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开的房门里,年老的母亲躺在破旧的木板床上,没有父亲的身影。而一个始终出现在他脑海里的身影此刻竟在一个十平米不到的小院子里晾着衣服。
透过一个小小的墙眼,两人的眼神相撞,院子里的身影猛然一顿。
乔橡抿着干裂的薄唇,出现在院门前。黎书定定的看着干干瘦瘦的乔橡,原本清淡的眼眸里,闪烁着些许复杂,默然上前打开了院门,什么都不准备说的转身拿起自己的包便要离开。
乔橡侧身拉住了要与他擦肩而过的黎书的手腕,看着始终低着头的女人,张了张嘴,却涩涩的不知要说什么。
黎书回头美眸看着狼狈不堪的乔橡,过时的衣服不说,满身的泥土,头顶着一窝乱糟糟的头发,布满血丝的眼眶下是一片乌青,真的是比乞丐还要乞丐。
黎书不由得摇了摇头,她默默的抽回了手腕,伸手想要掩饰什么的抚了抚不过肩的短发,抿唇笑了笑,“欢迎回来。”然后回头看了看乔母所在的房间,“好好照顾阿姨,叔叔现在在工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你既然回来了,就好好照顾他们,都一大把年纪了。”
说完后,转过去的身影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留恋的走向了大门,但在转弯的那一刻终究停下了脚步,“当然,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地方,还是可以来找我,我手机号没变。”
但情谊致此,话也只能说到这。
乔橡看着那个干练的背影离开,鼻尖似乎还有那短发拂过留下的点点清香。他无奈的笑了笑,脑海里有个长发女孩的身影闪过,却已经模糊不清。
被十年无情岁月磨砺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了的乔橡站在母亲面前,看着母亲紧闭的双眼,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像是被盐洒满了整个心房,涩涩的;又像是打翻了醋瓶子,酸酸的;回望着整个破败的家,更像是咬了一口黄连,苦苦的。
乔父打开院门后,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人时,竟没有反应过来。皱着眉头,鼻梁上方堆起了层层皱纹,粗声道:“你找谁?”
乔橡动了动喉头,看着眼前这个满脸风霜的老人,看着他粗糙的手里握着的黑乎乎的手套。本来该是享清福的年纪,却还在为这个家奔波劳累。那从出狱后无所动容的脸上,终于落下了泪水,“爸!”
乔父身子狠狠一震,这一声“爸”勾起了他大半辈子的回忆。一个浑小子从牙牙学语长成了参天大树,终于考上了重点大学。就在感叹着这个浑小子终于有了点出息的时候,这个浑小子却说了声“对不起”。锒铛入狱,一别十年。
从繁华街市搬回旧人街,不过短短五年,从22岁到27岁。从27岁到37岁,不可一世的男孩在牢狱里看清了人情世故,看清了所谓的花花世界。
“橡子回来了?”带着颤意的语调拉回了乔橡混沌的思绪。
“嗯,我回来了,爸。”
乔父笑了笑,一开始的恨铁不成钢在这十年里已经消磨的差不多了。他点了点头,起满老茧的手拍了拍这个37岁男人的肩膀,“回来就好。”
乔橡看着年近60岁的人,进了小小的厨房,自己无力的坐在了小院的阶石上,双手牢牢的抱着自己的头颅,压抑着自己的哭泣。
井口般大小的天空照射下丝丝缕缕的阳光,围绕在青年人的身旁。像是要洗去身上尘埃一般,难舍难分。
吃饭的时候,乔橡迟疑的问到自己的父亲,“妈她、、、”
乔父黯然的眸子看了看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乔母,“你走了后,摔了一跤,脑子就不清醒了。后来,更是直接醒不过来了。”顿了顿,夹了一筷子菜,囫囵的嚼了嚼,咽了下去,“好在小书是个好姑娘。”说到这还抬起头看了眼已经把自己收拾妥当的乔橡,“人家找了医生,看了问题。说是老婆子自己不愿意醒,你回来了就多陪陪你妈。”
乔橡嚼着嘴里的菜,味同嚼蜡,早已吃不出个什么味,听到这喉头动了动,“小、黎书她现在怎么样了?”
“人家出国留了学,现在已经是一家公司的高管了,好像叫什么CFO?有出息啊!”
乔橡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半晌,慢慢的松开了。
——
黎书从旧人街出来后,坐在自己的车上,愣愣的看着方向盘上红旗车标。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无意识的捏的紧紧的。
脖子上的头发蹭着脖颈,黎书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再想要拨开碍事的头发时,落了空,这才反应过来,早已经不是长发了啊。
黎书透过灰暗的车窗看着外面破败的街区,沉默的闭上了眼。挂挡,踩下油门,金色的车影从车位开出。不一会儿,身后的旧人街只剩下一个模糊不清的黑点。
进了公司大门的黎书,恢复到了平时清冷干练的样子,生人勿进的疏远感让公司员工远远的只敢战战兢兢的喊一声,“黎总。”而她只是简简单单的点了下头。
“Cindy,昨天的财务报表交上来了吗?”黎书站在办工桌前,脱着外套看着桌上的文件问着跟进来的助理。
黎书的办公室跟她现在整个人的气质差不多,冰冰冷冷的,连带着办公室都是冷色调,棱角分明。
灰色的办工桌,办公椅,身后是一面墙的银色橱柜,上面摆满了财经类的书籍,少有的几本小说,也都是名著。会客区是一个黑边的茶几,前后摆放着黑色的真皮沙发。最让人感到头皮发麻的是正对着办工桌的一个黑色大屏幕,上面是上市公司的股票走势K线图,看的人眼花缭乱。
平时效率极高的黎书,此刻看着手里的这份报表,整整半个小时都没有再翻一页。为她倒茶的Cindy诧异的看着像是在走神的黎书,试探的叫了一声:“黎总?”
黎书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朝Cindy点了下头,“谢谢。”押了一口茶,然后继续低头看着手里拿着的财务报表。
脑海里不可控制的蹦出了一个人的身影,他瘦了。曾经白净的脸颊如今已棱角分明,曾经总带着几分揶揄不屑的眼眸如今像是装满了死水,不起波澜。望了一眼,便像坠入了深渊。
现在的他该怎么办呢?
黎书看着桌子上那唯一的装饰物,一个相框。相框里的女孩露出那个年纪该有的纯洁笑容,笑容里还带着幸福,其实再仔细看看的话,女孩眼眸中装着一个身影,这个身影是她曾以为的全部。
而照片也很奇怪,像是缺了一半。
20岁,她拿出了她所有的勇气,向那个她仰慕已久的男孩表了白,得到的是要一个诚意。之后,她又放下了一切自以为的羞怯,站在舞台上,让那个像是已经忘了她的男孩记住她的名字。
在一起的两年,男孩将她照顾的很好。这两年里,男孩只有她,男孩从未忘记过她的生日,男孩带她去了游乐场。他们一起看过电影,在一起约过会,他们还牵过手。可,他们从来没有接过吻,他们从未像一般情侣一样亲密无间。
直到22岁,这一份感情随着乔橡的一句“我玩够了”,也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