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氏深院里的一间闺房中,角落里的高脚檀木架上,熏炉的细烟袅袅而上。
两名婢女端着净洗后的铜盆,穿过帘幔退了出去。
两名少女脱去了裙裳,中衣下的娇小身躯同样的纤细坦平,没有太多的峰峦意,仍是十分青涩。
羊神爱和诸葛清羽自幼便亲如姐妹,常常抵足同眠。
“难不成以后你都不洗手了?”望着不肯松开右手拳的羊神爱,诸葛清羽促狭开口道:“又不是真得有字。”
羊神爱掀开锦被,拉着诸葛清羽钻了进去,甜美一笑道:“总要留一晚,明天再洗。”
听到明天再洗这一句,诸葛清羽伸手攀过羊神爱的细腰,按在胸脯处,吐气如兰道:“怕不是早已经写在你心里了。”
…………
也就在元归角下楼的脚步声中,容寄水重新转身看向阑干外的东方,然后突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清冷说道:“阁下既然已经来了近水楼台,难道都不现身一见?”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来得不是一见,而是一剑。
一柄晶莹如雪的细薄长剑自阑干下方视线不可触及之处骤然跃出!
雪白剑身折射出的阳光先声夺人般射入容寄水的双眸。
但是容寄水的双脚双脚未动半分,他的双眼也是瞬间锁死了这柄雪白长剑,从他眼眸深处透出来的,不是理所因当的惊慌,而是一抹难言的激动!
长剑之后,一名身穿黑色袍服,面容深藏在笠帽下的修长男子凌空而现。
他挥剑刺来,完全可以将站在阑干旁毫无退避之意的容寄水的面容瞬间洞穿。
然而就在剑尖几乎嵌入容寄水鼻翼的惊险距离之时,长剑骤停。
只见这名身在半空中不请自来的修长男子浑身灵元翻滚,竟是在收剑之后立即翻身落入阑干内。
“师姐…没想到十年不见,你用得还是这柄剑。”
不等落在他身旁的修长男子开口,容寄水便已有些迫不及待的说道。
他看向修长男子的眼神,激动中更深埋着怜爱之意。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也是无比的温柔和怀念。
笠帽面纱后无法得见容颜的修长男子……不,或者说是曼妙女子,在听到容寄水这句话后,她说话的语气却没有任何故人久别重逢的欣喜,反而是微微嘲讽道:“容寄水,我也没有想到十年不见,你居然会变成南人的一条狗。”
容寄水虽然是近水楼台的主事人,但近水楼台之上却另有主人。
至于这名头戴笠帽身穿黑袍的曼妙女子,说话的声音的确不是男儿家,虽说带着冷嘲热讽,却分外细柔动听。
至少在容寄水的耳中,这名叫做慕情山的女子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天籁。
“能够活着见到你,做条狗便也值了。”容寄水没有半点介怀的动情说道,此时他的身上再也没有了那种近水楼台主事人的威严感,就像是在刹那间回到了年少时的坦荡和无羁。
慕情山依旧没有丝毫感怀或者感动的意思,语气冷漠,没有寒暄的说道:“这次我来南朝见你,是为了赤帝之子的事情。”
“帝子?”容寄水神色微僵。
十年前正是因为那句虚无缥缈的‘帝子降,天下定’,他才与自己的师姐各奔前路,却没想到十年后相见,也逃不过这‘帝子’二字。
但他没有伤春悲秋般感叹世事轮转,而是略作思忖,旋即便猜到了一些,沉声道:“师姐你的意思是,当年普六茹坚篡周后,帝子终究是流落在了南朝?”
慕情山语气也终于不再那么冰冷,轻声道:“正是。”
容寄水却没有完全相信,微微皱眉道:“我在南朝十年,也经营了十年的近水楼台,却从未打听到有关帝子的消息。”
“赤帝之子的传说已有千年之久,但真正怎样才算是赤帝之子,却几乎无人知晓……你又如何打听其所在?”
慕情山轻蔑一笑,“至于帝子身在南朝的消息,则是贺楼书生临死前散布出来的。”
“贺楼书生竟然死了?”容寄水骤然有些动容。
慕情山淡然道:“兔死狗烹,他最终死在那罗延手上丝毫不足为奇。”
她口中的那罗延,正是篡周自立的普六茹坚的小名。
听到此处,容寄水心中真正涌出了一丝寒意,但他并不是对贺楼书生的枉死而心有戚戚,而是对那个出身弘农杨氏的汉人普六茹坚,愈发生畏!
近水楼台这十年来,虽在明面上不曾结|党营势,看上去只是简简单单的积聚财力,但其真正的目的还是为了刺探收集南北两朝的情报,所以容寄水很清楚普六茹坚在篡周后的这十年以来,其所做所为绝非只是一时得势的枭雄。他的野心也绝非只是区区北朝,很有可能是……整个天下。
而这是他…至少是他的师姐慕情山最不想见到的一幕。
倘若普六茹坚真的能够削平天下,一统神州,那么慕情山的复国宏愿,将更是一场空。
容寄水按下心中思虑,满目柔色看着对面的人儿说道:“你刚来南朝,不如先歇息游玩几日,至于赤帝之子的事,咱们再从长计议。”
在他眼中,故国哪里比不上慕情山这位故人。
“帝子身在南朝的消息已传遍北朝修行界,接下来还不知有多少心有图谋之人,将会南渡长江而来。”
说这句话时,慕情山的声音不禁有些凝重,倘若真的还有复国的可能,那么赤帝之子便是她唯一的希望,她自然希冀抢占先机。
她本该对容寄水轻重不分的态度有所不满,但是她明白她的师弟只能想多看她几眼。
就在下一刻,慕情山蓦然抬手掀去了头上戴着的笠帽以及帽沿缝挂的黑纱。
黑纱后,是一张不曾迟暮的姣好容颜。
这可能便是修行二字对世人最大的诱惑,虽然慕情山年岁已不知多少,但青春却似乎永驻。
“情水。”看到这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容颜,容寄水再也忍不住地如情人般柔声喊了一句。
只可惜慕情山复国的心太急切也太沉重,早已忘记了该如何露出笑容。
然而察觉到容寄水看着自己的那份痴呆之意,她心中终究是柔软了许多,不禁放慢了声音,耳畔轻语般说道:“我会留在建安城很长一段时间,倘若……你打听到了赤帝之子的消息,可以随时来找我。”
刚刚说完,她的周身便卷起层层灵元,右脚轻点阑干,便跃出这座胜寒楼,向着天空匿形遁去。
唯有在她手中的那柄雪白长剑在她离开之前被丢向了容寄水。
这是寄情剑。
容寄水接下长剑,看着慕情山消失的方向,满心怅然。
他名为寄水,其实是叫寄山。
她名为情山,其实是叫情水。
十年前在北朝雁荡山下,为了不切实际的复国希望,他们二人互换姓名,各奔南北。
然而十年后今日终于得见,却似乎并没有真正改变多少。
她依旧忙着她的复国,他也依旧帮忙忙着她的复国。
修行者的容颜或许可以定格不变,但寿命却终究有限。
十年已逝,又还有几个十年可以虚度?又到何时才能真正不问世事而寄情于山水之间?
容寄水不知道慕情山还剩几个十年,但他却是已然用完了。
他害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