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也不多说什么,三两句话将人打发走,然后转身上楼,这一次,走的是楼梯。徒留十八与阿冷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而林程程早走远了。
一个乞丐,就是初时坐在林程程身旁的那个乞丐,已不在原处,在包子铺前眼巴巴望了片刻,讨两个包子吃了,吃完却又嘻嘻笑着将两枚铜板扔过去。
他是有钱的,他拿了贺禾施舍的两块碎银,林程程还给了他九个子儿。
但他讨了如此的好,其他叫花子看的眼红,他孤身一人,又不肯同其他人撘对,自然要受欺负。
乞丐啃着包子,转过一角,不提防凌空一棒当头打下来。这一棒挨得不轻,乞丐“哎哟”一声,仰面就倒了,脑门破了道口子,鲜血潺潺。包子也掉了,他才吃了几口。
但乞丐还没倒下去,就被七八只手拽扯进了一个小胡同。来人也是一群乞丐,五六个人都如他一般蓬头垢面,怀里捧着破碗,只是手里多了一根竹棒。
几人不由分说,一边扯他的衣裳要抢银子,一边又对他拳打脚踢。乞丐生的瘦小,如何能挡,只能屈身抱紧银子不让抢了,身上不晓得吃了多少拳头。
这些人有恃无恐,一个乞丐而已,打死也不要紧,那些公人懒得管的。
乞丐双目紧闭,一脸狰狞痛苦,几乎要晕死了,耳畔却忽传来一阵惨叫之声,声音是那几个人的。
还有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一群混账,都给我滚。”
乞丐心奇,缓缓睁开眼,面前正蹲着一个人,身穿一身黑,又套一件宽大的黑袍,还以布巾蒙了面,看起来颇为神秘,而且来者不善。
乞丐一惊,“你是……是什么人?”
那人只笑道:“你不认得我了?我可还施了你九枚大钱呢。”
此人正是林程程。林程程离开青玉楼后,先去布店买了身做好的衣裳和袍子,可惜不是量身定做,衣裳有些大了,不太合身。
乞丐一听声音,立马反应过来,抬眼将林程程细细打量一番,眼神又惊又喜,“你莫不是遇到什么贵人了,这一会儿工夫,怎么变化这么大了?”
林程程笑而不答,缓缓站起来,从怀里摸出两块碎银,扔到乞丐面前一个破碗里,道:“跟我走,帮我做几件事,不会为难你,到时候有你的好处。”
乞丐咧嘴一笑,搓搓手,一把将破碗里的碎银捞起来,紧紧攥在手心。
有钱当然要赚,乞丐也不问林程程要让他做什么事,从地上缓缓爬起,拍拍屁股,一脚将破碗踢开,谄媚道:“公子有何事需要我去做的,我一定唯公子马首是瞻。”
林程程只问一句:“怎么称呼?”
乞丐微微一愣,然后拱手正色道:“阿三。”
阿三并不是他的名字,他也没有名字,只是在叫花子堆里混着,别人都这么叫他。
林程程点点头,便不再说话,只低头往前走。阿三却有些性急,追问道:“公子需要我做什么?”
林程程抬头看天,天已将晚,遂道:“先吃饭去。”
街边铺子,一人一大碗馄饨,热腾腾地,香气扑鼻。阿三也饿了,拿起筷子夹着就往嘴里送,林程程却不动,只抱着胳膊看着阿三。
阿三心疑,嘴里嚼着混沌,含糊地问:“公子,你怎么不吃?”
林程程嘴角一勾,抬手便将蒙面的布巾摘了,露出真容。
阿三瞳孔猛然一缩,神色一震,直将嘴里吃的东西全喷出来了。林程程一惊,忙端起桌上的馄饨向旁边闪去,但还有些许腌臜之物沾上袍子,林程程眉头微微皱起,眼里尽是嫌弃。
阿三一手伏案,一手捂胸,剧烈咳嗽起来,身体微颤,脸涨得通红。林程程安坐如常,夹起一枚馄饨,道:“很惊讶?”
阿三咳嗽声渐消,但脸依然通红,连连点头,就算作回答,然后长出几口气,低下头又大口吃起馄饨。
阿三的反应倒让林程程惊讶,“不去报官?”
“报什么官?”阿三头也不抬,囫囵道:“那些狗屁官差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宋维周也该死……”
林程程一时不知阿三说的是肺腑之言还是故意欺他,但也不多说话,只深深地看他一眼,垂首吃起混沌来。
二人沉默,吃完结账时,林程程又蒙了面,扬起头,猛将一锭大银拍在桌上。银子看来有五六两重,结账的小二眼睛都直了。
“大爷,要不了这么多……”小二脸上笑容灿烂,口上说着不要,手却向银子伸过去。
林程程却翻一个白眼,一把将他手拍下去,从怀里摸出几个铜子抛给小二,小二接了钱,口上不能说什么,看向林程程的眼神却多了几分幽怨。
林程程才懒得管他,只看向阿三道:“待会儿你走一趟,去请一个功夫好的木匠来。”
“请到哪儿去?”阿三问。
林程程一愣,“你住哪儿?”
阿三答:“一直往西去,有一座破庙。”
林程程道:“那便请到破庙去。”
阿三点头应允。林程程继续道:“银子你且收下,便算是你的跑路费。”
林程程出手阔绰,阿三喜不自胜,把银子往怀里一揣,揣时还东张西望,生怕让人看到抢了去。
林程程还有话说,那小二却开始催他们了,嫌他们吃完了还占着座。二人只好起身,林程程也催起阿三,“你现在就去,我在破庙等你。”
阿三领命告辞,走时林程程将一个小瓷瓶扔过去,道:“治跌打的,你拿去用。”
阿三满心感激,连连道谢,捧着瓷瓶就消失在人群中,林程程并未立马去破庙,反而跟着阿三去了。凭林程程的功夫,阿三自然不会察觉。
阿三也没有携财逃了,规矩地去了木匠铺子。林程程微微一笑,折了一株草衔在嘴上,足尖点地,已然跃上屋顶。
木匠正忙,阿三就等着,林程程看了一会,心觉无趣,遂纵身跃下,沽一壶清酒,往破庙去了。
娘亲在的时候,一直就不许他饮酒。
林程程在破庙等了半个时辰,一壶酒饮了大半,阿三才迟迟归来,身后跟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
林程程不胜酒力,醉醺醺地抬起头,在怀里摸了好一会,才摸出一枚木牌子,那是十九的身帖。林程程看也不看,抬手就扔给木匠。
“照这个牌子仿一个,我叫程二木。”林程程缓缓说道,话里都有一股子酒气。
木匠捧着牌子定睛一看,心惊道:“这使者的牌子如何能仿,这可是杀头的罪。”
林程程淡淡道:“你不做,我一样杀你。”
木匠吞一口唾沫,“这,这牌子虽看着粗糙,但其中自有玄机,一时片刻我也做不出来。”
林程程道:“不要你做的一模一样,只要能蒙混一下便好。”
木匠再不能推脱,只好点点头,道:“那便好了,不需半个时辰,便有成品。”
林程程点点头,趁着酒意。倒下枕着茅草就睡了。不知何时隐约有人推他,朦胧间睁开眼,阿三正笑嘻嘻地蹲在面前。
阿三双手捧着两块牌子,道:“公子,牌子做好了。”
林程程含糊地“嗯”了一声,抬手将牌子取过来在手里把玩一阵,两块牌子无论成色、雕字或是花纹,几乎是一模一样,若不仔细查看,根本看不出有何不同。
林程程脸色浮上满意的笑,手撑地缓缓站起,仰首饮一口酒,摇摇晃晃地大步出门,阿三恭恭敬敬地紧随其后,只余下木匠僵在原地不知所以。
阿三轻声道:“公子,你还没说怎么处置他呢?”
“怎么处置?”林程程恍然,咂咂嘴,掏出一枚十余两的银子掷给阿三。
阿三了然,转身又进破庙。林程程也不等他,喝着小酒悠悠地走,但走了好一会却始终不见人来。
林程程心疑,转身看时正见阿三小跑着过来。阿三讨好地笑着,拍拍手,手上依稀有血迹。
“人送走了?”林程程问道,心中有些怀疑。
阿三笑容有些邪魅,“我把他杀了,我给他银子,他没防备,我一石头将他砸倒了。”
阿三说话有邀功的意思。
林程程一愣,心中猛生起无名之火,一把扯住的衣衫,眼中都充斥着怒意,“你杀他做什么?”
阿三满脸惊恐,“公,公子,我是为你好,他知道你仿造使团身帖,倘若去报了官,那麻烦就大了……”
“那你不怕我杀了你?”林程程眼中怒意不减,一手直接就掐住了阿三的脖子,另一只手早攥成拳头。
阿三憋的出不来气,涨红了脸,却仍挣扎道:“我,我对公子忠心耿耿,要杀便杀好了,公子替我出头打,打了那几个混蛋,我就认定了要跟着公子……”
林程程喘着粗气,终于还是松了手,沉默半晌,才缓缓道:“以后再不许杀人。”
阿三像虚脱一样瘫在地上,满头大汗,又是连连咳嗽,只不住磕头,连声道:“谢公子,谢公子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