遍。
一位当代伟人曾经说过,世界上就怕“认真”二字。这一复查就查了一个问题,而且牵涉到敏感事件和重量级人物。按职责程序,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都可以直接面奏皇上,但王訢知道,面奏昭帝后,昭帝还是会要他报告给霍光才能决定。于是,王訢便带着属官侍御史严延年直接来找霍光。
霍光看了看侍御史严延年说:“御史府主要首脑就只有御史中丞没来了,有什么重要事件?”
“没有重要事件,微官怎敢前来当面打扰大将军。”王訢回道。
“什么事?”霍光待二人坐定后问道。
“还是严延年大人给您说吧!”王訢指着严延年说。
“大将军,小官就遵照王訢大人的吩咐,现将全部情况给您报告。”严延年望着霍光,显得有点紧张。
“你直说,不要紧。”霍光鼓励道。
“我在复查上官桀一伙谋反案件时,发现这样一个问题:在上官桀一伙谋反败露后,参与谋反的桑弘羊之子桑迁听到风声便出逃了,投靠过桑弘羊从前的部下侯史吴。后来,桑迁在别处被逮捕处死了,侯史吴投案自首囚禁在监狱。时逢大赦,侯史吴便赦免出狱了。”
“赦免出狱了?窝藏谋反者不得赦免啊!”霍光打断严延年的讲述。
“大将军说的对。”严延年听霍光这样说道,讲述的声音便大了点:“廷尉王平大人、少府徐仁大人共同负责审理谋反案件,都认为桑迁因父谋反受到牵连,侯史吴留宿桑迁不是窝藏谋反者,而是窝藏连坐者,于是按大赦令赦免了侯史吴留宿之罪。小官认为桑迁精通经典,明知其父背叛朝廷,却不加劝阻谏争,本身与谋反者并无两样。侯史吴原为三百石官吏,主谋窝藏桑迁,与一般百姓窝藏连坐者不同,侯史吴不能赦免。”
“对。严大人说的对。”霍光颔首称赞,随后转向王訢问道,“御史大夫的意见是?”
“我与严延年大人商议了一下,奏请重审此案,处治侯史吴窝藏谋反者之罪,举劾廷尉、少府开脱放纵谋反者。”王訢这话就基本一下定案了:桑迁不是连坐者是谋反者,侯史吴不是窝藏连坐者是窝藏谋反者。
“我也赞成。不过,两位大人可以直接向皇上奏报,也可以直接弹劾啊,怎么找老夫呢?”霍光发问。
侍御史,秦朝设置,汉朝沿设,是御史大夫属官,具有给事殿中、接受奏事、举劾非法、督察郡县、奉命出外执行指定任务等职责。侍御史平时主要负责对朝官进行监察,如果发现朝官中的高级官员犯法,一般由侍御史报告御史中丞然后上报给皇上;发现朝官中的低级官员犯法,可以直接提出弹劾。
王訢笑了笑说,“朝中谁不知道皇上现已全部委政于大将军,一切皆由大将军定夺啊!”
“王訢大人过言了。”霍光笑着摆手说。
“重审此案,这就必将涉及举劾廷尉王平大人、少府徐仁大人,都是朝廷九卿官员,况且徐仁大人又是田丞相的女婿,我确实有点吃不住,请求大将军明示。”
“你俩一个是御史大夫,一个是侍御史,依照职责行事,遵照法律办事,这有什么犹豫踌躇的呢?”霍光看着二人说道。凡是牵涉上官桀、桑弘羊一伙谋反案的人,除了他大女儿霍梅和外孙女上官皇后母女俩、还有苏武外,霍光态度明确坚定,那就是一律严查严处,更何况廷尉王平曾为桑弘羊谋反罪辩护,在苏武定罪上顶撞自己。
“我们明白了。”王訢与严延年起身告别。
丞相田千秋一听说御史府举劾自己女婿徐仁开脱放纵谋反者,心里就十分慌乱害怕了。他知道若按此罪名处置,女婿徐仁不但是官职不保,而且是性命不保,甚至自己女儿的性命也会不保。他仔细一想,要想保住女婿徐仁的性命,就要去掉开脱放纵谋反者的罪名,而要去掉开脱放纵谋反者的罪名,就要去掉侯史吴窝藏谋反者的罪名。
田千秋先去找御史大夫王訢说情,王訢说他听从大将军的意见。田千秋就去找霍光说情,霍光说他听从皇上的意见。田千秋便去找昭帝,昭帝说按大将军和御史大夫的意见办。温和敦厚的田千秋就又去找御史大夫、找大将军、找皇上,找御史大夫、找大将军、找皇上……皇上、“三公”四人玩起了“转圈圈”。
田千秋见求情无果,情急之下想到了一个办法,以丞相的名义在公车门召集京城里中二千石以下官员及博士,商议应按法律判侯史吴什么罪名,想用官员们的集体声音来施加影响。
公车门,又叫公车署,是西汉一官署名称。公车署从武帝开始设立,为接待一般应试学士的馆驿。公车署是个级别比较低的馆驿,应征之人于公车署等待皇帝任命,曰待诏公车。因待诏非实职,故无正式俸禄,但有一定生活补贴。凡待诏人员大都有所专长,比较受朝廷优待者,则待诏于金马门或宦者署;个别特受优待者,甚至待诏于宫殿之中。如东方朔上书求仕,武帝令待诏公车,久不任用,后又上书,武帝令待诏金马门。
来公车门参与商议的人都是官场老手,都知道昭帝、霍光和王訢的意图,所以一致指控侯史吴行为系窝藏谋反者,构成大逆不道罪。
田千秋召集官员开会,真是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不但没有达到他所想要达到的目的,反而惹恼了霍光。
霍光知道田千秋召集官员开会的情况后,便以昭帝名义传来田千秋。
“田大人,你一向谨厚持重,怎么不奏报皇上,就擅召集中二千石以下官员开会议事,而且还将开会议事的情况封锁不报?”霍光责问道。
“大将军,请息怒。老夫没有别的,主要是想听听朝中官员们对侯史吴所犯罪行的看法。”田千秋拱手回答。
“您是先帝托付的辅臣,又是丞相,您知道您这样做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吗?”霍光板着脸问。
“这……”田千秋满脸惶恐。
“这将给人造成朝廷内外有异议,您我之间有矛盾,还有君臣之间有分歧。”霍光正色大声说道。
田千秋一听,赶忙说道:“老夫确实没有想到这些,只是求保愚婿心切,失了方寸,请大将军谅察。”
“您的心情我完全理解,看到自己的女婿被处罚,心里肯定不好受。”霍光平缓了口气说,“上官安是老夫的长婿,不是被处死灭族了吗?谁叫他犯了谋反大罪呢!”
田千秋此时心想,你的女婿与我的女婿所犯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你的女婿是要废掉皇上杀掉你霍光,我的女婿说上天只是定罪量刑不准。但此时的田千秋知道无论怎样是改变不了霍光的决定了,弄得不好,女婿保不了,恐怕连自己也保不住。他拱手说道:“老夫明白了,只求大将军看在我多年与您合作共事的分上,尽量加以开恩抬手吧!”说罢,老泪流出。
霍光一见,连忙起身拉着田千秋的手说:“田大人,不要这样。你我共辅皇上多年,从未粗言红脸相争。请丞相大人放心,老夫一定尽力保全。”
此时,朝中官员都在关注这位对霍光一向言听计从的“车丞相”,担心他会受到牵连也被处置。因为田千秋在朝中年纪最大,昭帝见他谨厚持重,十分善待他,允许他朝见的时候坐小车进出宫殿,所以被大家尊称为“车丞相”。
太仆杜延年本想当面劝说霍光,担心控制不住情绪引起争执,便上书给霍光说:“官吏放纵罪人,有常法为据,如今进而诋毁侯史吴为大逆不道,从法律上说只怕是太过分了。再说,丞相平日并没有什么成见,而是一向爱为下面的人说情;至于说他擅自召集中二千石以下官员,那是十分不对。杜延年愚钝,认为丞相在位已久,又是先帝任用的人,除非有什么重大过失,否则不可废弃。近来,不少百姓们多言治狱深苛,狱吏严厉凶狠。而今丞相商议的又是有关刑罚之事,如果因此案而连累丞相,恐怕与民心相背,势必造成属下官员喧哗,庶人私相议论,流言四起,我担心大将军会因此事丧失名誉于天下!”
霍光看过杜延年的上书,还是认为廷尉王平、少府徐仁玩弄法律,下令将他们下狱治罪,至于杀不杀田千秋的女婿少府徐仁,他还在犹豫之中。不料,徐仁为不连累岳父田千秋在狱中自杀了,之后王平被腰斩。丞相田千秋虽未受牵连处置,但受此惊吓和打击,便一病不起,于第二年春去世。五个辅政大臣中,除了金日磾,他算是与霍光共事到底,得到善终。
三
时至本年冬季,辽东乌桓部落反叛,数次进犯汉朝边塞。
乌桓族是中国古代民族之一,原为东胡部落联盟中的一支。当初,匈奴冒顿单于击败东胡族,东胡残余部众分别占据乌桓及鲜卑山,形成了乌桓和鲜卑两个部族,世代臣服于匈奴。作为匈奴奴隶的乌桓人受尽了残酷剥削奴役,他们发起多次小规模武装反抗,都被强大的匈奴镇压下去。所以,乌桓对匈奴只能一直怀恨在心,敢怒不敢言。
汉武帝击破匈奴左翼地区,将乌桓族迁徙到上谷郡、渔阳郡、右北平郡、辽西郡、辽东郡的塞外驻牧,代汉北御匈奴;同时还设置了护乌桓校尉一官,负责对乌桓人的监督和管辖,使他们不能与匈奴建立联系。
乌桓在西汉的庇护下逐渐安定下来,活动区域慢慢扩大到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相当于今天内蒙古锡林郭勒盟的中东部、赤峰市北部、河北北部、辽宁北部地区,人口也随之增至30万以上。到了这时,乌桓见自己势力发展强大起来了,于是就起兵反叛汉朝。
接到奏报,霍光召来护后将军、水衡都尉赵充国商议。
武都郡的氏族人反叛时,赵充国以大将军护军都尉的身份带兵平定叛乱,升任中郎将,带兵屯守上谷郡,后调回朝廷担任水衡都尉。后又带兵攻打匈奴,因功升任后将军,照旧兼任水衡都尉。
“赵将军,这乌桓反叛我汉朝了,匈奴人又在袭击乌桓,你曾带兵屯守上谷郡,熟悉那里情况,请你说说应该如何反击?”霍光客气问道。
原来乌桓部落反叛汉朝后,朝廷通过归降的匈奴人得知,仇视匈奴的乌桓人挖掘了匈奴单于祖先的坟墓,引起匈奴单于的怨恨,正派出二万骑兵袭击乌桓。
“大将军的意见呢?”赵充国反问道。
“老夫认为乌桓虽然反叛,但以前已经臣服于我汉朝。匈奴前年和去年两次侵犯我边疆,都被打败。这次又出兵袭击乌桓,就是侵犯我大汉王朝,必须发兵迎击,不能让他们在边境动兵闹事。”霍光捋着胡须说。
“小臣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赵充国挪了挪身问道。
“请讲。”霍光抬手。
赵充国说:“乌桓连续几次进犯边塞,如今匈奴袭击他们,是替我们教训乌桓,实则对我们很有利。今年以来,匈奴很少前来侵扰,北部边疆没有战事。如今蛮夷之族自相攻击,而我们却发兵迎战匈奴,将会招惹匈奴前来生事,而且还可能导致匈奴与乌桓联合攻击我们。小臣认为这不是好计策!”
“那你说怎么办?”
“我们坐山观虎斗,待到匈奴打垮乌桓后,乌桓反叛将不打自平,会主动来臣服我们。”
霍光沉吟不语。
霍光感到赵充国的话有道理,但他认为,一旦匈奴打垮乌桓,可能会出现另一个结果,乌桓又重新臣服匈奴,这样就扩大了匈奴的势力范围,助长了匈奴的用兵气焰,降低了汉朝在周边地区的威慑。
赵充国走后,霍光又派人把自己的女婿范明友叫来询问。此时,范明友已经担任未央宫卫尉要职。
“大将军好!”范明友跪拜问安。
“贤婿平身。你我单独相见不必行此大礼,还是翁婿相称吧!”霍光微笑说道。
“岳父大人召见我,愚婿猜想是为北方边境战事吧?”范明友直言相问。
“正是。我征求了赵充国大人的意见,他认为朝廷此时不宜出兵,静观匈奴与乌桓开战。老父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范明友是何等精明之人,从霍光找他以及说话中就可以看出,霍光是坚决主张出兵的,而且还很可能是派自己带兵出征。他立即回答:“愚婿认为应该迅速出兵,乘匈奴与乌桓开战之机,先打垮乌桓,再正面迎击匈奴。”
“好!贤婿与老父想法不谋而合。”霍光捬掌说,“我想让你挂帅出征,愿意吗?”霍光想到范明友与自己女儿新婚不久,担心他不愿意。
“愚婿愿意遵从父命,一定不负使命。”范明友拱手说道。
霍光一听,心里十分高兴,想了想说:“这次老父让你挂帅出征,你身上责任重大啊。”他走到范明友身旁低声说道:“虽然上官桀、桑弘羊一伙已被处死,但他们在朝中经营多年,他们培植任用的人还在;我主政这么多年,也处置得罪了不少人;还有一些人对我霍家深受皇上恩宠眼红,心里也有不满,这些人都在盯着我们。你这次挂帅出征,第一次独当一面,不但不能失败,而且还不可空手而归。不然,朝野上下就有人要乘机攻击我们。”
“愚婿明白。”
“如果匈奴得知我军迎击的消息撤退后,你便转而袭击乌桓。当然战场之事瞬息万变,带兵打仗,我是外行,你是专家,你可相机行事。”
“不、不、不,岳父大人主政以来,对战事已是多次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了。”范明友赶紧赞扬。
“贤婿过言了。”霍光对范明友摆摆手说,“另外,这次老父我还要安排两个人跟随你出征。”
“哪两个人?”范明友以为霍光不相信自己,派人监视,接着发问。
“一个是你舅子霍禹,一个是张安世大人的长子张千秋,他俩都是同时做的中郎将,让他们在这样的大战中跟着你历练历练,增长本领和才能吧!”
“我一定会照顾好他俩。”范明友明白了霍光的用意,心中释然。
“不!不能照顾,绝不能照顾,要让他们多想事多做事。”霍光叮嘱道。
于是,范明友被任命为度辽将军,率领二万骑兵从辽东出塞,迎击匈奴。
果然不出霍光所料,匈奴得到汉军出塞的消息后,赶忙撤退而去。
范明友看到已经追不上匈奴军队,想到乌桓刚刚受到匈奴的打击,军马疲惫、士气低落,便立即乘机转向乌桓发动攻击。乌桓哪里料到汉朝军队会转向袭击自己,惊慌失措,一击即溃。汉军斩杀乌桓六千余人,取得三名首领的人头。
这一战是西汉抗击游牧民族侵袭的经典战役之一,体现了范明友这位年轻将军出众的军事才能。这一战之后,匈奴从此惊恐远遁,不敢再犯汉朝边塞。范明友北击乌桓有功,封平陵侯;两年后,到了元凤六年(公元前75年),他再次统军到辽东,打败乌桓。
四
元凤四年(公元前77年)的春季到了。
这是一个万物复苏生发的季节。太阳暖和、气温升高,冰雪消融、河水上涨,植物发芽、鲜花开放,动物苏醒、虫卵孵化,鸟类迁徙、农家耕播,当然还有人的春心萌动……
可在这春光明媚、春意盎然中,昭帝心里却闷闷不乐、郁郁不快。
正月丁亥日,霍光为昭帝在高祖庙举行了加冠典礼,赐各侯王、丞相、将军、列侯、宗室下至官吏百姓民金帛及牛酒等,赐中二千石以下官吏及天下百姓爵位,不征收元凤四年、五年的人头税,凡三年以前没有交纳的更赋一律免交,下令全国人民欢宴五天。
按理说,此时昭帝应该高兴快乐才是,为什么却反而抑郁沉闷呢?
这时,昭帝十分喜欢的丞相田千秋病逝了。在昭帝眼里,田千秋就是个温和慈祥厚道的老大爷,与他在一起,感到是那么自然轻松,没有与霍光在一起的那种紧张拘束。田千秋病逝令昭帝怅然若失,心里感到发空。
更重要的是,霍光独掌朝政大权后,昭帝是工作上轻松、生活上压抑,尤其在私生活上受到了很大限制。十二岁时,纳年仅六岁的上官氏为皇后,没有什么****之事。后上官父子谋反被诛,皇后因为年幼且是霍光外孙女未被废黜,但经此变,昭帝对皇后越发冷落。他又没有父亲武帝那样好的福气,有姐姐张罗为自己选送美女。
霍光为了让上官皇后获得专宠,增加怀孕几率,早日生下嫡长子,不许后宫妃嫔进御。昭帝加冠后,霍光夫人霍显深知女性穿开裆裤的厉害,建议霍光以昭帝身体不好为理由,命令宫女不仅不允许穿开裆裤,还统统穿上一种叫“穷绔”的内裤,这种内裤不仅有裆,还有很多系带,不方便一下解开,以防范昭帝像自己诱引霍光一样被宫女诱引。
“穷绔”能严密遮掩男女生殖器,但阻断不了男女间情欲。前些时,昭帝喜欢上了一个妩媚丰韵的宫女,交合几次,深感快乐,不料过了几天,这个宫女却神秘消失了。昭帝向宫人打听,大家都说不知道。
后宫妃嫔,还有宫女,都十分害怕霍光,知道宫中到处都是霍光的人,性命比性还是重要,哪个还敢去诱引昭帝!
年轻的昭帝情爱缺乏,性爱极少,生活单调,心境压抑,心里对霍光如此专制霸道开始产生不满,但对霍光主政还是继续信任放手。丞相田千秋病逝后,内朝外朝皆由霍光断决,自己只是按程序批完诏书下了诏令,整天除了在宫内园林走走,大多在殿内看书写字;有时烦闷至极,就与身边黄门放纵狂饮,醉后朝身边的人吼上几句,摔扔几样物件,让自己发泄一番后便埋头昏睡。
此时,御史大夫王訢提升为丞相,杨敞接替王訢提升为御史大夫;田延年在地方上做出了突出政绩,提拔到朝廷接替杨敞担任大司农。
得到宫中心腹的密报,霍光担心昭帝会闷出病来,想让他有点心操、有点事做,见打跑了匈奴、打败了乌桓,便决定教训楼兰、龟兹两国。
楼兰国位于罗布泊西部,处于西域的枢纽,范围东起古阳关附近,西至尼雅古城,南至阿尔金山,北至哈密。楼兰国虽小,在古代丝绸之路上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
龟兹是我国古代西域大国之一,以库车绿洲为中心,最盛时辖境相当于今新疆轮台、库车、沙雅、拜城、阿克苏、新和六县市。龟兹居民擅长音乐,龟兹乐舞发源于此。
楼兰、龟兹两国原本与汉朝关系可以,后因事逐渐对汉朝产生了戒惧,不愿再与汉朝来往。后又受了匈奴的离间,多次拦杀汉朝使臣,劫掠财物。
霍光决定先礼后兵,奏请昭帝诏令骏马监傅介子出使大宛国的途中责问楼兰、龟兹两国。
傅介子是北地郡人,因为参军而被提升为太仆属官骏马厩监。
傅介子从大宛国回来,便来向霍光汇报情况。
“傅大人,西域路途遥远,环境危恶,辛苦你了!”霍光拉着傅介子关切说道。
“谢大将军关爱小官。”傅介子谢道。
“情况如何?”
“大将军交办的事,小官全部办毕。”
“楼兰国是个什么情况?”霍光坐下询问。
“小官在去大宛途中到了楼兰,责备楼兰王勾结怂恿匈奴,截杀我朝使者,让匈奴使者经过楼兰到各国,并且不向我朝报告。楼兰王表示服罪,并告诉我说,匈奴使者刚刚过去,应当是到乌孙,中途经过龟兹。”
“龟兹怎么样?”霍光打断急切问道。
“小官到了龟兹,又责备龟兹王,龟兹王也表示服罪。”
“看来楼兰、龟兹两国还是害怕我大汉啊!”霍光笑着说。
“我从大宛返回时又到了龟兹,听龟兹人说匈奴使者从乌孙回来正在龟兹,小官就率其随从官兵一同将匈奴使臣杀死了。”傅介子停了停,看着霍光问道,“不知小官这样做是否妥当?”傅介子紧张地望着霍光说道。
“好!傅大人做的好!”霍光击案而赞。
傅介子因此被昭帝亲自召见,封为中郎,改任少府属官平乐监,管理上林苑内平乐馆。
得到提拔受到激励的傅介子,劲头更高、胆子更大、想法更奇、信心更足,过了几天,便来拜见霍光。
“傅大人为何事来找老夫?”霍光问道。
傅介子对霍光说:“大将军,楼兰、龟兹两国对我朝是多次反复,不加以诛杀,他们就无所惩戒。”
“理是这个理。可楼兰、龟兹两国与我朝相隔很远,派兵打击,实是劳师动众、劳民伤财,先帝时已有教训啊!”霍光缓缓回答说。
“小官有个办法。”傅介子气足声实。
霍光惊奇问道:“什么办法?”
傅介子走近霍光小声说:“我经过龟兹时,发现龟兹王粗犷豪放,喜欢接近外人,而且戒备不严,偷袭他容易得手。我愿意前去刺杀他,以此向西域各国显示汉朝之威。”
“龟兹路途太远,你可先到楼兰去试试。”霍光想了想说。
霍光心想,派官员以使者身份刺杀他国首脑,这是涉及国际关系和国际形象的重大问题,于是向昭帝禀告后,就派傅介子前去刺杀楼兰国王。
傅介子率领挑选的一百多名勇士,携带金银财物,宣称朝廷派他赏赐外国,借此名义来到楼兰。
楼兰王上次被傅介子斥责,心里对他就不舒服,加上听说他在龟兹袭杀匈奴使臣,就没有亲自接见傅介子。
傅介子一看这样,就又想了一计。他假装离去,走到楼兰西部边界时,就对跟随的楼兰翻译人员说道:“你回去对你们国王说,我为汉朝使者,奉承皇上旨令,特携带黄金、绸缎等一路对各国进行赏赐,你国大王如不前来接受,那我就要离开这里到西边国家去了。”说罢,随即打开箱子,拿出黄金等财宝炫耀给楼兰的翻译看看。
“这么多黄金财宝啊!”楼兰的翻译一看,赶忙回去向楼兰王报告。楼兰王虽然厌恶傅介子,但不厌恶而且还十分贪图汉朝金银宝物,听了报告便立马前来边界面见傅介子。
傅介子见楼兰王前来,心中大喜。他就地设宴与楼兰王共坐饮酒,还故意将金银宝物等陈列显示在酒席间。
主客各自见所要之物就在眼前,格外高兴,推杯换盏,酩酊大醉。
傅介子见时机已到,便对楼兰王说:“汉朝天子有件世间极为罕见的宝物要赏赐给大王,为安全起见,皇上特令我只能与大王两人密视,千万不要让他人窥见。”
“太好了。”楼兰王醉醺醺起身,屏退跟在后面的侍从人员,踉踉跄跄随傅介子进入后帐。
“啊!”楼兰王还未站稳,藏在后帐里两名壮士突然从背后刺向楼兰王,两把利刃穿胸相交,楼兰王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惨叫一声,倒地身亡,真是应了“人为财死”。
随同楼兰国王的贵族大臣、侍从人员见国王已死,皆四散逃亡。
傅介子确是胆量过人。他杀了楼兰国王不但不从边界跑入另国,反而返回楼兰都城,向楼兰臣民宣告楼兰王背叛汉朝之罪:“天子派我来诛杀楼兰王,改立在我汉朝的王弟尉屠耆为王。我汉朝大军立即就到,你们切勿轻举妄动,否则将招来灭国之祸!”
随即,傅介子令人将楼兰王的人头割下,用驿马快速送到长安皇宫,悬于未央宫北门之外。
昭帝和霍光闻之大喜,随即立尉屠耆为楼兰王,改国名为鄯善,颁刻印章,还赐给汉朝宫女做夫人,准备好车马辎重,由丞相王訢率领文武百官送至长安横门之外,祭祀路神,置酒饯行,然后派兵护送回国。
“小王我久居汉朝,如今回国后势单力弱,况且我哥的儿子尚在,我担心回去后被其报复杀害。我国有一处地方叫作伊循城,土地肥沃,希望汉朝能派一位将军,在伊循城一带屯田,聚积粮食,使我能够借重汉朝的兵威。”尉屠耆回国之前向昭帝和霍光请求说。
昭帝和霍光求之不得,正中下怀,马上派司马一名、部属四十人到伊循城屯田,以镇抚鄯善国。
傅介子因此功被封为义阳侯,赏七百户的食邑封地,刺杀楼兰王的两个兵士任为侍郎。
北宋政治家、史学家、文学家司马光对此却不以为然,指责道:“且以大汉之强而为盗贼之谋于蛮夷,不亦可羞哉!论者或美介子以为奇功,过矣!”
霍光死后的第三年,元康元年(公元前65年),傅介子受命随同朝廷军队攻打莎车国,负伤而亡,时年五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