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丈看来是经历过不少大场面,他看都不看金锭,说:“出家人不打诳语,那佛骨的确已经迎入了敝寺,只是佛骨乃是沙门圣物,虽暂且安置于敝寺,但却由本州军兵看守,就连本寺的僧众也无缘得见。两位施主如果要瞻仰佛骨,明日本寺将在大雄宝殿展示佛骨,四方信众到时都可瞻仰。”
这时我隐约明白了,针儿把自己和我打扮成富贵人家,就是为了找机会查看佛骨的守卫情形。
如果我们只是扮成普通人,恐怕还没等把话说完,就被在正殿值守的僧人打发了。
针儿见方丈说得坚决,也就不再坚持当时就见到佛骨。她略一思索,说:“既然如此,我们夫妻二人在供奉佛骨的殿外磕头上香,不知方丈可否应允?”
这次方丈答应得倒是很痛快,他说:“此时佛骨正供奉于法音殿。寻常信众虽然不能瞻仰,两位施主在殿前礼敬,倒是无妨。”
他朝带我们进来的中年僧人一招手,说:“了空,你带两位施主去法音殿。”说完,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我知道他这是送客的意思,也就和针儿站起身,随着这个法号了空的僧人出了这座小院。
我低声对针儿说:“你挺能说啊,脑子转得真快。”
针儿说:“从前我随我家相公和夫人去庙里上香,听他们这么说过。”
我说:“了不起!那你要是在宰相家里当丫鬟,还不得连治国平天下都学会了。”
针儿瞪我一眼,说:“治国学不会,治你不用学!”
说着,她伸手在我肩后狠狠拧了一把。
我疼得丝丝直抽冷气,说:“你没听你家相公说过君子动口不动手?”
针儿得意地一扬眉,说:“没有!我就听相公说过巾帼不让须眉!”
了空带我们在寺中又走了一阵,来到正殿不远处的一处偏殿前。
这里的气氛就和别处大不相同,殿前站着两排兵士,正在殿前对峙。
左边一排大概三十余人,他们都是官兵服色,手里握持的都是长枪、长矛、大刀之类的长兵器。
这支队伍最前面还立着一面大旗,上面是一个大大的“秦”字。旗下站立的是员战将,他身披甲胄,目露凶光,旁边有两个兵士抬着一把狼牙棒,棒上那些尖刺每根约莫两寸多长,正闪着凛凛寒光。
看来他是这些士卒的头目,狼牙棒就是他的兵器了。
另一排队伍则是做仆役打扮,只有十多人,和但普通仆役不同,他们每人都提着腰刀,胸口写的是“大唐并州刺史府”,背上则是一个“苏”字。
这些人的队伍远没有那排兵士齐整,领头的那人,做文士打扮,一声青衣长衫,似乎是刺史府的管家长史。他背着双手,双目朝天,一副超然世外的神情。
这两队人马,为何在这里如今紧张对峙?
看这幅剑拔弩张的架势,两拨人中有谁稍稍出言不逊,马上就会大打出手,这佛门净地,立时就会横上几具血淋淋的尸体。
这两排兵士神色倨傲,狠狠地瞪着对方。从神情看,他们都跟吃了成吨的炸药似的,那目光都恨不能把对方给烤焦气化了。
毫无疑问,那排手持长兵器的,都是并州兵马都督秦烈统率的官兵,而另一排,则是刺史苏恩隆府里的家丁了。
毫无疑问,让他们如此拔刀相向的,显然就是眼下正安置于这座殿宇中的那枚佛骨。
偏殿前的台阶上,几个僧人正慌慌张张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这两拨人如果真在这里动起刀兵了,最后会制造出多么惨不忍睹的局面。
这两队人,看上去都在守护佛骨,实际上就像是两群饿狼,在紧盯着一只肥嫩的羊羔。
殿前气氛之险恶,比起两军对垒的战场,也相差无几了。
了空的神色颇为尴尬,只好对眼前的情形视而不见,指着殿外一座烟气蒸腾的香炉,说:“此殿现在由并州刺史府和都督府轮流看管,连本寺僧人都不能入内。两位施主如果要礼敬佛骨,可将敬香插入香炉即可。我佛慈悲,施主只要心怀虔敬,见不见佛骨都是一样的。”
针儿点点头,拉着我在香炉旁的供桌上取了三把线香,给我和潘巧珍各一把,我们一起点燃了插在香炉上。
我看得出,针儿的每个动作都非常缓慢,一直在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四周的情形。
只见刺史府那位管家轻摇折扇,慢慢踱到那位站在大旗下的战将面前,说:“刺史大人本来早和秦都督有言在先,每家派人看管佛骨两个时辰。如今我按照两位大人的约定,来接管佛骨,为何钱将军不肯想让?莫非钱将军不奉秦都督的将令吗?”
看来这位将军姓钱,我心想。
那位钱将军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用力之猛,肺活量之大,他身旁那面大旗都跟着迎风招展了几下。
只听钱将军说到:“孙长史休要拿秦都督来压俺,整个并州城,谁不知道俺钱满柜对都督大人忠心耿耿,忠肝义胆,忠字当头,赤胆忠心?俺家都督明明和苏刺史约的是两个时辰一换岗,可如今才酉时三刻,压根儿没到你们来值守的时候,凭什么把这里让给你们?”
那位孙长史不阴不阳地干笑一声,说:“话虽然如此,可换岗难道是转瞬之间就能顺利完成的?我们之所以要早来片刻,就是考虑到要把佛骨查看清楚。否则,等你们走了,我们到殿里一看,佛骨不见踪影了,这如何说得清?”
钱将军气得暴跳如雷,吼道:“姓孙的,我念你年纪一大把,不和你计较。可你说的这叫做人话吗?什么叫做我们走了,佛骨就不见踪影了?你这是说我监守自盗吗?”
“哈哈哈——”孙长史仰头一阵干笑,说:“监守自盗这四个字,可是从钱将军口中说出来的,孙某人可提都没提。只是不知钱将军为何对这四个字如此紧张,莫非正好说中了钱将军的心事?”
钱将军已经气得满脸通红,猛地从旁边抡起自己的狼牙棒,高高举起,好像随时可能一棒砸下。
孙长史还是慢慢摇着纸扇,一脸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神情。
钱将军直愣愣地杵在那里,砸也不是,不砸也不是,过了半晌,才大喝一声,把狼牙棒重重砸在地上。
青砖被他砸碎了几块,碎屑四散飞扬,那了空看得好生心疼,脸上的肉都不断抽动。
针儿一边上香,一边轻声说:“这姓钱的是个草包,看来最受不得激将法,跟炸药似的,一点就着了。咱们明天就从他这里下手。”
我说:“好,等回了客栈,你告诉我怎么个下手法儿。”
上罢了香,我和针儿出了净慧寺。潘胜一直在寺门口等着我们,见到我们出来,马上抬过小轿等我们上轿。
我们回到福临客栈,针儿出了轿子,又拿出一把制钱打发了潘胜,又拿出一锭银子塞给潘巧珍,说:“明天这个时候,你在净慧寺上完了香,就再来这里。”
潘巧珍欢喜得脸上通红,拿着银子说不出话来。
针儿看看左右,又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潘巧珍用力点头答应了,这才和她爹爹一起离去。
说完,她就和我进了客栈。她对我说:“霍公子,你要是不嫌疑小女子本事低微,今晚小女子愿亲自下厨,你尝尝小女子烧菜蒸饭的手艺如何?”
我点点头,说:“你炒菜总需要一个时辰吧,你不是说并州要把佛骨护送给云塘州吗,待我安安静静在房中想出一条妙计,怎么利用这个机会回到云塘州。但愿佛祖保佑,咱们能功德圆满,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