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浅一大早顶着黑眼圈起的床,一晚都没睡好。
房间在二楼,唐浅下床之后想了想,没有穿拖鞋,蹑手蹑脚往妹妹的房间走。
妹妹唐沫比唐浅晚两年出生。
从父亲唐吟书去世之后,不知为何,唐沫原本健康的身体也跟着每况愈下,几乎每天都有一段时间陷入昏迷之中。
这个奇怪的症状断断续续了四年,直到唐浅对妹妹鲜活的记忆,永远定格在了她十二岁的某一天。
如果她能够健康成长,也有十六岁了,正是一个青春靓丽的年纪。
唐沫从小就和妈妈长得很像,唐浅相信,要是妹妹能活到现在,一定会是叱咤高中校园的校花一枚。
但那些都只是过多的奢望罢了。
唐浅来到唐沫的房门前,犹豫了片刻,轻轻旋开了门把手。
扑面而来的,是弥漫房间中小女孩子甜甜的气味。和以往的闲置冰冷相比,此刻,无疑多了一丝丝令人心安的温度。
唐浅有一瞬的错觉,就好像妹妹还整熟睡着,等待着哥哥催促起床吃早餐。
不禁鼻头有点儿酸酸的。
踮着脚尖,走近。小床上的确沉沉睡着一个小女孩子,但却不是唐沫,而是另一个女孩儿。
从道理上来说,应该说是唐浅的小姑妈。
伊尔嘉特虽然看起来像是个小仙女,但是睡觉的时候一点儿也没有仙女的自觉:乱糟糟头发,睡裙凌乱,冷白色的香肩肌肤大片裸露,两只粉嫩的脚丫子从毯被下伸出来。
她熟睡着,长长的睫毛微颤,呼吸平稳,微微隆起的胸口随之缓缓起伏,檀口轻轻吐息着。
嘴角甚至还残留着一些亮晶晶的东西。
唐浅仔细凑过去瞧了瞧,确认那是小仙女的口水没错。
有点好笑。唐浅扯了扯毛毯被,盖住了小仙女粉嘟嘟的小脚。
唐浅偷偷进来,当然不是出于偷窥小女孩儿睡姿这种邪恶念头,只是想要确认一下昨天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不是一场梦,又或者天降姑妈到底还在不在了。
昨晚,读过信,唐浅虽然还搞不懂伊尔嘉特的来历,甚至开始深深怀疑眼前的少女究竟是不是自己老爸出轨的产物,但起码明白自己有收留流浪小仙女的义务。
于是让她洗了个澡,再安排了妹妹的房间给她。
奈何少女来投奔的时候除了不能吃的两只猫和一辆木车,什么行李都没有。
唐浅翻了妹妹的衣柜,找出来一套睡裙和内衣。
或许因为睡裙本来就是比较宽松的衣物,加上伊尔嘉特的体型娇小,穿着唐沫十二岁时的衣服,居然刚刚好。
至于旧的内衣,唐浅想着好久也没人穿过了,所以又手洗了一遍,放进滚水里煮了煮,拿吹风机吹干。然后隔着浴室的门,把它们递给了伸出一只湿漉漉手臂来的伊尔嘉特。
从妹妹离世,唐浅再没有动过唐沫房里的摆设,每周打扫两次,一直布置得整洁干净,贴的墙纸,橘色的小灯,书桌书架,做的小手工,摆着的绒布娃娃……都原原本本在那里。
对于这深夜突然的来客,安排入住很方便。
唯独伊尔嘉特对电器的陌生程度让唐浅汗颜,好在她还是识字的,没有把洗发水和沐浴露弄错。但是,小仙女不会吹头发。
唐浅只好拿着吹风机,吹干了少女款的抹胸和内裤,又接着来吹伊尔嘉特的头发。
但是她的头发真的太长了,让唐浅想起小学时看过插图版《海的女儿》,里面画着王子发现刚刚变成人的小美人鱼那一幕。
用心险恶的插画师,特地画了长长的头发,将小美人鱼光溜溜的身体完全遮掩起来,偏不给渣男王子和咸湿的未成年读者看春光。让唐浅一直记恨了这么多年。
小仙女坐在镜子前认认真真读一瓶男士洁面乳的说明书,唐浅站在她身后,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将小仙女的头发捧在手心。
近距离感受,唐浅还是第一次见这么长的头发,批散到小女孩儿微微挺翘的臀部,意外的发质很黑很柔顺;这也是除了自己妹妹之外,第一次这样给别的女孩子吹头发。
但是唐浅并不紧张,毕竟这个女孩子极有可能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妹妹。虽然对方一直坚持声称自己是唐浅的姑妈。
少女的头发香香的,刚出浴时微微晕红的脸颊也很可爱,但这项大工程还是给唐浅累得够呛。
吹干头发,伊尔嘉特穿着白白的轻盈的连衣裙,赤着脚,和黑猫咪一起啪嗒啪嗒在客厅里乱转。
唐浅又苦口婆心把她请过来刷牙,强行无视少女皓齿明眸的事实,给她科普吃甜食后和睡前刷牙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看着洗脸台前,满脸不情愿但又老老实实刷着牙齿的伊尔嘉特,唐浅突然一股老父亲的成就感涌上心头,差点被自己感动哭了。
一直折腾到快夜里十二点了,少女才被唐浅推进妹妹的房间里休息。连带着两只猫。
“不许弄坏东西。”
唐浅本来不愿意让猫猫住到唐沫的房间,但伊尔嘉特对一白一黑两只猫叮嘱过,得到了两声喵喵叫作为回答,才放心下来。
……
伊尔嘉特倒是睡得挺熟,唐浅来转了一圈儿也没醒。
好在小仙女糟糕的睡姿也挺可爱,至少没有打呼噜,不然唐浅是真要对她另眼看待了。
充满了各种卡通海鲜图案的海底世界主题床单上,除了摆着几只妹妹喜欢的毛绒熊熊和猪猪公仔,还伏着一只毛皮乌黑油亮的猫咪。
唐浅来了,它只是抬头看了眼,猫舌在嘴唇舔了一圈,又安静地趴在主人身边,闭眼打盹,没有发出叫声。
想到什么,唐浅左右环视,好半天,才从地上的一堆毛绒玩具里发现了另一只正呼呼大睡的大白猫。
似乎大白猫的地位格外低,连小主人的床都不许上。
唐浅不由得同情加深了几分,心说待会儿多给它准备点儿猫食。
…………
唐浅也摸不准自己这个小姑妈到底要赖床到几点,自己随意吃了点早餐,又特意煮了点八宝粥保温,等着她醒来吃。
等消化了一会儿,看时间,六点四十,然后出门散步,呼吸晨间空气。
“桃溪”的游客不多,“桃坞”的住客就更惨淡了。
一共二十八个房间,只住了六间,入住率还不到四分之一。其中还包括了一个长得还行的女老赖。
唐浅穿过旅馆大堂,来到提供给住客休息的前庭院时,正巧又遇到了昨天下午回来时和他打过招呼的住客——一个正在院子里练太极拳的年轻人。
年轻人年纪也就二十出头,长相清秀,神态沉稳,脚蹬一双深蓝布鞋,头顶梳着发髻,以木簪固定。外加那身时髦宽松深色道袍,一看就是掏包网爆款。
俨然一副假道士模样。
唐浅记得他叫张文清。看气质,倒称得上人如其名。
唐浅只见过公园里老头儿老太太打太极,但是没见过年轻人也玩这个的,有些好奇,于是双手抱臂安静站在一旁观瞧。
这人虽然是个假道士,但太极拳架子倒是像模像样:身体中正,含胸拔背,沉肩坠肘,头正顶悬,裹裆收臀,上下成一直线,落步分清虚实,周身轻灵……
分明动作幅度不大,但唐浅看得出来,对方每一此抬腿推掌之间,其隐含的凌厉感与力量都非同小可。
唐浅心说,这假道士还有点儿本事啊。
假道士张文清被人围观,也不在意,旁若无人地打完了一套太极拳,这才收了势,吐息。转头对着唐浅颇有朝气的一笑:
“早啊,老板。”
唐浅走上前,“早,张师傅。”
张文清从兜里掏出纸巾,擦了擦额上薄薄一层细汗,继而摆摆手,道:“客气了,我就是个小道士,不算什么师傅。我姓张,张文清。”
“张道长。”唐浅虽然知道但也不多言,自我介绍:“唐浅。深浅的浅。”
长得还有点儿小帅的假道士捏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才点头道:“的确是个少见的名字。”
“本来想叫‘唐深’,但是,你懂得。”唐浅无奈摇头道。
张文清一愣,瞬间也明了,和唐浅对视一眼,两人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差点儿取经去了。”张文清打趣,转而向唐浅正色道:“《道德经》说,‘上善若水’,水以自身洗濯万物,流至深处则深,流至浅处则浅,从不争取自身利益,可谓是近乎一个‘道’字。可见深或浅,不过都是世人所见而已,并不妨碍水的品德。”
唐浅早习惯了自己的名字,不过这么直白听人恭维还是挺高兴的,点头称赞张文清的见解独到。
“张道长,你练这个多少年了?”
“太极吗?”张文清想了想,“大概从我八岁吧。当初上山没多久,师傅就开始教一些基本功。”
“上山?”唐浅听他说的煞有其事,于是便随口恭维:“看道长太极打得这么好,想必一定是师承武当了。”
谁知,张文清闻言却显露出一丝丝的不悦,低头轻咳了一声,再抬头,已是面露微笑,道:“我师承乃是道教祖地,龙虎山正一宗。祖师是张道陵天师。”
“额。”唐浅也呆了呆。
龙虎山和武当山虽然都是流传长久的道教福地,但两派一直在争论到底谁是道教祖地正统,到现在也没个定论。矛盾说小也不算小。
这是就连唐浅这种俗世里的超级大俗人也多少知道一点儿的事。
唐浅心说,要完,这我不是戳人家脊梁骨吗?
都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两人一时无话,气氛尴尬极了。
“那个,我妹妹要起床了,我去给她做早饭了。张道长你再逛逛,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叫我。”唐浅随意找了个借口,转头就打算开溜。
“诶,道友请留步。”张文清却没顺着台阶下,一手搭在了唐浅肩膀上。
唐浅一皱眉,肩膀扭动,就想要挣开。但张文清的手掌却如同锁死在了他的肩膀上,纹丝不动。
叶雨铃虽说不重,但能单手把她拎起,可见唐浅的臂力何其大,已经不同常人。
唐浅一沉气,又使出了七八成的力气,甩动肩肘。即便如此,唐浅这一身的蛮力,在张文清的掌下,却犹如泥牛入海,一点效果都不见。
“张道长,你这……”唐浅隐约不悦。心道,我不过是无意说了句不好听的,你至于这么刁难?
小道士一手按他肩膀,却不在意,笑嘻嘻的。
“唐老板,你刚才不是说有需要可以找你帮忙吗?”张文清一指院子角落一块大的景观山石,面露苦恼,对唐浅说道:“小道我早晨做晨课的时候,不小心把一串流珠掉到了那块石头底下。能不能劳烦你帮我取出来?”
嘿!唐浅心说你个出家人特么骗人不带脸红的啊!那石头少说也有五百多斤,两三个壮汉一起想要搬动都勉强,你那流珠难不成自带钻地功能吗,还能给掉到石头底下去了?
“那我去找个铲子来。”吐槽归吐槽,唐浅表面上还是要答应的。
张文清却摇摇头,道:“不好不好。那串流珠是师傅交给我的,虽然不贵,但意义非凡,拿工具刨,恐怕是会伤到珠子啊。”
唐浅皱眉,沉声问:“那你的意思是?”
假道士笑说:“我看唐老板身强力壮,不如你帮小道我把那石头搬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