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深深,青烟缭缭。
这一处祠堂隐于朱家后宅的一个角落,重生这么些时日,朱媺娖也从未到过这儿。
祠堂外有一处院门,朱媺娖等人过来之时正是清晨时分,门口正有一个褐衣仆妇拿着扫帚,扫着昨夜庭间掉下的片片落花。
粉的白的红的,各色花瓣刚被她扫在一堆,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儿一吹,又在青石板的地面上乱了颜色。
那一阵春日的风舒缓轻和的穿过院门向外吹来,就像一只微寒又温柔的手,拂过庭院,老妇,落花与流水,带着一种清幽安定的气味,最终抚上了朱媺娖等人的脸庞。
随风而来的,是檀香燃起青烟的余味。
“是这儿吗?”
“是的,小姐。”
“这是……家祠?”
朱媺娖有些疑惑。
如果她没记错,那日朱福贵分明说过,他往时不过一走街串巷的贩货郎而已。这等贫家小户,又怎么会专门在家中修一个祠堂,供奉先祖?
还是说这朱家之前也是有过一段显赫的过往,只是到了某一辈的时候家道中落,从而沦落至此?
可若是这样,鹤梅口中的那人又怎么会居于此处?
难不成,她真是朱家的某位长辈?可若是这样,又怎么会对自己起了杀心?
还是说,其中有谁在撒谎?
朱媺娖心中疑虑重重,脚步却并未停歇。
那仆妇老眼昏花,等到朱媺娖几人走到近处,才发现来了外人,登时吓了一跳,直起身体,拦在她们面前,沙着声音道:“祠堂重地,闲人莫入。”
如画登时从朱媺娖背后跳了出去,大声说道:“喂,老太婆,你看清楚,这是大小姐驾到,你还不赶紧让开?”
仆妇皱起眉头,上下打量了朱媺娖一下,摇头道:“老身不认识什么大小姐,我只知道没有老爷吩咐,外人不得进出此院。”
“外人?大小姐也算外人?老东西,你不要不识好歹,小姑奶奶我的耐心不多,若你还不乖乖让路,小心我替大小姐教训教训你。”如画一边说,一边挽起袖管,看样子还真准备上去动手。
朱媺娖叹了口气,她不知这朱家大小姐之前都教了这丫鬟些什么?怎么这么像一只好斗的小母鸡,见人就啄,也不知那小身板除了欺负些老弱病残,还能打得过谁?
她拦住如画,上前一步,问道:“老人家,你所说的老爷是不是姓朱?”
那仆妇道:“这是朱家,不是姓朱还能姓什么?”
朱媺娖道:“那就好。我也姓朱,是他的大女儿。这朱家便是我家,我在我家中,无论去到哪儿,都当不得一句外人,你说可对?”
那仆妇不过一痴愚老妪,在朱媺娖清亮的目光下,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
朱媺娖又道:“我今日到这来,不为别的,就想问里面的人几句话。问完我就走。你若要拦我,那也不打紧,我回去找我父亲过来,一样能够进去。只不过,身为家仆,认不得主人,又不知尊卑,要来又有何用?我们朱家只怕是容不下这等人的,你老人家只怕要去另寻养老之处了。”
那仆妇顿时被吓得手脚无措,口齿不清的念叨着:“老身,老身也是奉命……”
朱媺娖没有再听下去,饶过对方,抬步便往里走。那老妇人动了动脚,终究止步,没有敢再拦在前面。
进得院落,只见两颗颇为高大的槐树分列青石路径两旁,此刻光秃秃的枝丫上已经冒出许多新绿,一簇簇的挤在梢头,看上去春意喜人。
树后的石径尽头,便伫立着一座小小的祠堂。
眼下中间的两扇红木雕花门扉豁然开着,但室内光线幽暗,看不清里面有些什么,和春光明媚的室外宛如两个世界,只见得有一缕缕青烟从中飘了出来,使整个院落都充斥着檀香的香味。
朱媺娖几人顺着路径走来,最终驻足在祠堂前的台阶下,她举目上看,见祠堂的平檐之下空无一物。
如画也跟着看过去,有些不明所以,不由开口问道:“小姐,怎么了?”
朱媺娖偏了偏头,道:“这祠堂为何会没有牌匾?”
如画迷惑道:“没有牌匾怎么了?”
朱媺娖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这世的种种风俗或许与大明有所差异,她也不能妄下判断。
此刻她们的对话已是惊动了祠堂里的人,随着一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那一道阴暗的大门里出现了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妇人。
这妇人甫一出现,便引得如画一声惊叫。
鹤梅也一下子伸手拉住朱媺娖的衣袖,把她往后扯去,用身体挡在了前面。
那老妇人站在门槛后一步左右,并未踏出门来,这使她身体都隐在阴影之中,目不可见,一眼望去,只能看到一张脸孔在明暗之间若隐若现,就像只有一颗头颅漂浮在空中。
不仅如此,天光的照射下,她脸上那一道长长的伤痕甚是显眼。
从右耳开始,一直延伸到左边嘴角,宛如一条长长的蜈蚣,歪歪扭扭的趴在那里,把整张脸都分成了不对称的上下两半。
在这道深深伤痕的影响下,这个老妇人的五官都扭曲变形得不成人形。
右眼的整张眼皮都塌了下来,挤得右眼只余下一个小小的三角形,只有看得见纯黑的瞳孔。鼻子中间被伤痕贯过,使整个鼻梁变成了一坨烂肉,没有半点形状。同时,左边的下嘴唇有一半都翻开在外,露出一行深红的牙龈和几颗枯白的牙齿。
老妇人静静的看着朱媺娖几人,目光深邃莫测,一动不动,也没有出声,真个仿佛一条来自九泉之下的幽魂。
一间祠堂,一个宛如恶鬼的老妇,这时清幽的庭院里恰好又有风起,无声无息的在院内游荡,顺着诸人的衣领钻了进去,更是给人平生了一丝丝深入骨髓的寒意。
在那老妇人的幽幽目光下,如画一只手拽着朱媺娖,另一只手捂住嘴,已经快要哭出声来。鹤梅挡在朱媺娖身前,身体也在微微发抖,显然也是吓得厉害。
但朱媺娖知道,其实如画和鹤梅都不在这老妇人眼里,她一直看着的只有一人。
那就是她。