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已经注意到了，秋山市有一个以利奥为中心的组织，听命于我。”
罗洛夫头一句话，便让朱莉英手里的杯子差点摔到地上。这不正是自己调查了快半个月的事吗？
她转了转握着杯子的手，放松一下肩膀。
“没错，我是注意到了。”
“你可以叫它‘特殊分队’，它是在兰格塔那次事件后成立的。刚才的阿克亚，还有你的校友安多拉，再加上队长利奥，他们是最初的三个成员。”
果不其然，如此说来，布鲁塔镇露娜被绑架那回，暗中开枪的就是阿克亚。
猜测被验证，兴奋直冲朱莉英的脑海。不过在罗洛夫面前，可不能表现出来。
“哦，是这样啊。”
她拼命压住语调，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也不知道罗洛夫看没看到，他只顾继续说。
“后来医生露娜加入。还有迪米特，他出于自己的目的，暂时加入。”
“那这个特殊分队是干什么的呢？”把兴奋的心情按下去的朱莉英，总算能用正常的语气说话了。
“协助警察，处理警察不方便出面的事。至于他们做过什么，你肯定查了，也感兴趣，但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这意思大概是，完成了罗洛夫交代的事以后，就能知道了吧？
朱莉英更兴奋了，连忙举起杯子放到嘴边喝水，好掩盖那控制不住的笑意。
不管罗洛夫是什么想法，这都算是让步。自己努力到现在，终于有了结果。
她笑了两下就马上憋住，放下杯子时，面无表情。
“我不太理解警察不方便出面的意思，但不管发生什么事，警察都有权介入吧？是担心保密吗？就算用便衣警察，也总比找一些外行人强啊。”
到底是敢缠着自己不放的记者，看来这样想满足她还挺难。罗洛夫心想着。
但，继续透底，可就是示弱了。他把表情收紧了些。
“我说了，只能告诉你一部分。接下来，是不是该让我看看你的诚意了？”
朱莉英也是知道进退的，马上止住了追问的念头。
“要做什么？”
“这个嘛……”
罗洛夫抓起桌子上的鼠标，浏览着电脑里保存的一条条新闻稿件。他从朱莉英来之前就开始翻阅了。
“科甘尼市市长大选，再过几天就要最终投票了，往年这样的新闻是怎么报道的？”
朱莉英想了想，答道：“用人家的素材随便做一条，或者干脆主持人口播，总之都很简单。”
罗洛夫放下了鼠标。
“那今年就来点不一样的吧，我要你到科甘尼市去，围绕选举做一系列报道。”
“围绕选举？报道选举结果吗？那根本没有时效性啊。”
“结果是次要的。你就关注一下，市民们的情绪，态度，生活状况什么的，朝这个方向也能做一条嘛。”
选举不报道结果，却朝市民使劲，这种采访朱莉英还是头一次听说。
“这有什么意义吗？”
“不要多问，照做就是了，就当是我的突发奇想。”
“那可不行，我们必须明确每次采访的目的和意义。”
朱莉英从不在业务上让步，就算是市长，她也要认真地怼回去。
罗洛夫倒不生气，而是更认真地反问。
“你确定？知道了，可就没法回头了。”
“我不怕，你说就是了。”
“我只说两件事，第一，特殊分队与你同去，负责保护你。”
头一条就让朱莉英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
“特殊分队？保护我？”
“第二，昨晚那伙人，是科甘尼市市长库洛姆派来的。”
这就更让朱莉英头大了。
“科甘尼市市长，暗杀你？那你派特殊分队，是去……暗杀他吗？”
她看到罗洛夫好像笑了，但对方的脸到显示器后面躲了躲。
“杀来杀去多无聊？特殊分队另有安排。不过，你也差不多该明白了吧？”
明白？明白什么？
朱莉英顺着罗洛夫的话整理思路，眼睛忽然放大了一圈。
对，是该明白了。
罗洛夫这么安排，恐怕意味着，先有特殊分队的任务，再有这次采访，不然没必要弄这么突兀。
而特殊分队要保护自己，说明采访可能遇到危险。采访的内容是选举，等于说接触选举就有危险。选举又扯到库洛姆，库洛姆还来暗杀罗洛夫……
联系这些要素，朱莉英只想出了一个结论。
“科甘尼市发生……不，应该说，科甘尼市有什么？”
“谁知道呢？”罗洛夫拄着下巴，笑着反问。
“这场选举背后，或者说库洛姆身边，有某个藏在暗处的‘东西’。特殊分队的目标是它，而我的任务也不是采访……”
朱莉英干脆站了起来。
“是把这个‘东西’引出来的诱饵，对吧？”
罗洛夫十分满意地抚掌大笑。
“跟聪明人沟通就是容易，我也省事了。那么你也该明白，你已经没法拒绝了。”
“我知道。”
傻子都能看出来，罗洛夫派特殊分队去，是不让秋山市出现在这件事情中，或许这才是特殊分队真正的存在的意义——以没人知道的身份，去达到罗洛夫的目的。
而自己，从知道特殊分队存在那一刻，就已经没有了选择权。
想到这，朱莉英刚才的喜悦，兴奋，全都变成冷汗出了。
“明白就好。”
罗洛夫走过来，拍着朱莉英的肩膀。
“这就是你想知道的真相，可知道以后又怎么样呢？年轻人有闯劲是好事，但也要懂得量力而行，适可而止啊。”
“谢你指教，你分明是故意把我拉进来，让我以后消停点吧？”
朱莉英想用眼神去发泄不满，但罗洛夫已经从她身边走过去，站在门前，只留下个背影，和一句话。
“随便你怎么说。带个能听你话的人，下午一点，市政府集合，别迟到。”
*****
罗洛夫希望自己的判断没错。
他不在意暗杀本身。自从当上市长以来，这样的事他也遇到过三四回了。至于当市长之前，反而更多。
但如此疑点重重的，还是头一遭。在听过阿克亚的报告后，罗洛夫后半夜没怎么睡，反复思考一个问题。
库洛姆暗杀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和库洛姆密谈借款事项时，罗洛夫就看出来，库洛姆是那种做事之前，会在几个选项之间精打细算的人，这应该得益于他商人之家的出身。
那他不可能不知道，暗杀自己的成功率极低。而且居然选择在加斯留来访后当天就动手，仿佛是宣告“我来杀你了”一样，再怎么说也太蠢了。
那么，反过来呢？
如果库洛姆明知暗杀无法成功还要如此做，说不定他想达到的目的不是杀死自己，而是其他的。
比如，引起注意，挑衅，激怒之类的。
以正常人的反应来说，自己可以公开暗杀细节，在媒体上指责库洛姆。那这就是库洛姆的目的吗？组织一次毫无胜算的暗杀，惹一身骚，在选举的紧要关头拉公众的仇恨吗？
太不可能了。即使这事是加斯留的独断，也说不过去。那人对库洛姆的忠诚非同小可，没理由这么干。
更值得在意的，是现在这个时间段。
距离选举结束仅剩数日，为什么挑这个时候？如果说单纯是为了摆脱欠款，那不应该选一个能从容善后的时间段吗？怎么会在紧张的选举期间动手？
在冥思苦想的最后，罗洛夫终于得出一个大胆的结论。
拉仇恨，吸引注意，这或许才是库洛姆的真正目的。
科甘尼市大选开始以来，罗洛夫一直在关注、分析各方信息。凭经验，他判断库洛姆的连任基本没戏了，这也是他强硬回绝加斯留的原因。而库洛姆肯定同样清楚，连任失败将带来连锁的恶果，说难逃一死也不为过。
正常来说，库洛姆应该亲自来面谈，如何避免这个结局。但来的却是加斯留，以及不可能达成一致的谈判，还有荒唐的暗杀。
说不定，库洛姆现在出于什么原因，没法前来，也没法说明情况，他正在被监视着。他早就被执行局监视多年，但执行局也不至于控制他的出行或者通信。
也许监视他的另有其人，一个，或者一群潜藏在科甘尼市的人。而且这些人，比执行局更加隐蔽，凶狠。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库洛姆就是要通过暗杀激怒自己，让自己搀和到选举中！
早上这顿饭，罗洛夫足足吃了半个小时。老太婆忍受不了他的磨叽，两人还吵了几句。饭后，罗洛夫给克里斯蒂打电话，取消所有行程和工作，最后组织一次思绪，他做出了两手安排。
明面上，利用朱莉英在市区里到处活动，吸引注意。
暗地里，叫特殊分队尽可能监视库洛姆，在大选结束后保护他，再秘密带回秋山市，问个清楚。
“以上就是你们这次的任务。”
办公室里，罗洛夫跟三人说完了自己的判断和任务。
耐着性子的利奥，拳头狠狠砸在办公桌上，发出响声。
“罗加尔山那回就算了，怎么又是市外的事啊？你得说出个理由来！”
罗洛夫吐着眼圈，狠狠戳了利奥鼻子一下，戳得利奥捂着鼻子退后半步。
“你个小兔崽子！库洛姆派人杀老子，叫你把他带来问问原因，还跟老子谈条件！？”
爷爷这把是真的火了，他发火时就会用老子自称。但利奥怂归怂，话还是要问的。
小声点问呗。
“那你说的只是猜测吧？”
“你啥都不明白！这件事弄差一点，秋山市都会很难堪！”
接着罗洛夫把借款的前因后果一说，利奥就沉默了，更觉得这事做得有些绝。
没必要造假借钱吧？这不是打肿脸充胖子么？
只有迪米特眼前一亮。
“这么说，科甘尼市现在也有研究机构？”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按说完成研究任务的机构，会被马上撤销，也是为了不留下痕迹。该不会……”
罗洛夫猜到迪米特要干什么了。
“你要去找碎片吧？”
“起码值得碰碰运气。”迪米特笑着说。
科甘尼市有碎片？罗洛夫没听说过。但以科管局的实力，搞到一两块伊斯缇斯碎片，好像也不算难。
万一他们把碎片发出去了，万一有一块就在科甘尼市，万一被迪米特拿去。
那迪米特肯定会马上跑路吧？毕竟他的契约就到找到碎片为止。没了迪米特，这事的难度可就直线上升了
但，不会真的那么万一吧？
吐了两口烟，罗洛夫点了头。
“随你便，但不要忘了正事。”
“呵，我知道。”
迪米特随口答应着，手指在眼罩上蹭来蹭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