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回归线附近的一片森林里住着一位守林人。
冬去春来,他已经守护这片森林三年有余。除去每日巡林,守林人白天都是在森林北边的山坡上。
每逢天晴时,他会躺在山坡柔软的草地上,看天空流动的云。看着云朵的形状,在脑海里临摹另一个世界。每年蒲公英飞舞的时节是他在一年中午睡最长最安稳的时候,蒲公英轻盈的绒毛掠过脸颊,柔柔的,伴随着轻微的痒意。
在风雨交加的天气,他坐在摇晃的吊脚树屋里。窗外树枝猛烈的摇曳,雨滴快速急促地打在玻璃窗上,扑面而来的强劲风雨被隔离在玻璃窗外,反衬出屋内的安静。
某天风雨停歇后,山坡上出现了一位白色连衣裙女孩。她架起画板,手上拿着颜料盘,在画纸上描绘着雨后彩虹下的森林。从守林人树屋的小窗往外,能看见女孩微风飘动的白色身影。
****肆虐过的森林总是格外安静,间或伴随鸟鸣。
“叮铃叮铃……”正在煮面的守林人闻声走到窗边,看见戴着淡黄色宽檐帽的女孩站在树屋下,手中摇晃着一串风铃“你好,请问你是在做番茄鸡蛋面吗?好香呀!”
守林人神情停顿了几秒,转身走到屋内中间打开地板的入口,传来木板放下的咯吱声。女孩见状飞快奔向树屋下的楼梯钻入屋内,风铃的清脆声音夹杂在木板的咯吱声中。女孩把风铃挂在窗前,古铜色的铃铛下方坠着几串白色绒毛球。
守林人站在炉子前,正在往锅内加面条,浓郁的汤香在屋内四散开来。女孩走到守林人面前“那个,谢谢你了。我叫小拾,我也很喜欢吃番茄鸡蛋面诶。”守林人并未答话,只是抬起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摆了摆手。女孩看向他,眉眼弯弯地回应“嗯,我明白。”
女孩像是来拜访的故人,自在地在木屋内走动,看向微微低头的守林人,他的浓眉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睛,安静没有波动的眼神,不禁让人想起森林深处的潭水,经年累月,凝聚了数次四季轮回的生命气息。
面条煮好后,两人坐在窗前,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有吃面的微微声响和铃铛声。两人差不多同时放下筷子,女孩抢在守林人起身前开口道“我来洗碗,你做的面条很好吃。”守林人看向她按在碗边的动作,长期接触颜料而有些粗糙的手指捏着碗沿。他抬手指了指桌上的茶叶罐和对面炉子上热水壶,然后端着碗起身。
女孩会意,拿起架子上的杯子准备泡茶,看着沸水中舒展开来的叶子“咦,这是蒲公英的叶子吗?”守林人洗完碗回到窗前,闻言点了点头。女孩小口饮着茶水,叽叽喳喳说着漫无目的的话,安静的守林人的回应是眼波的流动。多数时候他目光是停留在女孩握着茶杯的双手,间或看向窗户上悬挂的风铃,轻飘飘的绒毛球在视线内晃动着。
从女孩的话语中守林人了解到,她是一名休假的美术老师,独自一人来到森林附近的小镇采风。常年生活在钢筋水泥中城市女孩,想看一看大自然的四季。神秘的森林,包裹一切,蓝天、白云、泥土、阳光……它是最能让人感受到生命流动的空间,她想用画笔记录自己看过的最美的风景。
自打这以后,女孩经常过来树屋蹭午饭,每次都会带些自己烘烤的饼干,搭配着守林人当季采制的蒲公英茶。女孩站在山坡上画画时,守林人躺在不远处的斜坡草地上,鼻尖能嗅到青草泥土的味道,风力略微强劲时也会带来颜料的气息。女孩画久了,会坐在守林人边上,仰头和他一起看天。
女孩说,虽然自己为了采风去过很多地方,领略过山河湖海间的自然风景,感受过少数民族和国外的异域人文,但看过之后画下来的风景却是没有灵魂的。指导她从小到大学画画的福利院院长告诉她:你太急躁了,只是眼角掠过无尽风光,却未曾将自己融其中。
对呀,因为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心脏很脆弱,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停止跳动,世间任何风景都会与自己无关。所以趁着胸腔还有跳动声,自己总是急切地想去更远的地方,看更多的风景。没有守在背后的家人,也不敢结交付出真心结交朋友,因为不敢面对分离。
这天女孩画完一幅画,画上的主体是守林人的树屋,掩映在树木中,山坡上蒲公英花开。偏头问道“你也和我一样没有家人吗?”守林人停下手中正在削木头的动作,点了点头。女孩若有所思,半晌后她将画从画架上取下,连同早上带来的一盒明信片一起送给守林人。
“我明天就不来了,最后的时间要回去看院长。这段时间谢谢你了,你要好好的,我的守林人。”女孩收拾好画具准备走,守林人突然拽住女孩的手,指了指自己手中,示意她等会再走。女孩抱膝坐在守林人身旁,随着木屑簌簌落在草地上,守林人手中的动作越发急切。
山坡上微风阵阵拂面而来,女孩闭上眼睛,她听到了风声穿林而过,吹动了树屋窗前的风铃,感受到了森林中阳光、泥土的气息。睁开眼时,蒲公英已满天飞舞,守林人红冲的手掌上躺着一块完工的木雕画,木块上还飘落着一簇蒲公英白色绒毛。女孩接过木雕,手指抚摸着木块上雕刻的画面,挂在窗户上的风铃。
“我走了,再……你要好好的。”女孩背着画板的身影渐渐消失小路尽头。
这晚暴风雨突然袭来,树屋内亮起暖黄色的光。窗户边的桌子上是摊开的一张张明信片,明信片背面上全是手绘后打印出的画,页脚署名是:十。画上有江南的古镇夜景、西湖的断桥残雪、俄罗斯的套娃、日本的樱花、荷兰的田野间的风车……窗户对面的墙上挂着的是白天那副画,除了有署名“十”,在画面最下方还写有一行小字:
有幸与你共入画。
又是春天来临,守林人已经守护这片森林整整四年。这年春天,他与新招的守林员交接好相关事宜,收拾行囊离开了这片土地。
XX市火车站的广告屏上正播放着一则公益广告,某某美术老师遗体器官捐献帮助了两个急需手术的病人,其《蒲公英与森林》主题系列画作的义卖收入捐赠给了先天性心脏病救助基金会。候车大厅的前任守林人正安静地注视着屏幕上播放的画作,熟悉的画面,呈现在屏幕上,也刻在记忆中。
关于这片森林,守林人只带走了那幅画和有关塔的记忆。安静了小半生的他,将用余生陪伴她,走遍明信片中的风景,与她共入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