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这些……尸体吗?”
凯恩左看右看,这的的确确是三具尸体,不是活人。砍成什么样,都不算杀人。
可是……
即使没怎么上过学,不知道什么叫犯罪,凯恩也相信,爱德华家那些死去的工人,没有一个是“罪有应得”。
虐待别人,杀死别人,是……不对的。凯恩描述不好内心的违和。
这正是坎贝要抹消的东西——罪恶感。
你死我活的厮杀中,多余的感情只会碍事。连夺人性命的勇气都没有,怎么可能活到最后?
见凯恩迟迟不肯下手,坎贝从后面推了他一下。
“快点,这又不是活人,为什么不动手?”
“我知道……”
“不会是怕了吧,啊?三具尸体把你吓怕了?”
“没有!”
“那就照我说的做!你不是想从我这学到真本事吗?”
对,从坎贝那学到能杀出角斗场的本事,杀出去,获得自由。不能忘记学习的目的,不下手不行。
凯恩反复给自己鼓劲,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那三个警察站在一旁,他们刚才为凯恩的精彩表现鼓过掌,但这会儿就只有鄙视的冷笑。
毕竟他们早就处死过不知多少奴隶了。
坎贝更是不满意,凯恩的抗拒心理比想象的要重,看来需要一点“帮助”。
忽然,坎贝握住凯恩的右手,把住左肩,把他推到那男人的尸体旁,举起刀。
“给我忘掉其他事情,你只能想我这几天教的东西!”
有力的声音在凯恩耳边回荡,震动的鼓膜连带着让凯恩的心脏也跟着震颤。
教的东西?都有什么来着?
“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不能迅速获得优势时,要怎么办?”坎贝提高了音量。
“要先……限制对手……的动作。”凯恩每说几个字,就伴随着颤抖的鼻息声。
“对头。所以第一步,尝试攻击对手的大腿。大腿肌肉厚实,要横切,要发力,手别抖,直线出去,一口气把肌肉撕开,最好要伤到骨头。就像这样!”
话音刚落,凯恩的手被坎贝举着,瞄准男人的大腿,横扫过去。
“滋啦”一声,刀刃划过发硬的尸体,像切一块冻肉。少量血液缓慢淌出,滴在地板上。
凯恩的眼睛不由得看向一边,却被坎贝喝住。
“不许扭头!看好了!”
在坎贝的“帮助下”,凯恩连砍了四五刀,把最初的伤口砍得更大,几乎深可见骨。
这会儿,他才回过神来,自己等于是间接动手了。
“就是这样,剩下的你自己来!”
万事开头难,坎贝帮凯恩打开了心理屏障。他的呼吸逐渐恢复到平时的频率,冷静下来。
“伤腿,只是让对手难以移动,不足以完全打破他的架势。”坎贝站到凯恩身后,继续教学,“这个时候,可以尝试怎样的攻击?”
“攻击腰腹,因为腰腹是连接上下身的纽带,一旦受伤,会影响身体协调性。而且腰腹没有骨骼,更容易伤到脏器。”凯恩声音洪亮地回答。
“说得好。记住,精于肉搏的人,都有强大的腰腹力量。但是再强健的肌肉,也敌不过锋利的刀刃!动手!”
凯恩猛吸一口气,双眼随着吸气的动作骤然放大。
“哇啊!!”
吼叫声盖过了刀刺进肚子的声音。他每刺一刀,就发声喊。但尸体比活体硬得多,他好几刀都没有直着刺进去。
“不要瞎使劲,手要稳,保持直刺,才有杀伤力!”
“我知道!嗬啊!”
又是两刀下去,都笔直地捅进尸体的肚子。第二刀的力道还有些猛,凯恩多用些力才拔出刀。
不知不觉,他已经能正视眼前的尸体了,动作也找回了平时的感觉。
坎贝总算是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打破对手架势后,可以怎么做?”
“直取咽喉!”
“没错!不管什么敌人,就是超能人,抹了脖子也没有能活的!下手!”
这回,凯恩不再喊叫,直接手起刀落,刀刃垂直落进尸体的咽喉。
坎贝的脸上,终于显出喜悦之色。
虽然过程繁琐了些,但最后凯恩的表现,还是超过了预期。
“好,下一具尸体!”
*****
这十来天,凯恩得到了哈斯塔的允许,住在坎贝家。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无尽的苦练。他通常晚上10点睡觉,第二天4点爬起来晨练。
而其他奴隶,已经被坎贝忘了。
在坎贝家里,凯恩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眼界大开。他贪婪地学习,越是学,眼前的世界越是开阔,促使他越加勤奋。
这两种想法交织成“永动机”,让他不知疲倦地,把坎贝传授的招式和动作,反复练习。
凯恩的天份和勤奋,坎贝是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这小子的进步简直神速,每天都让自己刮目相看。无论什么技巧,只消一天工夫,就能学得有模有样。
坎贝暗自庆幸,能在有生之年遇到可塑之才。当然,他不会在凯恩面前说这个。
唯一需要稍微操心的,就是屠杀尸体的训练。凯恩刚开始还有点抵触,但很快,他就不需要坎贝的催促,自己动手。
明天就开赛了。今天,是最后一课。
*****
结束了上午训练的师徒,迎来午餐时间。
这几天的饭都是坎贝做的。逃亡的日子里,他练就了不错的厨艺,尤其擅长用一些意想不到的食材做菜。
连凯恩也承认,这十几天吃到的东西,是久违了十几年的美味。
坎贝在厨房忙碌,凯恩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无聊。坐了一会儿,便拿起餐刀,当成打刀比划起来。
“小心点,别打坏了东西。”
坎贝把一盘烤牛肉端上桌,结果看到凯恩在“练武”,便提醒他说。
“我心里有谱。”凯恩随口回答。
“呵,好吧。”
不一会儿,其他菜肴也端上桌。凯恩抓过叉子,刀叉合用,利落地切下一块肉,塞进嘴里。
“哈哈,别那么急,又没人抢。”坎贝笑道,“我把昨天买的香料加进去了,口感应该比上次要好。”
“嗯,比前天的好多了。”凯恩说。其实他大口嚼着,根本没去细品。
前天坎贝做过同样的烤肉,凯恩的评价是“香味不够,口感不好”。于是坎贝昨天特意跑了几家店,精挑细选出一包香料。
在一次次尝试中摸清凯恩的口味,成了坎贝小小的乐趣。
说话间,凯恩叉子上的肉吃光了。他马上又切了一块,巴不得赶紧吃完,回道场去。
看着狼吞虎咽的凯恩,坎贝放下了手里的餐具。
“明天就开赛了。你我也算有了一段交情,能不能说说,你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又是这个话题?
凯恩停下了手。尽管和坎贝混熟了,那也不代表过去的伤疤能随便露给别人看。
“你自己猜吧。”
“细节我猜不到,但我猜,你恨你父母。理由姑且不论,你恨他们,是吧?”
凯恩瞪着坎贝没有回答,听坎贝把他的话说完。
“最初看到名单时我就好奇,只有名字,却没有姓,你也从来也不说自己姓什么。我在想,是不是跟父母有什么关系呢?”
坎贝的话变成了自言自语,凯恩低头只顾吃。
“算啦,我也不多说,只是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如,你就跟了我的姓,叫凯恩·伊雷达吧。”
凯恩仍然没有抬头,一边吃一边回答。
“随你便吧。”
为什么自己会答应得那么爽快?凯恩没细想。
只觉得这样也挺好。
*****
休息过后,师徒俩各自执刀走进道场。两个警察已经准备好了两具尸体,下午的训练还是要从这个开始。
凯恩看看尸体,又看看坎贝,半开玩笑说道。
“最后一天,就不能换个花样吗?”
坎贝欣然一笑:“好啊,那我今天就看看,你是否已经有了杀人的心。”
杀人的心。
这几个字,凯恩听坎贝说了不知多少次。他确实还没有杀心,不过他相信,赛场上自己一定下得了手。
不杀就会被杀,到了那种环境,自己绝不会手软,这叫水到渠成。
凯恩觉得这样过度就好。除了角斗,他不想再杀人。
然而,细思恐极。
睡觉前,他不止一次地想象角斗的场景,赛场的气氛,观众的呼喊,还有每天“砍杀”的尸体。
当自己真的站在赛场里,面对来势汹汹的对手,这第一滴血,会那么简单地取下吗?
凯恩的心境全表现在脸上,坎贝看得一清二楚。
“你知道我为何总是强调杀人吗?”
“怕我下不了手?”凯恩嘴上还在逞强。
“你先告诉我,凯恩,学了这么久,你对武术是怎么理解的?”
凯恩愣了愣。他只想着怎么杀出角斗场,重获自由,便回答:“为了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
“有道理,不过那不是武术的初衷。”
坎贝拔出刀来,踱步到尸体旁。
“你一定看过街头打架。没有技术含量,全凭人数多少,力气大小,武器强弱来定胜负。这是最原始的战斗。人类最初的战争,就是那个样子。
“如果人数少,力气小,武器不好,又想获得胜利,就只有研习战斗技巧。自古以来,人类对战斗技巧的开发从未停止。各路武术,徒手的和兵刃的,在冷兵器时代层出不穷。
“不过到了热兵器时代,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拿一把手枪,也有机会杀死一个苦练多年的剑士。短兵相接的战斗似乎很难有用武之地。但它没有消亡,还在不断发展和传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又是人类历史又是战斗法则的,凯恩听得直摇头。
坎贝回过身,举起刀。银白色的刀身,被阳光赋予了迷人的色彩。
“那是因为武术,或者说,用兵刃和拳脚直接打击人的身体,是最为直接的情感宣泄和暴力方式。这是人类自古以来的斗争本能决定的。”
说着,他将刀刃竖起,猛地插进一具尸体的胸膛。下面发出的碎裂声证明,尸体连同地板一齐被刺穿了。
“当你的刀穿透敌人的肉体时,难道没有一种冲动,没有一种情感被宣泄出去吗?”
这话,凯恩多少能理解。
是的,每当他“砍杀”尸体时,神经会绷紧,双臂几乎不受控制地挥舞,腹部像是有高速旋转的马达,不停地给身体输送力量。配合大脑生出的破坏欲,凯恩有点享受这种感觉。
当然,他不肯承认,而是反问一句。
“这就是你坚持刀剑杀人的原因?”
“没错。但不要误会,我并非享受杀戮的快感。沉溺其中的人,只配与野兽为伍。能控制情绪收放自如的,才是真正的战士。
“记住,能在赌命的战斗中,放过对手的人,手上都曾沾满鲜血。遇到敌人能毫不犹豫地斩杀,才能在想放过敌人时放他一马。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凯恩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在学会放过敌人前,先要学会杀死敌人。
说话声遁入道场的空气,沉默再次包围师徒二人。
“好了,这些话以后再想,开始练习吧。”坎贝说。
凯恩拔刀出鞘,站到另一具尸体前。他还在想坎贝刚才的话,眼神游离。
杀心,也许是必要的,遇到当斩之人,斩也无妨。
可如果是已经倒地不起,没有还手之力的对手呢?
他眼前浮现出了拐走他的人贩布兰,见死不救的库洛姆。还有爱德华,哈斯塔,他早就恨不得把他们大卸八块,这仇恨多年来从未消退。
甚至是父母,凯恩也会泛起一丝杀心。
但,假如他们满身是伤,倒地求饶,自己该怎么办?
凯恩思索着挥下刀,心中没有答案。
扑哧——
随着刀切入肉体的声音一起来的,是溅到脸上的液体,以及与平时不同的手感。太软了,没有多少硬度。
凯恩看到刀刃捅进了尸体的咽喉,伤口不停地喷血,在地板上摊开。
他惊呆了,伸手摸脸,放在眼前。
红的,是血。但为什么会溅出血?为什么身体是软的?
凯恩把疑惑又惊恐的眼神投向坎贝,坎贝的脸瞬间变样。眉毛扬得把额头的皱纹都挤出来,眼睛睁得露出大圈的白色眼底,嘴咧得快贴到眼角,又狰狞又得意。
“恭喜你,凯恩。你,杀人了!”
如同宣判死刑一般的语调。凯恩顿觉晴天霹雳,慌忙摘下尸体的面罩,看到了熟悉的脸。
是马克。
他瞳孔放大,嘴角流出黄色液体和血的混合物,那表情仿佛看到了什么怪物,满是绝望。
“我让哈斯塔给他灌了麻药。他被抬进来的时候还活着,但是动不了,意识模糊,也说不出话。把脸蒙上,就跟死了一样。而且,你自己也没留神吧?”
马克死了,是自己杀的,呆住的凯恩一点点接受着坎贝的话。
是坎贝的设计,他故意说一堆有的没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察觉不到“尸体”的异常!
“唔,唔哇啊啊啊————!!”
凯恩惨叫着连退两步,手上的血,地上的血,马克流出的血,眼前简直血红一片。
他的大脑把这些归咎于坎贝,迅速被怒气填满,驱使他拔出带血的刀,向坎贝劈去。
坎贝漫不经心地抬起刀鞘,在凯恩挥刀前,一下捅在凯恩的心口上。
这一击力道不小,再加上凯恩冲过来的惯性,让他捂着胸口跪下去,咳嗽不止。
“坎……贝……”
“哼,精神头倒是挺足的。”坎贝冷笑着说,“留着力气,明天比赛吧!带回去!!”
一个警察听命上前,把凯恩拖出道场,送上等候多时的卡车。另一个警察收拾干净尸体和血,也离开了。
*****
看着警察出去,坎贝没有了笑容。
他捡起凯恩扔掉的刀,甩了甩血,插进地板,长出一口气。
目的达到了。剩下的,就看凯恩自己了。
要么,他克服罪恶感,踏上成为强者的路;要么,被这压力摧毁,永远成为不敢面对自己所作所为的懦夫。
无论怎样,坎贝不希望凯恩成为炮灰,那些人根本不知道为何而战。他们盲目追求所谓的自由,投身赛场,却只能以死亡来满足看官们扭曲的欲望。
这样的战斗没有价值可言。
凯恩必须以胜利收场。他要展现出过人的战斗力,以及为了胜利,敢于横扫一切的坚定信念。
如果第一次杀人一定要留下罪恶感,那就让自己这个当师傅的,为徒弟分担一部分吧。
“别让我失望,凯恩。我绝不允许你和那些杂碎同流合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